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消息来得如此突兀，仿佛刚从噩梦中醒来便堕入美梦一般，迷离倘恍。碧霞靠在暖榻上，看着侍女把刚折下的桃花插到联珠大瓷瓶里。“外面的桃花开得好吗？”

　　侍女兴奋得两颊绯红，活脱脱就是一朵鲜嫩的桃花。小嘴像麻雀啄食一般，唧唧喳喳个没完没了，把外头的景致添油加醋描绘得如诗如画。碧霞听得神往不已，只是身体乏力，四肢倦怠，连歪着身上都咯得生疼，哪里还敢再想到处走动。

　　她只能暗叹：怪不得紫仙女会一命呜呼。这还阳术真是耗损巨大。纵然他们已经合四人之力来施法，都还是让她瘫软在床榻上四百年，动弹不得。幸好有麻姑的悉心照料，后来玉鼎回宫后，又把她接到万寿府里来长住，像供养祖宗似的，呵护备至。要不然，她恐怕也就只能和紫仙女同路了。

　　暖帘一动，风尘仆仆的玉鼎兴高采烈地冲了进来，浑身透着盎然春意。“你瞧，我给你带了什么回来？”碧霞往她手里一瞧，一枚晶莹剔透似玛瑙的红果子静静躺在她手心里，光滑的表面折射着诱人的光芒。“这不是圣果吗？”

　　玉鼎把圣果放进她手里，开心得合不拢嘴。“没错，是我跑去昆仑山摘来的圣果。夜云寒不是说了嘛，你若能吃上一枚圣果，好好调养仙息，一定能复原如常的。我瞧着时候应该到了，春天也来了，就连夜跑去昆仑山，果然，它结果啦！”

　　碧霞也开心欲晕，苍白的脸上泛起一片潮红，说话都气喘吁吁了。“你真好，我终于可以不用老躺在床上啦！”玉鼎摸了摸她凌乱的头发，说：“瞎说，是你真好！要不是你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救活始安，我父皇怎么能回宫呢？是你先冒死救了我和父皇，我这可真是投桃报李。好了，不哭了，咱们别忙着掉眼泪，先试试这圣果如何？就是可惜，那树上万难才找到了这么一枚。等春意更浓，我又去给你摘。”

　　圣果确乎有奇效。碧霞吃下去不到半盏茶工夫，身子就感觉到一道热气从小腹升腾直至头顶，顿时浑身舒泰。后来一连十日，她都按照夜云寒留下的药方，一日三碗药汤殷勤调理。再加上玉鼎从兜率宫搜罗了许多珍奇补品统统往她身上用，补得她几乎鼻血喷流。

　　如此调养了一个多月，碧霞只觉得身体精力充沛一如从前，真是神清气爽，筋强骨健。她喜滋滋地在家人面前转了又转，说：“这下可好了，我又能行动自如啦。如此一来，我就可以照料你们了。”

　　披着夹袄坐在榻上的二娘微微笑着说：“公主待我们这般好，哪里用你操心哩。你瞧，我的身子也强健了不少，坐着也不犯头晕了。”碧霞摸了摸二娘的手，点点头，道：“您比从前也强了许多。瞧，这手也没有那么干瘦了。您多宽心些，我给您好好调理调理，保准您一天强似一天。”碧涛和碧玉在旁边也是笑吟吟地望着她们。碧玉还爬到榻上，坐在碧霞怀里，仰头说道：“姐姐，公主姐姐这里真好，我可以一直住在这里吗？我想住在这里。”

　　碧霞摸了摸她梳得精巧的发辫，刮着她的小鼻子，说：“这里有什么好哇，竟然连家也不想回了？”碧玉掰着肉嘟嘟的小手指，一五一十数给大家听。“每天都有点心吃；新衣裳很多；好玩的东西很多；好玩的地方很多；外面的姐姐、哥哥们都陪我玩；吃的饭菜都很香。哇！那么多那么多好的，我要一直住在这里。”

　　二娘黄翳未褪的脸庞浮出丝丝苦笑，喟然叹道：“是个好地方，我也不想走。可碧玉呀，这里再好也只是个精致的牢房，咱们家再不好也是咱们自个儿的家。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呀！只是，你们的爹爹把咱们都害苦啦！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哟！”一行说着说着，那眼泪就转动起来，仿佛随时就能决堤。这下可把碧玉吓坏了，小嘴巴抿成一条线，恐慌地把头往碧霞怀里埋。

　　碧霞看到碧涛皱紧了眉头，十分忍耐与厌烦交织在分明是年少却略有沧桑的脸上，便把碧玉交到他手里，让他抱着妹妹到外头玩耍。自己陪着二娘坐了好一会儿，好言好语安慰了一番，让她千万放宽心胸，保养身子，才走到外头来，看碧涛和碧玉在玩地上的残雪。

　　看到姐姐出来，碧涛迎上前来，恭敬叫了一声“姐姐”。碧霞疼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发现这副少年特有的清瘦身躯已经变得越发壮实了。“你就快行成人礼了，是家里头的顶梁柱，许多事情都得依靠你了。从小到大，你经历过的忧患苦难都不少，是家里亏欠了你。”

　　碧涛摇摇头，坚毅的双眸注视着正玩得开心的碧玉。“这个家是姐姐撑持得最多，姐姐一直没有出嫁，都为了家里操劳。是家里亏欠姐姐最多。碧涛还没有真正为这个家做些什么。将来，有朝一日，碧涛能为家分担之时，必定不让姐姐再操劳奔波。”

　　碧霞望着这个弟弟，心里油然升腾起近乎母爱的自豪与怜惜。这个小男子汉，还穿着一身半旧的流岚色衣衫，黑色的鞋履也磨损不少。这身打扮都是她好些年前给他做的，他一直穿着，没有改换。“总会雨过天晴的。你也不要怨怪爹爹，他——”没等她说完，碧涛抢道：“爹爹自有自己的主张。我从来没有觉得爹爹有负于谁。忠君之事，为君分忧。他只是做了他觉得应该做的事情。”

　　没想到弟弟是这般看待父亲所作所为，碧霞暗暗吃了一惊，但想想也是这个道理，何况看弟弟一副不容置喙的坚定模样，她也不想再在弟弟面前多评议父亲。“这些日子姐姐身体好了，给你做几身新衣裳，你也可以替换着穿。在这府里到底是出门在外，也不好让人说闲话。你将来也是要寻前途的，衣衫不整可不行。”

　　碧涛点点头，还不忘叮咛碧霞不要过于操劳。碧霞看他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样，又是好笑又是怜爱，但已不能再像从前那样掐他的脸颊了，只能去逗弄一下小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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