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也许是真的太过急切了，她这时候竟然忍不住叫了一声魏来。庭上的人都纷纷转过来看她，高棋用来挡住她的手越发用力。但是即使这么多人注视着她，魏来却始终没有转过头来。

　　后来陈惜她爸又被传唤上庭，她望着证人席，只觉得再也坐不下去了。于是低声对高棋说“我想出去走走。”便不顾他的阻拦走了出去。

　　沈宛宜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似乎也想一起出去。

　　法院外面有很长很长的阶梯，显得法院肃穆又威严。陈惜出来后就坐在那里。

　　来来往往的人不是很多，偶尔有那么一两个拎着公文包的人。

　　这里太空旷了。如果从下面望上去，陈惜的身影只是模糊的一点。她的耳朵里塞着耳机，在听歌。她把音量开地非常响，唱到高潮的时候声音就会从里面跑出来。

　　陈惜回想起和魏来的点点滴滴。从他们两个认识再到在一起，所有的一切都浮现在她的脑海里。她出车祸后对这个世界感到绝望，在内心深处渴望会出现一个人来拯救她，于是魏来就真的出现了。有的时候也不得不承认也许这就是命运。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陈惜的心在音乐的催化下逐渐平静下来。突然，她收到了一则来自高棋的微信。

　　——结束了，判了两年。

　　陈惜的心沉到了地底下，被泥土埋住。

　　她回去的时候魏来已经被带走了，沈宛宜也不在了，高棋和律师两个人在低头说话。看到陈惜进来之后，他就走了过来。

　　“他人呢？”陈惜问话的时候很平静，这让高棋却觉得有些不安。

　　“被带走了。我刚才和律师商量了一下，可以继续上诉......”

　　“我爸刚才说了什么？”陈惜打断了高棋的话。

　　他霎时间低下头，看了一会儿地上才又重新抬起头说“就跟你妈说的差不多。”

　　“他为什么要被关两年？”陈惜的问题一个接一个，这让高棋有些无力招架。

　　“魏来家里有违禁毒品，之前又有前科，然后......然后他说自己吸毒的时间很久了，打你那天也是因为吸了毒，所以法官认为他已经吸毒神智不清......”

　　陈惜的眼中布满了惊恐，她不可思议地看着高棋，试图从他的表情中找出开玩笑的成分。但他看上去那么认真，又那么难过。

　　陈惜像是被抽走了魂魄一样，站也站不住，她摇摇晃晃地抓住一边的栏杆，用尽最后一点力气问道“他为什么这么说？”

　　高棋答不上来，或者说他心里明白，但他不想说。于是他只是叹着气摇摇头。

　　这时候陈惜她妈出现在门口，高棋看见了，于是示意陈惜先走吧。但他没看到陈惜望过去的时候，眼神中写满了厌恶与愤恨。

　　最后在陈惜转身走的时候，高棋仍然轻声对她说了句“没事的，没事的。”

　　但他的声音听上去那么微弱，没有一点儿可信度，陈惜这次再也无法说服自己相信他了。

　　陈惜坐在后座望着窗外，她爸妈坐在前面，车里的三个人都是一言不发，偶尔导航的声音会出现打破这沉默。

　　突然陈惜她妈的电话响了，她接起来后语调就变了个人，脸上瞬间布满开心的神情。陈惜听出来应该是她姐姐打来的，可能那一头还有她侄子在说话。

　　王秀琴的电话打了两三分钟，却把陈惜搞得很烦躁。她不断想起之前法庭上她妈的样子，于是打开了车窗。

　　突然陈惜的手机亮了起来，她看到屏幕上又出现了高棋的信息，只有短短七个字——“魏来放弃上诉了。”

　　陈惜其实早该预料到魏来会这样，但真的看到的时候仍然觉得很痛心。她的鼻尖突然觉得酸酸的，酸楚一股劲儿地朝着她身体的四面八方涌来。

　　“停车！”她突然冲着她爸喊道。

　　这一下着实把她爸妈吓得不轻，她爸的脚差点就要下意识地踩下刹车，但在她妈的眼神警告下还是没有。

　　她妈转过来看了陈惜一眼，没有说话。

　　这让陈惜觉得窝火，她挫败地靠在椅背上，越是想着就越是愤怒。于是在快要经过一个红绿灯的时候，她在狭窄的车子里拱起身子，迅速按了她爸身边的一个按钮，然后猛地打开车门跳了出去。

　　在她打开车门跳出去的一瞬间听到了她妈的尖叫声，听上去那么恐慌和凄厉。

　　陈惜虚弱地躺在柏油马路上，心里却想着自己真是让每个人都失望，随后就在疼痛感中睡了过去。

　　还好那条路上没有什么车子，不然如果陈惜跳出去的时候从后面刚好上来一辆车，那后果真的不敢想。

　　此刻她的手臂上、脸上、还有腿上都缠满了纱布。这让她觉得不能动弹，只能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并且很是无奈地接受自己竟然又住进医院的事实。

　　也许她是真的被下了诅咒。

　　她妈还坐在一边削苹果，从陈惜醒来之后就好像一直在看到她妈削苹果。但也可能是她神经错乱了，谁知道呢？

　　她妈的神情一直很严肃，从前陈惜从未见过她妈这样，但最近却经常见到。病房里只有她们两个人，但旁边的床位是空着的。

　　两个人也是很理所当然地不说话，在这种情况下，也是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陈惜姐姐这时候拎着饭走了进来，旁边还跟着陈惜的大侄子。

　　“哦呦，你把他带过来干什么？医院脏的来！”说着王秀琴就抱起孩子，宠爱地蹭蹭他的小脸。

　　陈惜她姐翻个白眼，没有理她妈，径直走到了她妈刚才的座位边坐下。然后将陈惜的床调整了一下，把饭放到了她面前。

　　但是陈惜别过头去，淡淡地说了声“不吃。”

　　王秀琴又好像气不打一出来，抱着小孩就要往她们这边走过来。但是看到陈惜头上缠着的纱布后就不默默地停了下来，最后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抱着小孩说“我带明明出去吃饭。”然后就消失在了病房里。

　　陈惜在她妈走之后倒觉得轻松了不少，但心里的难过仍然没有地方排遣。

　　“我知道你难过，但是我们看到你这样也很难过。之前你出车祸，大家都着急死了，我们是你家人，不会做对你不好的事情的。”

　　她姐打开盒饭但也不吃，只是语重心长地对她说着这些话。

　　“你现在觉得他很好，以后就不会这么想了。我不是说他人品有问题，但是不同的人都有不同的圈子。妈妈说那个人很早就开始吸毒，你怎么能保证和他在一起之后你不会染上毒瘾呢？”她姐见陈惜仍旧没有反应，低头扒拉了一口饭吞下去。

　　“其实人家的事情我们管不着。这世界上疯狂的人多了去了，我也知道大家都有痛苦，很多人可能要靠毒品才能走出来。但是这些都跟我们没有关系。我知道爸妈无法理解你，但是我可以的，我知道你现在很喜欢他，觉得他很酷，很特别。但是说你还小，很多事情都还没经历过。真的，再过几年你就不会这样想了，你相信我。”

　　陈惜绝望地闭上眼睛，最后转过去死死地盯着她姐说“你根本不明白。”

　　陈惜这一住院就又是很久，她每天吃很少的饭，也不怎么讲话。唯一给她期待的就是高棋难得的会发来的关于魏来的消息。

　　可是这些消息也不过寥寥无几。陈惜只知道魏来承认了很多不是事实的事情，例如打她这件事。每次想到这里的时候陈惜只觉得好笑，一是为这件事情本身的戏剧性；一是为她爸妈。

　　在一个晚上的时候她妈又坐在她旁边削苹果，陈惜忍不住就问了出来“你为什么要说谎？”

　　王秀琴当场就呆在原地，怔了很久之后她把苹果连同水果刀一起重重地放到桌子上“你这是什么态度跟我说话？啊？为了那个男的你看看你现在都变成什么样子了！”

　　说着还拿手愤恨地指了指她，但陈惜却病态地觉得有些过瘾。她神色自若地看过去，用不疾不徐的语速说道“你们在法庭上说谎，你和我爸，都是。”

　　“我说什么谎了？你给我说说！”王秀琴气地坐不住，好像只有站起来才能勉强让自己不爆发。

　　“我和你爸辛辛苦苦把你养大，是让你这样跟我说话的吗？我真是想不通了，那个男的到底给你下了什么药，让你变成这样？”

　　陈惜浑身都很痛，但面对她妈的指责也仍然硬撑着要坐起来，她用沙哑颤抖的声音说道“我变成什么样了？要是没有他我早就死了！去年年底我住医院不是我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来了，是前天晚上我跳楼了！”

　　陈惜一口气把话说完，心中的苦痛好像排解掉了一些。但是她妈却听得胆颤心惊，瞪大眼睛看着她。

　　眼泪从陈惜眼睛里慢慢流出，逐渐越来越多，让她不得不掩面而泣。

　　她双手捂着自己的脸，闷闷的声音从里面发出来“是他救了我，是他救了我......”

　　病房里不断回荡着这句话，王秀琴疲惫地坐回椅子上去，看着陈惜的眼神中满是悲伤。

　　最后魏来仍然被判了两年，即使高棋和律师都想竭力为他上诉，但无奈他自己不想。

　　一个风和丽日的下午，陈惜顶着纱布在监狱里见到了魏来。

　　他比起以前来看更瘦了，穿着里面的衣服坐在陈惜对面，却感觉整个人快飘走了。陈惜忽然觉得他仿佛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她其实没想到魏来居然会同意见她，于是坐在他对面的时候忐忑不安，呼吸都显得十分急促。

　　“魏来？”她轻声开口，然后看到对面人的肩膀动了动。

　　这时陈惜拿着听筒的手都止不住颤抖，她的旁边还有很多跟她一样来探监的，大家都紧贴着玻璃轻声讲话，每个人都像是在不同的维度里建立起一个世界，而那个世界只有他们和里面的人。

　　“在里面还好吗？”

　　魏来突然低声笑了笑，“挺好的，一日三餐，作息规律。”

　　陈惜竭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她吸了口鼻子后说“对不起。”

　　“别跟我说对不起，陈惜。你没对不起我。”不知怎的，魏来的眼前也像是忽然蒙上了一层薄雾般，让他的视线都变得模糊起来。

　　“你怎么受伤了？”

　　陈惜用大拇指狠狠地掐着自己的手，咬紧牙齿，这样眼泪就不会不争气地流出来了。

　　“前几天不小心从楼梯上滚下去了。”

　　魏来忽然笑出来，陈惜诧异地抬起头，仿佛看到了曾经坐在湖边画画的他。

　　他笑了很久，就好像这真的是一件多好笑的事情一样。等他快笑到没声的时候，脸上却闪过一抹淡淡的哀愁，魏来用极温柔的声音说道“走路小心点。”

　　陈惜艰难地点点头，呼吸听上去很沉重。

　　探监给的时间并不是很久，但两个人却一直用沉默来度过。

　　良久，魏来用相当平静的声音说“陈惜，我已经一年多没抽烟了。我们之前说好的，要是我能坚持一年不抽烟，你就答应我一个条件。”

　　记忆回到魏来的白色法拉利里，那天的天气陈惜已经记不得了，但他刚才说的话却把当时的情景又带回到她眼前。

　　陈惜早就忘了这件事情了，现在魏来重新提起来，她却只感到不安。在这样一种情况下，她对魏来将要说的话有相当不好的预感。

　　“以后别再来找我了，出狱了也别来了。”魏来说得很轻松，眼底很平静，情绪没有一丝涟漪。

　　“这就是我提的条件，我做到了一年没抽烟，接下来就是你要做的了。分手吧，别再见面了，永远都别再见面了。”

　　这时陈惜再也撑不下去了，她的肩膀垂下去，眼泪像是决堤一样流了下来。陈惜拿着听筒的手胡乱颤抖着，眼睛一刻都不能再看魏来。

　　周围倒是也没人觉得她这样很奇怪，没人转过来看她。

　　“对不起，对不起……”陈惜一直重复这三个字，直到探监的时间结束。她泪眼婆娑地看着魏来被带走，只觉得精疲力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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