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王秀琴此时咬牙切齿，怒火中烧。从她逐渐变的急促的呼吸声可以看出，他似乎已经站在爆发的边缘。

　　她用凶狠的眼神看着陈惜半天，最终却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回家。”然后转过头去看着前方。

　　陈惜她爸这时候轻轻地叹了口气，眼睛不自在地眨了眨。

　　陈惜的心里涌起一阵恐慌，但她却无法动弹。她的双手扒在副驾驶的靠背上，离的最近的是她妈的后脑勺。

　　几根白色的头发忽隐忽现，于是陈惜灰心地放下手。

　　车窗外亮着的灯光，此刻都暗了下来。

　　陈惜立刻回到了房间，像是个设定好路线的机器人一样。她爸看了她她一眼，再回过头去看她妈的时候，发现她也正哀伤地望着女儿。

　　之前出车祸的时候，房间就是最让陈惜有安全感的地方。但现在不是了，她躺在床上，也会感到有无数股不可名状的力量在拉扯她，像是要让她坠落。

　　她的眼泪流了出来，经过头发，再掉到枕头上。

　　那一整天高棋都没给她来电话。陈惜等到了凌晨三点多，终于熬不住睡过去了。

　　第二天中午吃饭的时候，陈惜接到了高棋的电话。那个时候办公室的人已经走光了，陈惜坐在位置上已经快打起瞌睡来，因为实在太累了。

　　接完电话陈惜连如何呼吸都不知道，因为她忽然觉得自己快喘不过气来了。

　　高棋在电话里对她说，警察在魏来家里搜出了违禁毒品，很有可能要坐牢。听到这里的时候陈惜只觉得头晕目眩，至于接下来高棋说的“我会尽全力帮他的”、“不用担心”之类的话，陈惜只当是梦话了。

　　她静静地坐在位置上很久，等到第一个吃饭回来的同事跟她打了声招呼，陈惜才反应过来。

　　接着就看到她拿起手机冲了出去，连包也忘记了拿。

　　陈惜要去的地方自然是警察局。因为堵车，半小时的路程活生生来了一个多小时，车费也因此贵了不少。

　　高棋刚要出警察局的时候见到了陈惜，他的脸上瞬间出现了震惊的表情。他看到陈惜急冲冲地朝这边走过来，于是也立刻向她跑去。

　　但是对方没有看到他，直到高棋拉住她的手臂的时候，陈惜才反应过来，脸上的表情有些惊慌。

　　“你怎么来了？”

　　陈惜看到是高棋，惊慌的神情逐渐消失，“我来见他。”

　　她的表情变成了哀伤。这让高棋看着却感到有些胸闷。

　　于是他的语气变得重起来“不是让你别来吗！我说了会处理好这件事情的，你来这边也没用！”

　　高棋见陈惜不说话，意识到自己刚才讲话有些严重，于是调整了下情绪，又对她说“回去吧，你见不到他的。”

　　陈惜转过来看高棋，他侧脸对着她，低垂着头。“他也不愿意见到你。”

　　这时候高棋抓住陈惜手臂的手松开了，两个人紧挨着站着，身边是轻轻经过的凉风。

　　陈惜这才意识到，今天已经是九月一号了。原来夏天都已经过去了。

　　“走吧，回去好好想办法。”高棋的手搭上陈惜的肩膀，他轻轻地拍拍她，用极其低沉的声音说出了刚才那些话。

　　“你见过他了吗？”

　　高棋先是一怔，随后说“见到了。他上午的时候刚从医院转移到这里。”

　　“医院？”

　　高棋点点头“他昨天半夜被送到医院去了，因为突然抽搐。”

　　陈惜的心在这一刻被拧成了一团，可她什么都说不出来。也不用再问他怎么样，她就连说出他的名字都觉得很吃力。

　　隔了半晌，她用近乎沙哑的声音问高棋“你知道吗？我爸妈为什么会去他家？”

　　高棋看着她，无奈地摇摇头“警察就说是你妈报的警。说他们到魏来家里的时候，他家门大开着，然后他就人事不省地躺在沙发上......旁边就放着注射器。然后你爸妈就报警了……”

　　“魏来他之前出车祸了，心情不好，他之前吸毒也是，是意外，他手不好了所以心里难受……我要去跟警察说清楚。”说着陈惜就要往警局走，但却被高棋一把拦住。

　　陈惜一时间怔在原地，手臂还被高棋拉着，此时两人呈现出一种很奇怪的姿势，他们定在那里，看上去倒像是个雕塑了。

　　陈惜最后终究是没有走进警局，她绝望地望了望门口，随后还是跟着高棋一起走了。

　　还是坐在高棋车子的副驾驶上。但陈惜这次没再去看窗外的风景，她低头望着绕在一起的手指头。

　　“别这么担心，我给魏来找好律师了。会尽可能帮他的。”高棋讲话总是让人很信服。但产生这种感觉可能是因为知晓他的家世吧。

　　陈惜低头问“他有可能不坐牢吗？”

　　这个问题却让高棋很难开口，因为就他了解到的情况，魏来很难全身而退。他之前说的尽可能帮他，也只是为他在量刑上争取。

　　但他不忍心伤害陈惜，最后还是笑笑点点头“嗯。”

　　接着两人就不再说话，直到陈惜下了车，两人连声再见也都没有。

　　魏来的案子要在一个礼拜后才开庭，这段时间里陈惜一直都处于“行尸走肉”的状态。阿瑾和她吃了几次饭，但合在一起讲的话寥寥可数。

　　沈宛宜在开庭的前一天来找了陈惜。当时她正和阿瑾吃完午饭回来，走到楼下大厅的时候，沈宛宜就叫住了她。

　　一开始陈惜听到这个声音只觉得很陌生，但在看到那个身影慢悠悠地朝她走近的时候，才反应过来。她的心里一沉，逐渐涌起一股烦躁，她以为沈宛宜又来找她找魏来。

　　“能跟你聊聊吗？”她今天穿得很简单，白T恤配黑色牛仔裤，鞋子也只是一双普普通通的球鞋。

　　陈惜用余光看她，她把头发披散了，耳朵上发的头发上夹了个银色的发卡。沈宛宜今天甚至连一点妆都没化，陈惜从她断了半截的眉毛里可以笃定这一点。

　　“不能。”不知道是不是被最近的事情烦的，陈惜感觉自己讲话变得冷漠起来。

　　但是沈宛宜听到她这个回答倒也不生气，仍旧笑着说“是关于魏来的。我知道他被抓进去了，但是你不想帮帮他吗？”

　　陈惜这才转过去正眼看她，沈宛宜笑地很开，没有了妆容和香烟，她看上去有种很淡然的美。

　　之后两个人找了公司附近的奶茶店坐下来，沈宛宜点了个奶茶，而陈惜却没有。

　　“你要跟我说什么？”

　　陈惜几乎是一坐下就脱口而出这句话。

　　沈宛宜刚坐定，听到她的问题不由得笑了笑，“你这么急干嘛？”

　　陈惜叹口气不再说话。

　　这时候沈宛宜将脖子里的头发往后放，然后轻松地呼了口气“热死了，都九月份了还这么热。”

　　陈惜只看了她一眼。

　　这时候她的奶茶上来了，她迫不及待地拿起吸管喝了一大口。喝完后露出孩子般的笑容说“爽！”但陈惜仍旧没有任何反应。

　　“你要跟我说什么，快点说，我等会儿还要上班。”陈惜终于忍不住讲了出来。

　　沈宛宜随意地搅拌着奶茶，然后笑笑说“我可以替他去坐牢。”

　　夜晚，陈惜躺在床上，脑子里一直在重复沈宛宜对她说的话。

　　——“那东西是我给魏来的。到时候就说他是被我诱导的，我就说我在他家诱导他注射毒品，然后看到他不对劲了就走了……我有吸毒前科的，警察会信的。”

　　陈惜对法律没什么认识，但只是听着沈宛宜这么说，好像听上去坐牢不是件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她把这件事情告诉了高棋。高棋给出的回答是“不可以。”

　　陈惜当然也料到了，这怎么可以。

　　可让她此刻心神不宁的，是她在一瞬间的时候，同意了这样的做法。她心里泛起羞愧的感觉，她感到无地自容。

　　开庭那天沈宛宜也来了，她就和陈惜坐在一起。但是她见到陈惜后都一直面无表情，也许是在怨恨陈惜为什么不采用之前她说的那套方法吧？

　　陈惜不知道，也不愿意再去深究了。因为这时候魏来出来了。

　　他在两名警察的扣押下走了出来，手上还戴着手铐。魏来看上去很平静，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但他似乎就应该是这样的。陈惜昨晚想了很久，她在想明天在法庭上见到他，他会是怎样的表情。

　　魏来走过来的时候朝他们这边看了很久。她和沈宛宜坐在一起，旁边是高棋。三个人也回望魏来，但分不清他具体是在看谁，也许他谁也没看，他可能在找kk在哪儿。

　　开庭前高棋对陈惜说kk今天不来了，陈惜没问原因。

　　魏来站在那儿，眼睛却不知道在看哪里。他的头发从上次出车祸以来就一直没有再留长过，陈惜坐的离他不近，却在这时看到了他耳朵上发那儿有个伤口，因为头发很短的关系，所以仔细看就会觉得很清楚。

　　这时候律师已经开始讲话，但讲的陈惜听不大懂，于是她就一直看着魏来。

　　律师和法官一直在庭上你来我往地讲话，魏来倒是难得说几个字。

　　陈惜坐在一群人中间，只觉得胸闷气短。她看到庭上呈出一个注射器，又看到魏来的嘴轻微地动了动。不知为什么，这些小细节都仿佛在击溃她的心脏。

　　高棋突然拍拍陈惜的手臂说“没事的，没事的。”

　　这时法庭传唤证人，陈惜和高棋都诧异地看过去——于是就看到陈惜她妈走到了证人席上。

　　那一刻陈惜的震惊程度无法用言语来形容，高棋不小心碰到她手臂，只觉得如此冰冷。

　　陈惜她妈没往他们这边看，神色紧张地坐在那儿回答问题。

　　高棋宽慰陈惜“这是流程，你妈是证人，肯定要出现的。”

　　陈惜其实也明白这个道理，但只是那一瞬间看到她妈出现，她觉得像是这个世界错位了一样。

　　“王秀琴女士，请问你与被告魏来是什么关系？”

　　陈惜她妈很轻声地叹了口气，声音小到大概只有她自己能听到。

　　“他之前和我女儿在一起过。”

　　“之前？那就是说已经分手了？”

　　陈惜转过去看魏来，他盯着前方，嘴巴紧抿着。

　　“是的。”王秀琴几乎是没有考虑就回答了出来。

　　“那么请问你为什么会在那一天去到女儿前男友的家中呢？”

　　王秀琴这时却没有刚才那么果断，她低下头陷入了思考，待律师再次叫她的名字后才反应过来。不知道是不是陈惜的错觉，她总觉得在她妈开口之前朝她这里看了一眼。

　　“因为他之前打我女儿被我们发现了，所以我们上门去找他。但是去到他家就发现门还开着，他人就倒在沙发上。”

　　“打你女儿？可你给警方的供词中没有提到这件事。你说的是找魏来有点私事。”律师的脸上出现了诧异的表情，但看上去不是很明显。

　　沈宛宜看向陈惜，问她这是怎么回事？陈惜只觉得脚底发麻，那天的玻璃碴子似乎现在扎进了她的心里。

　　她突然要起身，但是高棋却一把拉住她。陈惜看过去，他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一样低下了头。

　　“对，我是这样说的。因为当时他吸毒的事情太吓人了，所以在警局的时候忘了说清楚……”

　　陈惜看着她妈一合一张的嘴，突然无力地朝后面倒去，她甚至都听不见她妈在说些什么了。

　　她真的好想冲到她妈面前大喊“他没打我，他没打我，是我自己。”但她什么都干不了，只是坐在那里黯然地看着她妈离开了证人席。

　　魏来这时也竟像是松了一口气一般，刚才一直紧抿着的嘴巴微张开，有些急促地喘着气。

　　“被告魏来，刚才证人王秀琴说的话是否属实？”

　　大家都齐刷刷地看着他。魏来原本紧握着的拳头突然松开，然后抬起头用轻描淡写的口吻说“是真的。”

　　法庭上突然响起一阵议论声，法官敲敲桌子示意在场的人安静。

　　他说完这句话后陈惜的心已经被那些玻璃碎片切成了一块一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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