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了一天的玉鼎终于得了空闲来找碧霞说话，可碧霞手里头的针线活计还没有完，她只能托着下巴窝在旁边看着碧霞胸有成竹地裁出一件一件衣裳。

　　“你还挺利索的，这么点儿工夫就做了这么些东西。啧啧！”玉鼎忍不住翻了翻放在旁边的半成品，赞叹不已。碧霞笑道：“长姐如母，我二娘又病歪歪的，哪里能够顾得上那么多闲事。说不得，赶鸭子上架呗。”玉鼎还是赞不绝口：“这好得很呐！我府里的绣娘针匠也不过如此。你瞧，你这些活计做得多扎实。我从前也学过女红哩，可怎么就做不出来？真是怪事！”

　　碧霞斜睨了她一眼，笑得贼兮兮的。“你咕哝来咕哝去，实说吧，到底想干嘛？”玉鼎嘿嘿一笑，羞涩地缠着碧霞道：“这些日子我正在筹备粮饷，过几日就押送前线了。我想着，夜云寒的战袍也该破了，若是给他送那么一身里外都新的去，他应该会开心的。”

　　含笑点头，碧霞倒是赞同她：“你说得没错。他那个人特爱整洁干净，在外作战想来也还是常换常洗的。衣裳经常这么洗换，坏得也快些。是该给他做些新衣裳。”玉鼎两眼发亮，磨着她道：“那咱们赶紧动手吧，说不定有时间还可以顺道给齐天也做一身。要是我只给夜云寒带去一身，那毛躁鬼肯定气嘟嘟嚷半天。你晓得的，那毛躁鬼讲话可难听啦！”

　　这也是实话！碧霞可以想象出齐天瞪着眼睛心有不甘地望着夜云寒穿上新衣裳时那副咬牙切齿的模样。一想到他过年回来就会冷嘲热讽地翻搅几天，她也是头大的。算了算了，多累些也不打紧，说什么也得给他们一人一身，一碗水端平。

　　说是一起动手，其实，玉鼎也只能在选布料和递剪刀的时候帮上忙，其余的事情一切都得靠碧霞自己来做。因此，玉鼎在挑布料的时候十分挑剔，左也不是右也不是，选了半天才好容易选定了几块布料。

　　“这块杏黄色的绸缎最软熟，用来做寝衣最理想，穿着舒服睡得就香。这个月牙色的最素雅，上面的流云纹不扎眼又生动，用来做一件外袍最合适不过了。那个天蓝色的葛布最结实，用来做身夹袄，嗯，好得很。啊，还有，这块墨绿色的缎子，这色泽多好，像一汪翡翠似的，做身长衫最妥当了。他准定喜爱这个颜色。”玉鼎红着一张脸，娇艳欲滴，好像一颗饱满的水蜜桃，里面的果肉都要胀裂出来了。

　　碧霞笑吟吟地一一答应着，从此没日没夜地加班赶制。毕竟她替弟弟做过许多衣衫，知道除了这些以外，还得做些中衣、小衣、衬裤、袜子等等贴身衣物。但这些物事她怎么好启齿对玉鼎说呢？只得夜里悄悄自己做了，到时一并打成一包袱让玉鼎带走就好。

　　米黄色的葛布静静摊开在宽榻上，碧霞抚平捋直布匹，按着夜云寒的身形比例，用剪子裁剪出褙子、袖子等，再用同色的丝线穿了针，密密缝好衣袖接口，还另裁出领口、衣带，又密密缝好。

　　捶了捶弓得发酸的腰背，拍了拍低得僵硬的脖子，碧霞端详着摊在榻上的这件中衣，想象着夜云寒穿上它的样子。起初想时，只是盘算着这中衣合不合身，需不需要加改。但想着想着，忽然念头一斜，想起这中衣多半是贴身穿在他身上之物。这一斜，倒把自己弄了个大红脸，都不好意思再看了。

　　忙忙收起来，抱在怀里，却又觉得仿佛是抱着夜云寒的腰身了。碧霞脸更红了，几乎嫣红胜樱桃。但又忍不住展开来看，这是他的胳膊，这是他的胸膛。她把中衣挂在衣桁上，仿佛正把衣裳给他穿上。穿过胳膊的时候，他轻轻笑了笑。她便问他，笑什么呢？他笑着回答她，笑你怎么就那么清楚，我的胳膊就是这般长短，竟然做得一般无二。难道你偷偷量过？她红着脸枕着他的胳膊，咬着下唇偷笑，偏偏就不肯告诉他。因为他抱过她，她才知道他的胳膊是这般长。

　　想得一阵耳热心跳，碧霞慌忙拾掇拾掇针线工具，像被人盯着似的，赶忙跳回床榻上睡觉。可无论怎么翻来覆去，她都无法安睡。那件中衣静静站在那里，披着银子似的亮晶晶的月光，像夜云寒站在那里，静静望着她。就像那天他站在泛着寒光的水中央，往她的方向大睁着雾茫茫的双眼。明明知道他看不见，可她还是觉得自己被他看得连脚趾头都是滚烫的。

　　碧霞强迫自己入睡，勒令自己不许再绮念丛生，可到了梦中，她好像一头栽到了夜云寒的怀里。那么冷又那么热，那么强硬又那么温柔。被他这样密密实实地拥抱着，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只能张开口呼吸。呼吸间都是他混合着药香的体味，又甜又苦。然后，不知怎么发生的，他们拥吻在一起。好长好长的一个吻！吻得她热血沸腾，吻得她泪流满面。

　　突然，她感觉到了一道灼烫愤怒的视线。猛惊醒抬头，对面分明站着玉鼎。她死死瞪着拥吻的他们，眼眶周围都睚眦尽裂，鲜血汨汨从眼角流到下巴。碧霞想叫叫不出，想动动不了，软弱地呻吟着，却还紧紧抱着夜云寒不松手。

　　“元君，元君！”连续的轻声低唤终于令碧霞全身一震，从梦里彻底醒来。醒来一看，室内不仅有月色，还点起了烛火，昏昏的光芒像湖水一样荡漾在青纱帐的顶棚上。碧霞脱力地瘫在被子里，长叹了一口气：“这么晚了，什么事？”

　　侍女也只穿着小衣，连外衫都没有披一件，显见来得十分匆忙。她双手按在被面上，声音都抖颤起来：“公主派人来传信，说，我们的大军攻入了翠云宫！”碧霞一听，睡意全消，腾身坐起，头顶撞到了侍女的下巴骨，疼得侍女眼泪都窜了出来。

　　“什么？你再说一遍！”

　　“大圣派使者回来送信，说大军已经攻入翠云宫，擒获反贼逆党。”

　　碧霞不敢置信，捏着侍女的肩膀摇了又摇。“当真？我们胜了吗？”也等不及再听侍女回答，匆匆披上一件外衫，赤着脚就奔了出去。还没奔到玉鼎的寝殿，半道儿上就遇见了也是衣衫不整光着双脚的玉鼎。

　　两人扑到一起，两对手紧紧握在一处，眼睛闪闪发光，都是热泪涟涟。“我们胜了？”“我们胜了！碧霞，我们胜了！”“打了两百年的仗，胜了？”“胜了！他们可以回来啦！”

　　抱在一起的两人情不自禁像孩子似的，蹦蹦跳跳地在地上转圈。金钟的响声一阵一阵庄重地敲碎了夜的宁静，欢呼吧，胜利来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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