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霞睁开双眼望着昏暗陌生的房间，愕然不解自己身在何方。过了一会儿，白日里种种突然在脑海里浮现，这才惊得坐起身来，一看，室内一盏黄金锦鲤灯下，端坐着白姑。

　　白姑看到她有了动静，缓缓站起来，却没有走近床边，远远站着默默与她对视。碧霞从她的眼里仿佛得到了启示，身躯不由自主轻轻颤栗，慌里慌张地把脚在地上乱找鞋子。白姑轻声叹息，走到床边，蹲下身来，亲手把鞋子给她穿上，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你别太动情了。”

　　碧霞低声谢过她，也不管什么天宫禁忌，径直捏了仙诀，飞奔回到洞阳玉馆，始安寝殿外。寝殿里头静悄悄地，十分祥和。炭火还是如常吐着浓浓暖气，绯红色的薄纱幔层层低垂着，压得人眼皮发沉，昏昏欲睡。始安躺在温暖的被褥里已经熟睡，呼吸平稳清浅。而文芝还坐在床头，一手轻轻拍抚着被面，半眯着双眼，口里低低哼着古老的歌谣。这样恬静的画面令碧霞油然生出侥幸心来，可能一切还有转机。

　　注意到她靠近床边，文芝慢慢睁开双眼，凄怆地望着碧霞，眼底无限痛楚但又出奇地平静。好像知道自己难逃厄运的斑鸠鸟，索性一动不动，等待屠戮的到来。碧霞心口一阵狂跳，张口欲问。文芝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吵醒始安，静静地与她走出暖槅子，到自己睡的碧纱橱里说话。

　　“你们，今天，呃，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吗？”碧霞忐忑又心怀期待地问道。文芝凄然笑着，说：“有，很多。殷灵、嫦娥都来看望了始安，还说要送我们去和幽王团聚。这样就能把元帝换回来。”“还有吗？”“还有，他们说你有事不得空闲，所以就由嫦娥代你送药过来，看着始安喝下。”

　　碧霞听了身体一颤，到底还是逃不掉。她看着文芝凄怆平静的神色，心里生出疑惑来。“你——你都知道了？”

　　文芝点点头，沉痛又古怪地笑了。“这是报应。嫦娥把药一端过来，我就闻出来了，里头有牵机药的气味。那股气味我永世不忘。报应，报应啊！当日赤仙女得到齐天提携，离开织坊重见天日后，她念着旧情，来遣云宫探望我们母子俩。我真是鬼迷心窍，竟然看到她过得好就不开心，想要她不能这么顺当舒心。我把牵机药和银朱粉都送与了她，告诉她这是美容圣品，可以驻颜活肤，每天把两样东西混合一起，吃那么一小勺，连着吃上一个月，就能省心五百年。她虽然一直在母后宫中侍奉，但这药是我从家里带来的，她不明就里，根本不懂牵机药和银朱粉这样混合着吃不仅让女人驻颜，还让女人不能成孕。我就是想要她没法子稳固恩宠。可谁知道，她竟然，竟然??????”

　　碧霞看着文芝掩面抽泣，心生荒诞之感。谁知道事情竟然是这样的。他们还以为是明光下的毒手，谁料还有这么一个插曲。

　　文芝抹掉腮边泪水，又是一声轻叹：“真是报应不爽！我用牵机药害了一条命，自己的儿子也要被别人用牵机药夺走性命。哈！报应啊！不过，这个报应只应在始安身上，真是不该。他这短短五百年的日子里，从来都没有真正快乐过，被病痛折磨得无法行走，食不香寝不安。他不应该受这个报应啊！我这个做娘的，不能救他，只能陪他一起受罪一起走。你说，这也算抵得过赤仙女一条命了吧？”

　　碧霞一惊，忙把手指搭上她的脉搏，一探，果然，文芝脉象已呈异状，显是毒潜体内，隐而不发。“你??????”碧霞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怔怔望着平静惨笑的文芝，心里翻搅不止。

　　“这样挺好的。反正，始安若不在了，我活着也就是行尸走肉。要我明知道他要受罪却无能为力，还不如让我陪他一起受罪。咱们娘儿俩也算有伴。能跟他一道走，我心里好受多了。”

　　忽然，碧霞脑海中一个激灵，还阳术！她伸手紧紧握住文芝，竭力稳住声音，道：“我知道有个法子可以试试，说不定能救活始安，甚至可以让他从此病痛全消。只是，可能就得牺牲掉你的修为，甚至性命。”文芝一把捏住碧霞，捏得手指发白，声音抖动得像风中霜竹簌簌落叶。“只要能让始安活，我剐尽一身肉都不怕。要我的命也罢，什么也罢，都拿去吧。求求你，帮我救救始安！”

　　碧霞重重点头，眼睛里的泪水熠熠生辉。“不管怎样，我们都要试一试。但是，我得偷偷去找些帮手。我怕只有我们两个办不到。你等着，守着始安。我知道，这世间还有人愿意为了始安豁出一切的。”

　　听完碧霞的话，西王母忽然振衣下拜，慌得碧霞忙伸手去扶，却扶不起她，只好自己也跟着拜倒于地。西王母揽着她，颤声道：“玉华这辈子没有感激过多少个人，碧霞，你是其中一个。好姑娘，若能救活始安，挖走我的心肝都行。”

　　宸天从红烛熏香灯照不到的阴影里疾步走出，到了碧霞面前，长长一揖到底，含泪道：“碧霞姐姐，多谢你为我们所做的一切。这事也让我一起做吧，多一个人多一分力。”碧霞忙躬身还礼，望着他真挚诚恳的面孔，轻声说道：“你的心胸一直这么宽广，真好！”

　　轻轻摇头，宸天不以为意，说：“哥哥当年不过一时兴起，开了个玩笑罢了。只是，那些有心人就拿了做文章。其实，我哥哥对我怎么样，碧霞姐姐，别人不懂，难道你也不懂吗？你可是一直看着的。”

　　碧霞默然无语，片刻后，对西王母、宸天道：“事不宜迟，咱们赶紧潜入洞阳玉馆，麻姑会替咱们把风。我们就尽力冒险一试，然后，我会熬一碗十全大补汤，配着鸿丹给文芝王妃饮用，这样她还能撑得到翠云宫。只是，到了翠云宫之后，恐怕她就会魂飞魄散，连金身都凝不成。”

　　西王母静静一笑，说：“值得！做母亲的，只要孩子好好的，粉身碎骨算得了什么？文芝是个好样的。我没看错她。走吧！”

　　望着西王母昂然款步前行，无惧前路的坦荡身影，碧霞的心里蓦然充满了力量，那是一股暖暖的力量，比炭火还火热。宸天走到她身边，大胆望着她，眼里流露出感动的喜悦，仿佛经久不见的亲人终于能够见面了，亲切无比。

　　今夜虽没有月亮，却有星星闪烁，夜色不算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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