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陈惜靠着的邮箱应该已经没用了，她看到外表皮都脱漆。再说了，这年头哪还有人会写信，也许在一百个人里面能找出那么一个而已。

　　虽然这儿的一切都好像变旧了，但不变的是这里的冷清。

　　陈惜已经站在这儿一个多小时，见到的人却屈指可数。小卖部还开着，但已经不是当年的卷帘门了，它装上了一扇透明的滑动门，陈惜可以从门上那几个字的缝隙中看到老板在听收音机。

　　这是很奇妙的感觉，一切在变，一切又好像停留在原地。这让陈惜一瞬间感到恍惚，在巴黎的那五年也变得不真实起来。

　　这时候高棋给她打来了电话，“在家吗？我刚开完会，要不晚上去看电影吧？”

　　陈惜脱口而出“不用了，我现在跟阿瑾在看呢。”说完她的表情变得不自然起来。

　　电话那头的人顿了顿，随后温柔地笑笑，声音也变得很小声“行，那你们先看吧，我挂了。”

　　“嗯。”陈惜挂掉电话，看着手机屏幕上的高棋两个字，一时间感到很压抑。

　　但这种情绪还没持续多久，陈惜的目光就被对面kk的身影吸引住了。

　　距离上次在医院见到他已经两个多月了，那天也是陈惜和高棋在一起的日子。想到这儿，她又不免感到烦闷。

　　如果kk还会来这儿的话，那说明魏来也还在这儿。

　　想到这里的时候陈惜心里不由得感到愉快了些。因为这五年她从未听到过有关魏来的任何消息，上次来到这儿也没见到他。其实心里也难免会有他是不是已经搬走了这样的想法。

　　说实在的，在刚才等待的一分多钟里，陈惜几乎快要认定之前的猜测就是事实。但现在看到kk，她只觉得一切都不过是虚惊一场。

　　kk推开门走进去，陈惜贴着邮筒往外走了一小步，等了几分钟后终于魏来家里的窗帘被拉开了。

　　那一瞬间她本能地往邮筒后面躲，但之后再偷偷探出头来看的时候，她才发现那个拉开窗帘的人是kk，因为此时此刻他刚好开了阳台的门。

　　陈惜又将头迅速缩了回去，在直觉觉得可以再次出现的时候，恢复到了刚才探头的动作。

　　再看阳台：kk果然不在了。

　　可是她再仔细一看，却发现魏来家里空了，就跟她最开始来他家的时候一样——走进来什么家具都没有。

　　陈惜踮起脚尖想要看得更清楚，可无论她怎么看，那个沙发，桌子，甚至是电视机的身影都看不到。

　　她看到kk从里面的房间出来，没有椅子就只好坐在地上，这下子陈惜看到他就有些费劲了。

　　她在楼下干站着很久，快到四点的时候，kk又把门关上，窗帘拉好，接着几分钟后离开了。

　　陈惜小心翼翼地望着他离去的身影，直到看着他转角之后，才放下心来。她望着那个门窗紧闭的房间，心里涌起难以压制的好奇。于是在经过漫长的心理挣扎后，陈惜还是没忍住走了上去。

　　她上楼梯的时候小心极了，每每听到有一点动静就戒备起来。可是事后回想起来，魏来大概是根本不在这儿吧？

　　陈惜站在门口，一时间所有乱七八糟的思绪都停止。

　　这里她太熟悉了，过去她来过无数次。她自然地打开它，站在它面前犹豫不决......她以为过去的事情随着时间会变模糊，但没想到当她今天站在这里的时候，一切又会立刻清晰起来。

　　陈惜不自觉地伸手摸了摸门孔，但反应过来后又觉得自己这样挺奇怪的，于是立即缩回手。

　　这时候从楼下下来一个老阿姨，穿得花枝招展，嘴唇红艳艳的。陈惜被她的脚步声吓了一跳，低声叫了声。

　　楼道里的灯在那时突然亮了起来，阿姨看着陈惜惊慌失措的样子，原本脸上的笑容也没了。

　　她指指门对陈惜说“小姑娘你找人啊？”

　　陈惜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她慌乱地点点头，眼神飘忽不定。但阿姨没注意这些，而是说道“这里早就没人住了！”

　　这时陈惜才猛地抬起头，刚才的慌乱一扫而光。她瞪大眼睛直直地盯着楼梯上的阿姨，“没人住了？”

　　阿姨往下走，站到陈惜面前，云淡风轻地看了魏来家一眼，“对啊，早就没人住了！这里以前住的那个人吸毒坐牢了，之后没有人来住过。”

　　陈惜的心一沉，脑子里瞬间翻过无数个想法。

　　“不过有的时候会有个男的来这里，我上个月还看到过。”

　　阿姨一面说着，一面作出思考状。

　　陈惜瞬间明白了，她嘴里的那个男的应该就是kk，可是魏来去了哪里？

　　陈惜带着这个问题一直回到了家。

　　她像丢了魂一样，任凭她妈在耳边问话也根本不理，径直走回了房间。

　　王秀琴最初敲了敲她的房门，但之后陈惜她爸喊她电视开始了，她也就作罢了。最近陈惜爸妈都很迷一部都市剧，每天都守在电视机前等着看。

　　不过这样也好，他们不来烦陈惜，也算是给了她一些个人空间。

　　她回到房间没多久之后就上网搜索有关魏来的消息，但最近的新闻居然还是七年前的——“知名画家魏来因藏违禁药品被判两年”，这条新闻下的评论还异常的多，应该是因为曾经魏来被那个记者公开讨伐吧。

　　总之陈惜看着那些恶毒的评论，滑了几条就关闭了网页。

　　她往后再看了好几页，没有发现比刚才的新闻时间更近的了，于是只好灰心地关闭网页。

　　陈惜打开微博，搜索“魏来”这个名字，大致的内容也都差不多。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多年前对于魏来的那场讨伐，但是那个记者后来删微博了，所以她看到的只能是网友的转发。

　　终于在无数雷同的微博里，她找到了在三年多前的一条微博。是由微博账号名为“艺术之家”的发布的，内容是关于一场拍卖，而其中就提到了魏来。

　　陈惜点进去后看到了魏来的很多画出现在照片里。微博最后一行注明了拍卖时间和地点。之后陈惜就再也找不出任何魏来的消息了，他就像是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三年前，那个时候魏来应该刚被放出来。在经历了这些痛苦之后，他选择了放弃过去的一切，然后离开......陈惜的脑海里立刻就出现这样的一个故事。

　　她摇摇头，无力地靠在椅子上。

　　之后的一个多礼拜里，这件事情都在陈惜的脑子里挥之不去。即使在她对自己说了无数遍，她和魏来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可她就是没有办法，控制不住地会去想到他。

　　这种担心烦扰着陈惜，有个晚上她甚至又做梦梦到了那架飞机，但这次飞机没有朝她撞过来，而是飞速地撞向了魏来。在梦里，陈惜都不知道魏来什么时候出现的。

　　那是她唯一次尖叫着醒来，但即使回到现实世界里来，那种恐惧都还是一直萦绕在她的心头。

　　于是终于有一天，她知道自己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她要把事情搞清楚，也许是出于好奇心，也许是出于魏来，但这又有什么所谓呢？这几年，陈惜学到最多的就是想做什么就去做吧，不然这个念头只会一天到晚地缠着你。

　　但她没去找kk，也没有找高棋，高棋甚至都不知道她去过魏来家。陈惜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再次去到了上次的那家书店。而推开门后，她也看到沈宛宜正坐在沙发上。

　　这不是陈惜约好的，她根本不知道沈宛宜的电话，之前的名片一回到家就被她弄丢了。她之所以知道沈宛宜今天在店里，还多亏了这家店的官方微博在两小时前发布的照片，在一张照片里，她清楚地看到了沈宛宜的身影。这么说来，还真的要感谢现在科技。

　　沈宛宜在很专注地看着书，连陈惜走近她都没有任何感觉，头都不抬一下。

　　今天外面虽然有太阳，但仍旧寒风阵阵，店里却非常暖和，因此沈宛宜只穿着一件薄薄的白色长袖，下面是淡蓝色的小脚牛仔裤和黑色的单鞋。

　　她和从前相比改变了不少，不过这也只是从外表上来说。

　　陈惜见她看得入神，没好意思打扰她，于是一直坐在对面的沙发上，等了差不多半个多小时。直到店里有人轻声低呼“外面下雪了”，惹得店里的人都往外看去，才将这种和谐打破。

　　从沈宛宜的眼神中，陈惜看到了惊讶，但这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对方翻着书看了陈惜很久才开口“你怎么在这里......”

　　陈惜笑了笑，“我是来找你的。”

　　沈宛宜此时脸上的表情更加诧异，但很快她就收好书，起身对陈惜说“换个地方说话吧。”

　　沈宛宜将陈惜带到了她的办公室——一个设置在小阁楼里，狭窄却很温暖的小房间。

　　因为这房间距离房顶的距离太近，陈惜不得不弯着腰走进去，终于坐下来后她才松了一口气。

　　房间里只有一扇小窗户，所以采光很差，即使是在大白天，也必须开灯。陈惜不知道沈宛宜为什么会把这种地方设为办公室。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沈宛宜坐定后就直入主题，让陈惜有些措手不及。

　　“啊，哦……我上次来这里，看到你的名片了。”

　　沈宛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你找我...有事吗？”她问话的语气很小心，仿佛是在试探着什么。

　　陈惜思考了一会儿，轻轻地点点头“有。”

　　“我想问你......他现在还好吗？”

　　终于陈惜也是没有拐弯抹角，直接问出了自己的问题，因为她真的太想立刻知道这个答案了。

　　沈宛宜怔了一下，脸上却闪过十分悲伤的表情。陈惜刚才的话仿佛戳中了她的某一痛处。

　　她沉默不语，看着房间里唯一的一扇窗户失了神。许久，陈惜只听到她叹了一口气，用听起来虚无缥缈的语气说道“你真的没去看过他啊。”

　　陈惜的心一下子空了下，感觉就像是坐在跳楼机上掉下来的一瞬间，不安焦虑，但她这时候还觉得难堪。

　　沈宛宜恢复正常的表情，没有任何感情地看着陈惜说“他不见了。坐牢的时候他不肯见任何人，我最后一次见他是在他出狱那天，和他朋友一起去的。然后魏来就消失了，谁都没有再见过。”

　　不知不觉，沈宛宜已经给自己点上了一根烟，她将香烟盒子递过去给陈惜，示意她也来一根，但陈惜连忙推脱说不用。

　　沈宛宜冷笑了一下，“你还真跟他说的一样。”

　　但她这句话陈惜没听见，她仍震惊于刚才沈宛宜的话中。

　　“你们去找过他吗？”

　　沈宛宜看着陈惜愁容满面的脸，忽的一下就笑了，她手里夹着细长的女士香烟，烟雾在灯光中慢慢升起，最后不知道飘到了什么地方。

　　“怎么找？他的身份证护照都没带走，谁知道他去了哪里？你知道吗？”沈宛宜这时候变得有些咄咄逼人，望向陈惜的眼神也带上了凶狠。

　　但这只是暂时的，她很快就恢复了刚才的平静，抖抖烟灰说“你怎么想到他了？都这么多年了。”

　　陈惜听得出来她的这句话是埋怨。

　　“我...我就想知道他过得好不好。”陈惜的头低着，沈宛宜看不清她脸上的具体表情。

　　“陈惜，我问你，你对他有过一丝愧疚吗？”

　　陈惜惊讶地抬起头，但眼神中却布满悲伤。沈宛宜问她对魏来有没有过愧疚？她当然有，这五年来，不仅仅是愧疚，更多不可形容的痛苦时不时地就会来折磨她。

　　但是陈惜没有回答，她用沉默回应着。

　　“他出狱的那一天，整个人都瘦得不成人样了，走出门的那一刻我以为他要倒下了。他也不说话，坐在车里就一直看着窗外......”说到这里的时候沈宛宜忍不住哽咽起来。

　　“我还记得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那个时候我从外面给他买饭回来，他坐在沙发上对我说谢谢你，他对我说谢谢你。”沈宛宜此时已经讲不下去了，拿着香烟的手都不自觉地颤抖起来，眼泪直直地流了下来。

　　陈惜也再也听不下去了，她吸了下鼻子，随意地摸了把脸“我还有事，我先走了……”说完就立刻转身离开。

　　“陈惜！”沈宛宜在陈惜走到楼梯上的时候叫住了她，但对方只顿了一下后就又立刻急匆匆地走了。

　　最后沈宛宜掐灭香烟，出神地望着楼梯。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手机，翻到短信栏，上面只有一条信息，来自魏来。

　　——别来找我，好好生活，我祝你永远幸福，再见。

　　渐渐地，一阵哭声在狭窄的房间里弥漫开来，也许是这儿太小了，这声音听上去很响，透着强烈的痛苦。头顶的吊灯一动不动地陪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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