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山的夜晚还是寒气森森。那些万年不化的冰雪冷冷地在夜色苍茫中散射出妖艳的光芒。东皇独居的小院被这些光芒笼罩着,如梦似幻。碧霞每次推门进去时,总觉得如在梦中,分不清何为真何为虚。
此时,东皇与夜云寒一同站在厅堂中间,愈发令碧霞生出身在梦境的错觉。看到她进来,东皇从袖里掏出那个包着胎发的小红绸手绢包,重重放进她的手心里。“明日你去永巷走一趟,替我问候襄阳。”
碧霞心尖一颤,差点拿不住那个小小的手绢包。但,她飞快藏好自己的失态,郑重应允。
襄阳自打进了永巷,每隔十年,碧霞都会代替东皇去探望一回。这五百年来,碧霞成了襄阳的寄托。每次碧霞来的时候,襄阳都会盛装打扮一番,殷勤款待。
虽然被软禁于此,但襄阳的日子倒也不差。每次款待都还像模像样,能摆出一个碗盏交错的席面来。往时碧霞很给面子,都吃得尽兴淋漓,但今日她总有些心事重重,才略略动了两样就放下了筷箸。
“怎么?出了什么事?”襄阳敏感地追问着碧霞,眼睛快要在碧霞脸上钻出了一个孔。
碧霞轻轻叹了口气,摸索着掏出怀中的小手绢包,把它交到襄阳手里。“这是匡俊殿下那未能见天日的孩子留下的念想,东皇让我亲手交给您,您好好看看吧。”
襄阳没有痛不欲生,只是沉着脸把小手绢包搁在案上,喟然叹道:“咱们的第一个孙子辈就这么没了,也不知道东皇会有多难受。殿下他很爱娃娃的。”
匡俊不是襄阳亲生的儿子,看来悲伤也没有多少。碧霞默默想着,心里似乎好受了一些。她把小手绢包再次拿起,郑重其事地再次放进襄阳的手里,别有所指地说:“东皇让您好好看看。”
襄阳狐疑地捏紧了小手绢包,点点头,把它珍而重之地放到袖子里。碧霞知道她懂得了那些没有说出口的意思,便不愿久留,借口身体不适,匆忙告辞。
天马展翅升空时,碧霞忍不住勒紧缰绳,在空中盘旋了一圈,看着站在门口相送的襄阳,那身秋香色的金缕衣还是这么华贵,但襄阳没有当初见时那般丰腴饱满了,衣服明显空了不少。而且,这样炎热的夏日里还穿着冬天的外袍,看着不伦不类。碧霞望着翘首张望的襄阳,忽然不敢再多看,策马破空而去。
过了三日,追随襄阳多年的贴身仙娥一身缟素上昆仑山来报丧。一见东皇便噗通倒地,哀哀不绝。“娘娘恐怕是因为小天孙殁了,悲痛过甚。自打得了小天孙的胎发,就日夜对着那手绢包哭泣。”
“那手绢包如今何在?”东皇忽然发问。
“奴婢进去看时,娘娘身上寻不见那手绢包,只在榻边看到一小撮灰烬。想来娘娘舍不得小天孙,把手绢包和胎发一同焚化,随娘娘去了。”
东皇望了一眼揪紧了手帕拭泪的碧霞,缓缓点头,道:“襄阳身为正妃多年,对本皇膝下孩儿一向视如己出,爱护有加。如今,她见匡俊的孩子夭折,自然心疼。可怜她身边也没有安慰的人,竟然就这么想不开,寻了短见,本皇着实心伤。碧霞,你就代替本皇前去料理,一定替她办得妥当体面。”
碧霞诺诺遵命,便随了襄阳身边的仙娥,换上素衣素服,赶往天宫永巷。到了永巷,那姬和白姑已经等在了那里。见她过来,那姬点头示意,说:“天后恩旨已下,令我等厚殓襄阳娘娘,以东皇正妃品级相待。”碧霞谢过天后,便与白姑一同进里面去看看。那姬落后几步相随而进。
襄阳僵直地已经平放在素席锦褥上,面色如生,仿佛只是睡着。但喉头那个戳穿的窟窿实在触目惊心,碧霞一见忙扭头闪避,掩面痛哭。白姑拍着她的后背,哽咽着安抚了她一阵。又有仙娥上前,呈上白手绢包着的那支致命金簪。“这是从娘娘身上取下来的,该怎么打发?”
碧霞镇定了一下动荡的心神,抚了抚胸口,接过金簪,忙忙包裹起来,说:“还是留给东皇殿下发落吧。”那姬沉吟着似乎想说什么,但白姑先叹息道:“是该东皇殿下发落。一世夫妻,最后没点交代可怎么行?”
那姬不好说什么,便张罗着让贴身仙娥快些寻出好衣裳来装裹,又命巫婆给襄阳擦洗身子。巫婆擦洗的时候皱着眉头,嘀嘀咕咕:“怎么这么干瘦?才刚死的,怎么倒像死了有年头的骸骨,血肉都化尽了。可这脸上还那么饱满呀,真是奇了。”
碧霞在旁听见,心里一紧,幸好那姬正忙着检点襄阳的物品,没有听见。忙压低声音呵斥巫婆:“利索点儿干活吧,说这话倒像是娘娘在这里头受尽折磨似的,这不是找骂吗?”巫婆飞快瞄了一眼没理会的那姬,吐了吐舌头,不再吭声。
直到法事做完,棺椁封盖,装上灵车,碧霞悬了七日的心才落到原位。因为碧霞身负东皇之命,不便前往东陵,便只有白姑随灵车送去。那姬看着灵车走远,回身对碧霞道:“元君回去复命时,可得多安慰安慰东皇殿下。这两个月时间,他一下子遭逢这么多变故,陛下与天后都十分担忧哩。”
碧霞躬身谢过,说:“陛下日理万机,对东皇还这般惦记,殿下定会更加保重自己,免却陛下挂念。”
那姬挽起碧霞,殷殷嘱咐了一番,又道:“那姬临来之时,陛下说了,舒美人忆子成狂,一直忧思难解。与天后商议后,打算让舒美人到东胜瀛洲的泰山行宫去住一段日子,疏散疏散心怀。匡俊殿下情深缱绻,也说要随舒美人同往。这事,陛下已经准了。你回去好好同东皇殿下说说。”
碧霞沉痛叹道:“可怜舒美人,怀胎一百年竟然是这般结果,自然一时难以承受。幸得陛下与天后娘娘体贴,舒美人也算有福气了。只是,东皇殿下一直心结难解,也是郁郁寡欢。殿下常说,舒美人对不起天宫厚爱,五百年来第一个诞育的天孙居然这样夭折,真是坏了风气。殿下常在灵享殿为天界后裔祈福,但还是深感不够,希望能亲到傲来洲龙口修持,替天界洗净晦气。”
这番话说得那姬眼睛一亮,语气愈发恳切了。“到底是一家子,陛下与天后也正为这事烦恼呢。月环娘娘也一直净身斋戒,为天裔祈福。如今东皇殿下既有这样的想法,那姬必定回宫禀告陛下、天后,再行定夺。”
两人也不再闲话,匆匆道别,各自回去。碧霞捏了捏袖中那支不祥的金簪,心里默默诵念了一遍往生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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