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陈惜真就没有再去找过魏来。那天她去了曾经住的小区，去了湿地公园，去了美术馆，最后兜兜转转来到了魏来家楼下。

　　但她没有上去，只是站在楼下很久很久。久到周围都亮起灯光，她才离开。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是放弃了。

　　这段感情最终回归到平静，之前的一切就像是个梦。魏来的名字逐渐淡出陈惜的生活，她这时候才发现其实他们的生活真的没有什么交集，也许她姐姐说的是对的，他们两个就是不合适。

　　在十月初的某一天，沈宛宜找到了陈惜。那是国庆假期的最后一天，陈惜当时正坐在阳台上晒太阳。

　　阳光让她睁不开眼，坐在靠椅上迷迷糊糊快要睡过去。因此敲门声持续了一阵她才反应过来。

　　看到沈宛宜的脸，陈惜不能说是不诧异的。她脑袋里自然而然的就会联想到魏来，而这个名字似乎已经在慢慢远离她了。

　　沈宛宜很是自然地冲她笑，“我能进来吗？”

　　陈惜先是一愣，随后点点头，给沈宛宜让出了一个口子。

　　她倒是一点儿也不客气，陈惜拿着水出来的时候，她已经坐在阳台的靠椅上。

　　她慵懒地躺在上面，身上穿的银丝套衫在阳光的照射下有些亮眼。陈惜走过去将水递给她“给你。”

　　沈宛宜立刻坐起来，接过那杯水礼貌性地喝了一口，“谢谢。”口红印就留在了水杯的边缘。

　　因为位子被沈宛宜坐去了，陈惜只得再从客厅里拿了把小椅子坐到她对面。

　　“你找我有事吗？”

　　陈惜看到她笑了。

　　“也没什么事，就是想问问你，你最近见到魏来了吗？”

　　陈惜的心一沉，咽了口口水说“没有。”

　　沈宛宜却突然松了口气，可是随后神情又变得紧张起来。陈惜不知道她在搞什么，坐在对面不解地看着她。

　　“你上次见面他跟你说什么了吗？”

　　记忆回到上一次跟魏来见面的时候，说什么了呢？其实也没有什么，除了分手以外就没什么记得住的话了。那个时候他们已经没什么话好说了，望着对方除了悲哀还是悲哀。

　　于是陈惜摇摇头说“没有。”

　　接着她又补充道“我跟他分手了，他入狱后我只见过他一次，然后再也没去过了。”陈惜的神情很自然，但沈宛宜却诧异地瞪大眼睛。

　　“分手了？”这个问题几乎是立刻就从她的嘴巴里冒出来。

　　“嗯。其实我们早就分手了，那次就是讲讲清楚。”陈惜露出自嘲般的笑容，心却感到抽痛。

　　她望着沈宛宜有些好笑地想，她们现在又是在以怎样的身份对话呢？仔细一想还真挺尴尬的。

　　沈宛宜不说话了，眼底竟然还露出哀伤的神情，这行为跟她的性格可真不像。陈惜永远都记得她第一次见到沈宛宜时的情景——她抽着烟，脸上尽是嚣张的表情。说起来她和苏茜还有点像。

　　想着想着就把之前的回忆都翻出来了，包括瞿珍妮、kk、苏茜，甚至是苏茜老公，都变成一个个片段闪进她的脑子里。再往久点就要想起秀文她们了，那是陈惜一辈子的痛。但好在沈宛宜没给她这个机会，适时地开口将她从遥远的地方拉了回来。

　　“魏来提的分手吗？”

　　“嗯。”

　　“怎么了吗，是不是出什么事了？”陈惜觉得她今天怪怪的。

　　“没有，就是他最近开始不见人了，谁去都不见，所以我想问问你......我怕他出事！”

　　陈惜看着沈宛宜十分担忧的神情，只觉得心里很是郁闷，她别过头去望着外面。

　　沉默良久之后，陈惜再度开口“没事的，他可能最近太烦了所以不想见人吧。”

　　沈宛宜将信将疑地点点头。

　　陈惜觉得痛苦，她现在以局外人的口吻宽慰沈宛宜，这意味着她实实在在的从魏来的世界里被移除了。

　　望着沈宛宜眉头紧锁的脸，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灰心和痛苦。

　　之前高棋给过陈惜一个机会去巴黎工作，但因为魏来的事情，陈惜在后来的时间里已经把它忘得一干二净。

　　陈惜一拍大腿，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奥——你不说我都把这件事情给忘了！”

　　高棋笑着喝了口水，“所以我又跟你讲一遍啊。怎么样，还有兴趣吗？”

　　两人此时坐在一家披萨店里，陈惜不停地戳着盘子里的焗饭。她又一次陷入了沉思。

　　上一次高棋问她的时候，她有心动，但其实最终还是没想着要走。而这一次高棋再次提起的时候，她确实相较于上一次的兴致更高了，但她还是害怕，毕竟这又不是旅游。

　　高棋看出了她脸上的烦恼，清了清嗓子说“要是不想去就不去，别觉得不好意思。”

　　陈惜知道他这是误会她了。她想去，特别想去，她一个刚参加工作的人就能有去巴黎工作的机会，无异于天上掉馅饼了，只是还有很多繁琐的小事让她不得不面对。

　　“没有没有，我想去！”陈惜脱口而出这句话，让高棋吓了一跳。

　　他随后笑着说“好！想去就行！”

　　陈惜回家后和家里人商量了下，她爸和她姐听完就表示支持她去，尤其是她爸，觉得这是件光荣得不得了的事情似的，脸上的笑容都快挂不住了。

　　但是陈惜她妈看上去却不是很高兴，她阴沉着脸一言不发，一直坐在一边听她爸和她姐讲话。

　　末了的时候大家以为这事就这么定了，陈惜她妈却突然丢下一句“我困了。”然后就转身进房间了，剩下的人坐在原地面面相觑。

　　陈惜推开房间门的时候她妈正坐在床上，默默地看着地板。

　　房间里没开灯，陈惜只能借着外面的光看到她妈的身影，于是她走过去按下了开关，一瞬间房间变得亮堂起来。

　　陈惜坐到她妈身边，两个人挨得非常近。

　　“去那边工作不是不是都不能回来过年了？”

　　陈惜望着她妈的侧脸，心底翻涌起一股浓浓的心酸。她看到她妈头顶冒出的白发，眼泪忽地就涌出来。

　　陈惜抱紧她妈，将头靠在对方的肩膀上。

　　陈惜她妈用手轻轻环绕住她，声音有些颤抖地说“魏来的事情，是我们对不起你......”

　　她几乎没怎么从她妈口中听到过魏来这个名字，因此一下子竟然有点懵。但随之而来的就是从内心深处翻涌起的痛苦。

　　她是真的恨过她妈的，也恨过魏来。但现在这一刻，她才发觉自己才是最可恨的那个人。

　　“但是我们没办法......去了那边就开始新生活了，把之前的事情都忘了。”

　　陈惜她妈闭上眼睛，一滴眼泪从闭合的缝隙里流下来，滴到大腿上。

　　陈惜已经哭得一塌糊涂，话也讲不出了。她靠在她妈身上，用力地点点头。

　　过完年之后陈惜去了巴黎，和一个同事一起去的。

　　去的前几天她收拾东西，在抽屉里发现了很久之前她从魏来那儿拿来的画。

　　这些画在陈惜看来画得挺不错的，但都被魏来扔进了垃圾桶。于是被她捡回来放在抽屉里直到现在。

　　仔细一算，陈惜和魏来遇到也已经两年了。时间总能改变很多东西。

　　最后她拿来一个盘子，将那些画放在里面都烧了。当一张张画变成灰烬的时候，陈惜明白她的过去也没了。

　　和她一起的同事叫林嘉佳，比她年龄大两岁，但是感觉生活阅历比陈惜多很多。在巴黎的五年里，还好有她在。

　　她也是一个经历了很多的人，爸妈在她三岁的时候就离婚了。她妈不知道后来就去了什么地方，在她四岁之后就再也没出现过。她爸有了新的家庭，于是把她送到奶奶家去抚养。

　　所以父母对她来说，几乎就是不存在的。她常常跟陈惜说，在奶奶家生活得挺不错的，就是住的地方有点小。她说她根本不需要爸妈，陈惜完全相信。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轨迹，不用去揣测别人。这句话是魏来告诉她的。

　　他说有的人看到的天是蓝的，所以画下来的时候天就是蓝的，但有的人看到的天空就是黑色的，我们不该说这些人不够光明。

　　所以陈惜完全相信她说的不需要父母这些话。在巴黎的这些年里，陈惜才发现魏来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教会了她这么多。

　　高棋经常会来，并且总是假借公事之名。他一年来巴黎的次数陈惜根本记不清，很多时候她都觉得高棋就像是一个住在她家对面的邻居。

　　林嘉佳早就看出端倪，好几次都意味深长地推推陈惜的肩膀说“哎，你们俩什么时候结婚啊？”

　　每到这个时候，陈惜都忍不住翻白眼，但其实她自己心里也清楚高棋对她的感觉。

　　这样说不是因为她很自恋，是有一次晚上高棋喝醉了，倒在她家客厅的沙发上。嘉佳又不在，她只能一个人照看他。

　　当她将一条毛毯盖到高棋身上的时候，对方竟然猛地一下抓住她的手腕，整个人看上去异常清醒。接着他就将头凑了过来，在极度靠近陈惜的时候轻声叫了下她的名字，那时两人的距离大概只有一张纸的薄度。

　　但陈惜最终推开了他，慌乱地跑上了楼。

　　两个人之后都没提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仍然跟以往一样相处，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啊——终于写完了！”陈惜大大地伸了个懒腰，一种舒适的快感瞬间袭来。

　　一旁的林嘉佳放下手里的薯片凑过来，“呦，写完了啊？”然后就捧起陈惜的电脑看起来。

　　陈惜连忙将电脑抢回来一把合上，“谁准你看了！”说完就像抱着个宝贝似的，紧紧地将它拥在怀里。

　　林嘉佳坏笑着看她“行吧行吧，谁惜的看似的！”

　　陈惜笑笑，将电脑放在阳台上摆着的小桌子上，拿起面前的茶喝了一大口。

　　“你这剧本一写就是四年啊，当自己是王家卫呢？”林嘉佳又坐回去，一只手拿着薯片，另一只手从里面抓。

　　陈惜看了眼电视，上面正在放当地新闻，她没兴趣。

　　“要你管！”

　　“那现在写完剧本了准备干嘛？”

　　陈惜用很认真的语气回答道“回家。”

　　陈惜在巴黎的时候不经常回国，一年到头也就圣诞节的时候会回去。原因嘛，最主要的当然还是她没那个闲钱一天到晚回去，再加上在巴黎的工作也确实是忙。

　　公司本身的事情倒还好，关键是她在四年多以前开始写剧本。为了这个剧本她跑了很多地方，放假的时候就一个人跑到一些人烟稀少的城区呆着。

　　因此陈惜认识了不少人。其中有一个人她印象相当深刻，是一个六十五岁的老太太。

　　认识她的时候陈惜还没开始画画，当时和林嘉佳刚来巴黎半年。有个周六，她一个人抱着从超市买的一大堆东西经过每天都要路过的广场时，看到一个老太太穿着黑色的连衣裙在中间跳舞，旁边有个街头音乐家为她拉着小提琴。

　　这一幕把陈惜迷住了，她和很多路人一样停驻在原地，欣赏着舞蹈。

　　老人跳的应该是芭蕾，但陈惜不懂，她对舞蹈是一窍不通。可是当时给她的感觉就很奇妙，很浪漫，有种超脱于现实之外的美。

　　老人跳完之后在众人的掌声中不好意思地捂着嘴笑了笑，然后拿起一旁长椅上的外套就要走。陈惜当时也不知怎么的，就一股脑跑到她面前叫住了她。

　　后来两人就算是认识了，陈惜有空就会来广场，而老人有的时候在，但更多时候是不在。但陈惜感觉很不错，她总是想电影里那些奇妙浪漫的桥段在现实生活中会有吗？而在那时候，她相信是有的。那个时候她迫切地想要把这些生活中的美丽记录下来。

　　于是不知道从哪一天起，陈惜萌生了要开始第二个剧本的想法。她将老人也写进了剧本里，还有很多她遇到的形形色色的人。

　　她开始观察生活。午后坐在咖啡厅外看着来往的人群；在夜幕降临的时候感受这个世界；有的时候看公园里的狗跑来跑去也能看上一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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