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既白,碧霞大睁着干涩的眼睛,脑袋里好似有一窝乱了章法的蜜蜂,嗡嗡营营,不绝于耳。竟是一夜无眠!她懒懒蜷在榻上,茫茫然盯着窗棂上明晃晃的绵纸,一颗心好像堵在了嗓子眼上,吐不出咽不下。
昨夜里青冥那一番话萦绕在耳边,经久不散,像根鞭子抽得她浑身生疼,比以前虫娘抽打的时候还难受。她无助地发现,命运的大手再次钳住了她卑微的生活,把她扔在茫茫无靠的境地里,独自忍受着翻云覆雨的捉弄。她又要输了!
碧霞燥热起来,使劲把薄薄的被子蹬开,却惊动了屋子外面等待的粟娥。“你醒了?天也不早了。明光大人已经派人过来告诉一声了,今日便要把襄阳娘娘送入天宫永巷,问你还有什么要打点的,尽早备好,那姬姑姑已经从那边动身赶过来了。”
呆坐了一下,碧霞悲凉地笑了笑:即便你在无依无靠中翻滚,还是不能赖在榻上一味睡着假装太平的。你不是丢了一块糖糕就可以哭着等大人来哄的孩子了,得自己抹掉眼泪,该干什么干什么。转念又想,还好不是只有她一个人被命运无情播弄,这里有一大堆人躲在她看不见的角落里正绝望哭泣呢。
清点好行李,碧霞与白姑恭请襄阳出来。襄阳拖着脚步,蹒跚走到她们面前。只是一夜时间,碧霞心惊地看到襄阳乌黑浓厚的头发上,斑斑白发历历可数。昨日之前还养尊处优、保养得宜的东皇妃,今日满脸沧桑、形容枯槁。尤其是那身朴素的藏青色衣裙,虽然质地依然优良,但黯淡的色泽还是凸显了襄阳的憔悴。
白姑抢上前,颤声见礼,脱口而出的竟然还是“东皇妃”。襄阳扫了碧霞一眼,似有畏怯,转瞬便被麻木的痛苦遮盖过去。她颓然摆手,道:“我已经不是皇妃了。”停了停,她近乎呢喃耳语般说道:“东皇也不是东皇了。”
这句轻声细语沉重地砸在空荡荡的大殿里,像一块尖锐的石头砸中了树桩般,只有空洞的撞击声,但击打在碧霞的心脏上却疼得她皱起了眉头。白姑忍不住背身掩面洒了几滴眼泪,忙忙拭去,鼻音穠穠地说:“永巷里已经打点好了,娘娘过去安心住着就是,不必挂念许多,一切都会好好的。”说完,又忍不住捂了脸,扭过身子去,低低抽噎。
襄阳凄苦地咧了咧嘴巴,仿佛要挤出一个笑容,但更像做了个鬼脸。她恭恭敬敬冲着碧霞行了一个大礼,哑着嗓子说:“我听说元君还给匡汉也打点好了行装,襄阳万分感激。从前有什么错待之处,襄阳这厢赔罪便是。”碧霞慌不迭还礼,连连告罪。“襄阳还有一事,劳烦元君。到我儿下界服役时,请元君一定替我送送他,别让他孤零零一个人走。”
碧霞眼圈也红了,猛点头答应。襄阳转脸从贴身宫婢手上抢过一双鞋履,不胜怜爱地拍打了一下鞋面,珍重地放到碧霞手上,哽咽着说:“这是我昨夜赶做的一双鞋,请元君代交到我儿手上,就说,娘不能再陪着他了,让他千万保重!”
望着泪如雨下又无限期盼的襄阳,碧霞小心收好鞋履,尽力挤出明亮的笑脸,低声道:“娘娘珍重!山水有相逢,总能守得云开的。”
襄阳感激涕零地握住碧霞的手,用力摇了几下,让白姑扶着自己,蹒跚着,仿佛有许多交错的树根绊着脚步,慢慢往外面走去。
殿外偏是艳阳高照。那姬端庄地站在光亮底下,也是藏青色的一身衣裳罗裙,只是上头用银丝粉线绣了碗口大的朵朵莲花,雅致动人。她不多言,恭敬请了襄阳登车,望着碧霞微微颔首,似赞叹似问候。
“元君受累了。天后娘娘很是挂念呢,托我问候一声,顺道带些昆仑雪莲来,给元君一用。”
碧霞诚惶诚恐地谢过恩典,刚抬头却见那姬别有深意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自己,仿佛那时第一日进宫的情景。
“温美人不幸,横遭毒手,天后娘娘怜悯,特敕封她为温婕妤,厚殓入葬东陵,开法坛吊祭三日,许家人陪送。”
那姬郑重宣告完,对着碧霞又是微微一颔首,“温婕妤已是入了扶桑离宫的人,只能有劳元君在离宫中为她操办丧礼了。今日她的家人便会赶来此间,三日后待此间事了,在下自会亲来迎接。届时,天后请元君同往瑶池仙宫,要好好慰劳元君呢。”
碧霞背后胸膛一凉,一路谢恩不迭,直等到那姬等人驱车离开后才敢抬起头。望着车队缓缓驶离,碧霞暗想,好歹来接襄阳的还是妃嫔坐的厌翟车,那些车上的翠羽华盖至少能消弭不少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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