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不算好天气。碧霞透过纱窗望着外面灰蒙蒙的天，心里也是灰蒙蒙的。但身边的侍女们脸上都染着阳光似的光彩，喜气洋洋的。今天是东皇正式加冕为摄政王的大日子，她们都与有荣焉，当然喜气洋洋。

　　更喜气洋洋的是殷灵和嫦娥。她们联袂而来，脸上敷的胭脂比红霞还绚烂。殷灵穿了一身团花软烟绮罗正红宫装，头上簪的琉璃镶金丝凤冠五步摇颤巍巍地摇曳着，耀花了碧霞的眼。相形之下，嫦娥倒比往日朴素了许多。她今日却没有穿红，只穿了一身浅杏黄的丝绫广袖宽袍，没有着意勾勒出婀娜多姿的曲线，显得有些臃肿。头上也没有太多的饰物，只别了两根白玉簪子，稍作修饰。

　　碧霞暗暗感叹：真是个识趣乖巧的妙人儿。难怪殷灵能与她相处得这般融洽。她事事不忘把殷灵与自己的位置摆正，事事妥帖，这等小心谦让，难怪东皇的后宫一派和气。这就是男人要的贤惠了。

　　殷灵一落座便慨叹道：“最近真是诸事纷扰，闹得人不安生呀！也不知道往后会闹成怎样。我这心里头总是七上八下的，夜夜不能安寝。”嫦娥给她奉上金丝蜜枣，柔声道：“姐姐主持大局，连日操劳，着实辛苦。我们笨拙无用，都帮不上什么忙，真是笨人享笨福，只是累坏姐姐了。”

　　殷灵十分受用地接过牙签，挑了一颗蜜枣送进嘴里。嫦娥又让碧霞，碧霞忙摆手谢过。等殷灵吐了枣核，漱了口，方才进入正题。“昨日嫦娥已来同我细细说过，昴日所为都与你毫无瓜葛，这我就放心了。如今，虽然不能放你出宫任意走动，但这宫内，你是尽可以走动的。”

　　嫦娥盈盈笑着拉住碧霞的手，说：“这下子你就不必只对着纱窗发呆了。”碧霞一愣，跟着也笑了笑。原来，她在这屋子里做些什么，她们都是知道的。

　　殷灵抽出丝帕印了印鼻翼的粉，缓缓道：“说起来，还要劳烦碧霞妹妹哩。”嫦娥忙笑道：“是呀，我差点忘了这事呢。好妹妹，你医术精良，又与月环太妃相熟，你去照料她，真是不二人选。”

　　见碧霞没有提出异议，殷灵轻轻咳了一声，把身躯稍稍前倾，放低了些声音，说道：“还有一事，也要烦劳碧霞妹妹呢。那幽王虽然反出天界，可他的儿子还留在天宫里头。那小王子素来体弱多病，在襁褓中就是一半奶水一半药汤养活的。如今幽王一走，遣云宫里头大乱，前几日我便与殿下商议了，把文芝和小王子挪到洞阳玉馆，这样一来，你也好一并照看他们。”

　　碧霞到此时方明白他们的真正用意。照料月环是幌子，照看小王子才是真正要她做的事情。她知道这位小王子身子骨有多糟糕，三百岁时都还不会行走。照看他实在是件费心费力的事情。可是，更要命的是，目前这个微妙的时候，谁来照看小王子的身子确实是费思量。若照看得好，平平安安一直过下去，自然无人可指摘。可若是有了什么差池，一个不好，难保世人不会妄自揣度其中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谋算。看来，到底该谁来照看小王子，东皇他们是花了心思的。身为谋逆同党亲人的碧霞，真是再理想不过的人选。

　　略一沉吟，碧霞坦然应承，爽快至极。“请两位娘娘放心，碧霞定悉心照料太妃与小王子，不辜负殿下与娘娘的厚望。只是，碧霞手边没有可用的药物与称手的工具，还请娘娘应允碧霞与夜云寒法师见上一面，向他讨教讨教，也好多上几分把握。”

　　这么合情合理的要求自然不会被拒绝。当日午后，夜云寒便被请入宫来，带至碧霞的面前。嫦娥还贴心地率领一众侍女们退出房外，留他们独处，好方便说话。

　　望着夜云寒淡然安坐于面前，碧霞眼睛辣辣地，连吸了几口气才稳住心绪。“这一味小蓟若要取代大蓟，可怎么用？”夜云寒微微一笑，说：“那得加上甘逐和防己。”碧霞心领神会之余，更显忧心。“如此猛烈的药物，恐受非难，怕不能急切就用吧？”

　　夜云寒轻轻一叹，道：“先下手为强，若等病情缓过来再用重药，即便是穿心莲，也恐难压制住病情。岂不闻，病随药性强，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重病须下狠手。你照看的都是久病之人，病情反复多变，这样吧，我多写几张药方下来，你到下药的时候斟酌加减着用就好了。”

　　碧霞看着夜云寒挥毫写下好几张药方，又看着他用笔尖虚虚指点了其中五味药材。夜云寒扬起脸来，一双雾茫茫却有水波潋滟的紫眸仿佛看进了她心里。“这几味好药你可得用心掂量掂量，我那边还有许多琐碎的收尾工作，不日还得下界去清理整顿疫区，你可要靠自己了。”

　　看看那几味药，分别为：血余炭、通草、地肤子、使君子、当归草。碧霞默念了一遍，顿时明白了夜云寒的话中话：他要趁着下界整顿疫区的时候，就是“余通地”，去与齐天、玉鼎会合，然后合力救回元帝。这就是“使君子当归”。

　　碧霞心知此行必有凶险，只能含泪强笑道：“你事情多，不必理会我。这些药方我会好好收着，够用的了。等什么时候，你空闲了，再多教教我。我还有很多不明白的哩。”说完这几句，眼眶里的泪珠滚了一圈又一圈。

　　夜云寒站起身来，团住她的手，重重一握，悄声道：“此去云山纵无涯，犹有清风挂碧霄。保重！”碧霞已是声哽喉噎，但知道门外都是眼睛耳朵，自己是万万不能流露任何破绽的。忙深吸吐气，定住心神，展开一副若无其事的笑脸，把夜云寒恭敬送出门外。

　　嫦娥望着款步从容而去的夜云寒，轻轻叹道：“好个清俊儿郎，如何不惹人爱？咱们这宫里头喜爱夜云寒法师的姑娘也够多的了，却不知道他看上了哪个？碧霞，你与法师这般投缘，可曾听过他吐露心曲？”

　　收回眼光，碧霞静静把澄明的双眼对上嫦娥，笑着说：“他是个没心肝的木头人，大家伙都这么说的。夫人，您什么时候带我去给月环太妃请个平安脉呢？”

　　嫦娥望着面前的碧霞，一时哑口无言。她真像一株广玉兰花。明明是娇艳无匹的花朵，却每一片花瓣都有棱有角，像石头雕琢出来似的，不肯轻易就范。难道她不知道这样在男人面前是要吃亏的吗？或者，她明知道会吃亏也要这样有棱有角吧。她这些棱角倒让嫦娥油然生出几分怜爱：还是个不服气的孩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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