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第十章逐尘·终章(1)
时光匆匆过去,等香雪海的梅花落了开了又三次,驿站的垂柳也枯了又绿了三回,留醉楼的桂花酿第三次又飘香了玄武大街,苏州城中的时光已经慢悠悠过去了三载。
三年来多少变故,三年前被一场大火烧毁的顾府修成了新的府邸,住着新来的提督老爷,三年前少年轻狂的学政公子如今也成亲做了两个孩子的父亲,只有留醉楼里的桂花酿,还像三年前一样的醇香甘美。
这天不知为何,早已被称作谢老爷的谢玉树坐在留醉楼中持着酒杯,突然就觉得杯中的桂花酿有些难以下咽——是往事堵住了咽喉,还是流年吹走了思绪?他分辨不出。
似乎是应和着他突如其来的感怀,邻座上的人也轻轻地喟叹了一下,声音像深秋里吹落枫叶的微风。
那是一个红衣的女子,肩膀瘦削,瀑水一般的长发挽着白玉的发簪,直垂到椅上,遮住了匀称的后背和腰身。
即使是眼光挑剔的谢玉树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极有吸引力的背影,仅靠这一袭红衣和一头长发,这个女子的身影就已让人移不开眼睛。
像是感觉到了他注视的目光,那女子微微回过头来,竟是向他笑了一笑:“谢公子,别来无恙?”
那并不是极美的容貌,但这却是一个极美的笑容,谢玉树不知是什么,给这样明丽的眼眸和容颜上都添了秋色般的光彩,华美如斯,却染着某种凄绝。
他看到她向他笑了笑,从桌前站起,步履悠闲,缓缓走出留醉楼,修长的身影款行如画。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谢玉树才蓦然醒悟,这个美得如此惊艳的女子,就是三年前在从苏州城中销声匿迹的顾家大小姐。
窗外飘来几句吟唱,听得并不太分明,却因为是广为传颂的词句,所以并不难辨出:“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垂杨紫陌洛城东。总是当年携手处,游遍芳丛!”
那个声音渐渐得远了,只剩下缈遥的低吟,散在薄暮里:“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如梦初醒,谢玉树起身追到窗前,长街淋浴在斜照的光辉里,早就不见了那个红色的身影。
沿着家乡的熟悉的街巷走下去,红妩在街道尽头的面摊前站住,用旧了的简陋桌椅前,坐着一身黑衣的食客,正捧了大面碗,津津有味地喝里面的面汤。
也不坐下,红妩就站在那黑衣食客身边,淡淡开口:“这点你倒跟风无情很像,真不知道这种小面摊下出面的有什么好吃的?”
恋恋不舍地放下手中的面碗,心满意足打出一个饱嗝来,黑衣的男子呼了口气:“真不知道那酒楼里的酒菜有很么好吃的,没有滋味不说,还费银子!”
被他的故意学舌逗得轻哧一声笑了出来,红妩转过了脸来看他:“哦?堂堂辉教的左护法还怕去酒楼费银子么?”
那边黑衣的夜逐忙摇了摇头:“别提辉教了,辉教都快叫你那老相好逼散了,还谈什么左护法右护法……”
“辉教散了不是正合你心么?”笑着接口,红妩一扬眉,“这样你就又可以回家去养你的花了。”
夜逐闭目以手轻拍膝头:“我倒是没什么,只是卫家灭门惨案有我一份,只怕你那个老相好不肯就此放过我……月如眉的下场足以我引以为戒了。”
红妩一笑,不再接话。
三年的时光送走的不止是苏州城内的波澜不惊,三年间江湖中也早已是风起云涌。三年前武林盟盟主江云怀在收复武林盟长老之后,更是一鸣惊人杀死辉教前任教主风无情,此后一统正道势力,同时也对辉教步步紧逼,两年前江云怀亲率高手攻入辉教江浙总坛,当夜辉教千余弟子尽数被诛,血流成河,右护法月如眉更是被逼入绝境引火自焚,尸骨无存。
正道发扬光大本应是好事,但自本朝建国之初就相互制衡的正邪两派此消彼长,再兼之正道盟主江云怀手腕一味铁血,时日一久,不管是正道还是邪道,都对其颇多积怨,发展到现在辉教势力苟延残喘,江云怀大兵压境,即将全歼辉教余党的时刻,各方对盟主不满的势力也已经蠢蠢欲动。
红妩不说话,夜逐也就没再接着说,只是突然问:“花红榜上刺杀江云怀的单子,真是你接的?”
笑了笑,红妩却没回答他,抬步继续悠悠走去。
三年的时光,抹去了那个单纯娇俏的顾家大小姐,换上的是如今江湖上闻之色变的杀手,被唤作血剑魔女的红衣女子惯用长短双剑,剑剑夺命,从不失手。
没人知道血剑魔女的师承,她的一身武功却都得自夜逐,当年家破人亡,她孑然一身从苏州城中出来,城郊的密林中,等着曾和她有一面之缘的辉教左护法。
将珍藏的一对名剑送到她手中,夜逐笑得潇洒:“小丫头,你是百年难得的奇才,可愿从此后仗剑天下,快意江湖?”
几乎是连犹豫都不曾有过,她接下利剑,从此后也揭开了新的人生。
三年来杀过多少人,手上的剑饮过多少血,她从未细数,只是当她站在堆积的尸骨前,才真知道往事已如水流走,再不能覆回。
三日后十月初七夜,本应被聚歼在洞庭湖畔的辉教弟子却突如其来地现身金陵城中,和武林盟总堂留守弟子短兵相接。
辉教仅剩的几百人,却愈战愈勇,最后竟凭着同归于尽的决心一鼓作气攻入武林盟总堂之中。
武林盟大半弟子在外参与围剿,猝不及防间应付不及,将火云令牌拿出请求金陵守军支援,却被守军以夜深不便出兵为由拒绝。
直至此时,绝望的武林盟弟子才隐约猜出此番劫难,只怕是朝廷怕武林盟做大后不易驾驭而布下的杀局。
昔日庄严肃穆的大堂前,武林盟弟子死伤一路,辉教头目看准时机,正要指挥手下冲向后院,深幽的大堂内亮起烛火,一个青色的身影缓步走出,略显消瘦的背影映在朱红门柱上,只是一个人站在哪里,空荡荡的大堂竟然就有辉煌之感。
手中的长剑垂在腰侧,江云怀的脸上并没有神情,只是那样的脸色,在火光之下也显得苍白:“有谁想要试一试出云剑么?”
曾将武林第一高手风无情斩杀的名剑,还未出鞘就带着森冷的寒意,在这样杀红了眼的修罗场中也足以让四周一时寂静,无人应答。
沉静中一袭红色的身影自人群中走来,点尘不然的纱衣显示她并未参与方才的苦斗,一张在火光下艳丽夺目的容颜上也没有表情,在江云怀面前站定,她开口:“这一千两黄金,今日我收下了。”
接花红榜的杀手,不管恩怨是非,杀人只为金银。却从没一个杀手,肯在这么多人面前显露真容,也不会有杀手,会站出来如此明了的向对手挑战。满厅诧异。
混乱中终于有一个人认出了她是谁,江云怀的书童青雨拨开人群闯过来喊:“顾小姐!你是顾小姐!”
静静看着她的脸,江云怀一笑,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在下恭候。”
“顾小姐!你不要……”青雨的呼喊中,红妩已经动身,随着江云怀的脚步走进大堂。
厚沉的木门合上,遮去了众人的目光,烛火飘摇的大堂中,红妩抽出腰间的两柄剑,做了起手:“请!”
一字落地,白刃迸发,如梨蕊繁絮,逐影捕风,卷起千重雪浪。
青影微动,江云怀手中的出云剑在同一刻飞出剑鞘,迎上进攻。
这是他们第一次交手,却如同之前已经演练过太多次,每一次击刺劈挪,流过彼此的剑刃,而后又分开。
青色的衣衫和红衣交缠,在影子中耳鬓厮磨。
最后分出胜负的一击,出云剑从红妩的耳边擦过,短剑和长剑一前一后,贯入江云怀的胸膛,剑刃从背后破出。
再也站立不住,他后退了两步,坐入身后的木椅中,鲜血迅速浸湿了他胸前的青衣,形成一片沉晦的颜色。
抬头看着红妩,他轻笑了笑,吐出一口血。
那血是发黑的,混入他衣襟上的大片血迹中,分不出颜色。
红妩这两剑没有直接穿透他的心脏,因此他还有时间说话,咳了咳,他看向红妩的目光仍旧是带着笑意的:“妩儿,把我的尸首挂在城头上示众……可免争斗……”
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红妩冷冷笑了一下:“挂出去示众?是给人鞭尸吧?别人不说,你武林盟的那几个长老就会跑得很快。”
唇角带着淡淡微笑,他轻摇了摇头:“他们会懂的……虽然现在很多人恨我……”
红妩冷笑:“懂有什么用?反正你也死了。”
“正义昌明,江湖安定……”轻笑着,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就是我所愿。”
“少爷!”满身是血的青雨从门外冲进来,看到这里的情形就扑到木椅前,想要去抽江云怀胸口的剑,却又不敢,哭出声来,“少爷!少爷!”
“妩儿……”轻笑着抬起头看她,江云怀笑容中的温煦依旧,“抱歉……此生负你。”
“少爷!”青雨急着唤,他的眼眸还是缓慢合上,靠着椅背,停下呼吸。
红妩向前走了几步,伸手要去抽剑,青雨哭着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她:“顾小姐,我求你,别把少爷拖到城墙上……”绝望中他忙把所知的都说了出来,“顾小姐,那日少爷不是不救顾老爷和顾夫人,辉教突袭顾府,你又不见了,月如眉趁少爷心神不宁给少爷下了毒,少爷那时已经没有余力了啊……少爷救了紫堇小姐后毒就给逼进了肺腑……这几年少爷都是强撑过来的……”说着就忍不住失声,他呜咽着,“顾小姐,都怪我,怪我那天不在,是我害了顾老爷顾夫人,害少爷这些年过得这么苦……顾小姐……你杀了我把我扮成少爷好不好……不要再用少爷的身体……”
根本不作理会,红妩手臂越过他的肩膀,径直去拔自己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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