90.

　　男人肯定是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一时间怔在那里，隔了好一会儿才点点头说“瘦，太瘦了。你不说我都忘了，他整个人像快要飘起来一样。也挺沧桑的，胡子拉碴，刚刚看你那张照片一下子都没认出来。”

　　陈惜的右手控制不住地抖起来，她用另一只手覆盖在上面，竭力控制自己。

　　“他......”

　　男人投来诚恳的眼神，但陈惜却没再能说出口，她已经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光是听着从他人口中描述的魏来，她已经快要受不了了。

　　之前的勇气在那一刻化为乌有，陈惜最终落荒而逃，桌上的猪肝面也已经冷了。

　　她回到宾馆后就立刻收拾行李办理了退房。等到坐在离开甘亭镇去市区的大巴车上时，陈惜已经泪流满面。

　　她靠在窗口，任由情绪发酵。

　　晚上十点的时候，她乘坐的飞机降落在她的城市。走出来的那一刻，陈惜才觉得有了喘息的机会。

　　但她没有回家，而是订了机场边上的一个旅馆。

　　那天晚上陈惜一夜没睡，她靠在床窗边整整一宿。到早上六点多的时候，她拿起手机给高棋发了一条信息——“我们分手吧”。

　　现在还很早，她知道高棋肯定没起床，脑海中不自觉地设想起当他看到这条信息时的反应。可陈惜却没什么感觉，她想着无论高棋怎样反应，她都无所谓。

　　直到现在陈惜才真的承认，其实这么多年来，她从来没放下过魏来。

　　城市已经苏醒，从窗户外边望去，看到一架飞机划过天空。陈惜拉起窗帘，转身拉起行李走了出去。

　　高棋的电话在七点半的时候打了过来。当时陈惜正坐在行李箱上，行李箱停在魏来家楼下。

　　她看上去很平静，一点都不紧张，即使她清楚这通电话的内容并不轻松。

　　“喂。”

　　这条路上现在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偶尔吹过的冷风。陈惜开口的瞬间觉得喉咙有点干涩，然后咽了口口水。

　　高棋很久才开口，“出什么事了吗？”

　　陈惜低下头望着靴子的鞋尖，轻声说道“没有，什么事都没有，就是我...我想通了，其实我不喜欢你，这样下去对你不公平。”

　　陈惜之前还是高估自己了，她以为可以很坦然地对高棋说出这些话的，但刚才开口的时候才发觉那么困难。

　　高棋又不说话，透过手机陈惜可以听到他缓慢而沉重的呼吸声，每一次都让陈惜的不安多了一分。

　　“你现在在哪儿？”

　　陈惜望着魏来家阳台，门依旧紧闭着，窗帘把房子内部遮住。

　　“我在魏来家楼下。”

　　那一瞬间陈惜似乎听到了高棋叹气的声音，但她也不确定，或许只是刚刚经过的一阵风。

　　“他回来了？”高棋的声音听上去竟然有颤抖的感觉，这让陈惜再没法坦然地讲话，她也控制不住地叹口气。

　　“没有，我不知道他在哪儿。”

　　很久之后，只听见高棋说了一句“好，找到他告诉我一声，好久没见他了。”

　　陈惜用近乎不可听见的声音说“好。”

　　然后电话那头传来了挂断的声音。

　　从早上坐到了晚上，陈惜也等不来魏来。她自己也知道，但只是想待在那儿。

　　回到家后，陈惜打开电脑，找出在巴黎写的剧本——《我从九楼坠落后》。

　　剧本写的是一个人住的女主有天不小心从九楼掉下来，醒来后发现自己被送到了医院，但却不知道救她的人是谁，于是她开始寻找这个人......

　　这个故事是陈惜某天坐在阳台上的时候想到的。她想起当初站在九楼上往下跳的一刻，于是萌生了灵感。但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个故事是根据她的经历来写的，因为她从九楼跳下这件事情，已经是个过去很久的秘密。

　　陈惜将剧本发给圈内的一个好友，她之前就总是把陈惜的剧本推荐给各个公司。

　　没想到陈惜刚把剧本发出去，过了两天就来了回信。

　　——xxx对你的剧本有兴趣，改天约着聊一下。

　　陈惜当时正坐在去往甘亭镇的大巴车上，看到这条信息后露出淡淡的笑容。她看着窗外移动的画面，心情也逐渐变得宁静不少。

　　她这次来这里又是一次冲动的选择，似乎每次在遇到有关魏来的事情的时候，陈惜都容易冲动。但她现在却觉得挺好的，这样随心所欲的生活，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自由。

　　陈惜联系到魏来之前租房子的房东，打电话过去的时候对方正在吃饭，在电话里用方言模糊地说了些话，但陈惜没怎么听懂，于是索性要了地址赶过去。

　　“不好意思，这么晚还来打扰你。”陈惜见到房东后就首先向他表达了自己的歉意。但房东倒是没所谓，他看了眼还在吃饭的老婆孩子，对陈惜说“你过来这边吧。”

　　于是陈惜跟着他走了过去。

　　房东是个身材中等的男人，脖子很短，脸方方正正的，眼睛不大。

　　两人在沙发上坐下，但距离有些远。

　　“你说的那个人啊，我记得，他给我印象太深了！”

　　听到房东这么说，陈惜就想到之前在面馆听到的那些事，还有魏来被切掉的小拇指。她实在不敢细想，那对她来说太痛了。

　　果不其然，房东把之前陈惜已经听过的事情又大致讲了一遍。

　　“他在这边没认识的人，还是我去警局保释的嘞！当时去了那里，他的小拇指就被切断了，我问警察，他们说是他刚被抓进来那天看到桌上的一把水果刀，然后就立刻拿起来切断了......哎呦，太惨了……”

　　房东讲着讲着，仿佛当时切小拇指的画面在他面前发生过似的，眉头都紧紧地皱在一起。

　　“他后来搬走之前有说过什么吗？”

　　房东摸摸自己的额头，作出深思的模样，过了好久他突然想起什么来，立刻走进一个房间里去。没多久就拿着一本本子走了出来。

　　“喏，这个是他留下来的，我整理房子的时候发现的。我翻开看过，发现里面都是画，画得还挺不错的，然后拿回来之后就一直放在家里了。想着他万一哪天回来我还能还给他，你要是不说我都给忘了。”

　　陈惜翻开那本本子，里面的画都是拿蜡笔上色的，翻了几页，内容几乎都是一个跳舞的女人。

　　“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陈惜合拢本子，露出淡淡的微笑说“前女友。”

　　房东有些尴尬地笑了笑，然后又继续说道“这本本子就给你吧，放在我这儿也没什么用。”

　　陈惜点点头说“谢谢。”

　　陈惜之后又问了一些有关于魏来的事情，但房东其实也没怎么跟他接触过，可以告诉她的东西也不多。

　　于是陈惜不再继续问下去，起身背起包对房东说“那我先走了，今天麻烦你了，不好意思。”

　　房东也站起来，送她到门口“没事，有事可以再联系我。祝你早日找到他。”

　　陈惜笑着点点头。但刚走出没几步，房东就又叫住了她“哎对了，他真名叫什么啊？那个时候他给我的是假身份证。”

　　陈惜怔了一下，随后笑笑说“魏来，旁边一个鬼的魏，来去的来。”

　　回去的时候，陈惜坐在飞机的最后一排，旁边没人。她翻过一页页纸，却始终看不到画中女人的正脸。

　　她一会儿站着，一会儿坐在地上，大多数时候都在跳舞，唯一不变的是，她身上永远都穿着一件白色的芭蕾舞裙。

　　陈惜的剧本被一家公司看中了，拍摄的工作也被提上日程。她每天忙得团团转，每天几乎都要为了改剧本到半夜才睡。

　　但每次睡前翻翻那本本子，陈惜的心情又会好很多。

　　就这样忙了差不多又一个多月，陈惜终于可以休息。

　　但是她并没有因此停下来，她给自己报了个舞蹈班，学芭蕾的。

　　这个计划在一个多月前就有了，但因为太忙，直到现在才有时间去实现它。

　　她报了成人班，班上还有九个跟她一样来学芭蕾的成人。年龄最大的三十三，最小的也要十九。

　　大家学习芭蕾的理由各不相同，但能聚在一起也算是一种缘分。

　　这天她结束芭蕾舞课，其他人都走了，只剩下她和老师还在舞房里。她说想一个人多练一会儿，因为她的肢体太僵硬了。

　　老师压着她的后背，将她的身体尽量往前推，陈惜的脸上出现极其痛苦的表情，但仍然咬着牙努力往前伸展。

　　这时候有人敲了敲门，于是老师停止动作，转过去看门口。

　　“你好，请问陈惜在吗？”

　　被点到名的人瞬间直起身体，转过去就看到沈宛宜靠在门口，笑着望着她。

　　“我去你家，你妈说你在学芭蕾，我还不信......”沈宛宜靠在压腿的栏杆上，慢悠悠地点燃了一根烟。

　　陈惜有些不自在地拢紧针织开衫，不好意思地笑笑。

　　沈宛宜吐出一口烟，转过来看着陈惜，眼神在烟气中看上去很是迷离“你去找他了？”

　　陈惜盯着她，好久之后才点点头，“嗯”

　　“没找到吧？”

　　陈惜又点点头。

　　沈宛宜大笑，夹着香烟的手举在半空中，“我就知道，他才没那么容易让人找到呢！”

　　陈惜听着这话，也不自觉笑出来，脑海中浮现出魏来的身影来。

　　“不过我现在挺佩服你的，一个人去那里找他。”

　　陈惜有点不好意思，尴尬地笑笑说“就去你之前说的那个镇上找了几天......”

　　沈宛宜不再说话，一口一口地抽着烟，眼睛直直地望着前方。

　　“你找我有事吗？”陈惜沉默很久后，才反应过来这件事。

　　接着，只见沈宛宜从口袋里摸出一枚戒指递给了陈惜。这戒指陈惜当年很熟悉，因为总是能见到魏来戴它。但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陈惜刚见到它之后竟然能立刻想起来。

　　“这个还你，本来不想给你的，现在你去找他了，我觉得还是你拿着比较合适。”

　　陈惜拿过戒指，只觉得一头雾水，她不明白这枚戒指和她去不去找魏来有什么关系。

　　但她也没问，拿过戒指的时候就像是捧着什么失而复得的宝贝，望着它的眼睛都湿润了。

　　“行了，物归原主了。那我就先走了，要是找到他了告诉我。”沈宛宜的香烟还剩下一大半，她又吸了一大口。

　　“不一定能找到他，我找了私家侦探，一个多月了也没什么消息。”陈惜无奈地笑了笑，望着窗外。

　　沈宛宜拍拍她的肩膀，“没事，我相信你，你总能找到他的。”接着她离开栏杆，转身朝门外走去。

　　陈惜先是一愣，随后望着她的背影，一瞬间各种情绪相互交织在一起。

　　执导陈惜电影的，是个年轻导演。虽说是年轻导演，但其实年龄也快四十了，只是和其他名导演比起来，他的年龄和资质都比较“年轻”。

　　陈惜没看过他之前的作品，于是抽了一个晚上把所有的电影都看了。这个导演名叫林春，拍的都是小成本的电影。他的电影总是给人一种力量，像是生长在荒漠里的一棵仙人掌。看完之后陈惜很开心，她想能把剧本交给这样的人拍，是她的荣幸。

　　选角的时候导演把陈惜也叫去了，两人之前已经接触了挺长一段时间，因此再见面也表现得比较熟络。

　　两人都不想从现有的演员里挑，因为陈惜写的角色都很年轻，如今找不到表演真的谈得上好的年轻演员。于是想着还不如找新人。

　　女主角倒是很早就挑好，但男主角却迟迟没有定下来，因为陈惜看了太多公司推荐的人选，都觉得离她心目中的那个形象太远了。

　　这些人选长得好看，浓眉大眼，很多还都是电影学院出来的，表演也还行。但总是缺少力量，陈惜在他们身上感受不到那种力量。

　　公司还为了这次选角，举办了海选活动，但也没选到什么合适的。

　　这天眼看天色就要暗了，陈惜收拾东西就要回家。导演在一边推推眼镜无奈地笑了笑“看来这男主角是藏好了不让我们找到他。”

　　陈惜笑笑，继续整理东西。

　　突然，不远处传来吵架的声音，陈惜和导演不约而同地望过去，看到一个女生正在和安保人员吵架。

　　但他们的目光都不在吵架的两人身上，而是旁边的一个男生。他坐在女生旁边，淡然地抽着烟，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的一切。

　　在那一刻，陈惜仿佛看到了魏来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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