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个月过去了,玉鼎他们音讯全无,仿佛是一杯水落到雪地上,很快就被冻成了冰雪,根本看不出原来的水渍。
碧霞每日睁开眼之后都暗暗祈祷着今天能有玉鼎他们的消息,但私底下与她保持密切联系的两名药童都没有收到任何消息。碧霞越来越担忧。她知道玉鼎若没有了父亲会怎样。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玉鼎的处境岌岌可危。而夜云寒也好不了到哪里去。他的命运与玉鼎、元帝紧密相连。元帝在,他们便一切安好。
朝堂上的许多消息在后宫里传来传去。自从东皇成为摄政王以后,碧霞听到侍女们口中常吐出的字眼都是“捍卫天界”、“清除逆党”,并没有听到任何营救元帝的词句。她感到一阵一阵彻骨的寒意。如同那夜,东皇听完明光所有的事情后,只说了要如何击垮幽王,却压根儿不提元帝如何深陷险境。碧霞自那时起便深明东皇的心意了。
如果玉鼎他们不能救回元帝,她将会怎样?碧霞不止一次想过这个事情。每想一次都愁肠百结。她如果不想受东皇摆布,除了死,真是别无他法。可她不能随意死去。若果她因为抗拒东皇而自寻了断,那她的家人就处境堪忧了。她的二娘自从父亲反叛天界后,身子彻底垮了。一头原本就已干枯无光的头发如今零落得稀稀拉拉的,梳都梳不拢起来。蜡黄的脸上都是褶子;眼泪经常在褶子上纵横交错。
碧霞不由打了个寒噤。她不能撇下他们。二娘已经不能是弟弟妹妹的依靠了,再没有她撑着这个家,碧涛和碧玉怎么办?她不敢往下再想,唯有暗暗祈祷玉鼎他们能顺利归来。
看了看漏壶,到了月环吃药的时辰了。碧霞捧着暖壶一直送进月环的寝殿内。麻姑刚好把月环扶起来,让她靠着两个厚厚的枕头喘气。
月环看到药汤,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苦笑。“明知道治不好的,还这般浪费,真是不该。”她说话的声音如此微细,若不是寝殿内静寂得很,恐怕碧霞还得更走近些才能听见。
麻姑拉长了脸,嗔道:“娘娘又犯傻了。您的身子只是需调养滋补,又不是什么大病,什么治得好治不好的,瞎说!”月环睨了她一眼,闭上眼睛靠在枕头上养神片刻,又问:“始安今日如何?”
始安是幽王之子,是碧霞最要着紧照顾的病儿。只是,他的病况比月环还要沉重,碧霞为此早已焦头烂额。但她不能增添月环的烦忧,唯有谎称小王子一直在慢慢调养之中。麻姑是知道底细的,也尽力帮忙着掩饰。“娘娘,有碧霞在这里呐,您操心那么多干嘛?等您身子骨硬朗起来了,您自个儿去照看小王子,好不好?老怕人家照顾得不精心,哼!”
月环像个小姑娘似的,腼腆地笑了。“好嘛,我晓得你们都是用心的。谁说你们不用心来着?就是我一直躺在这里,不得见见始安,心里想得狠嘛!”
碧霞笑着刚回身把暖壶放好,就瞧见寝殿外有人在偷偷招手,看着仿佛是文芝身边的侍女。她心下明白,恐怕是小王子有什么不自在了。便悄悄对麻姑使了个眼色,借口去拿蜜饯来给月环过口,忙溜到门口。果然,门外招手的便是文芝的贴身侍女,脸上慌得绿了。“元君,您快过去瞧瞧,小王子又昏过去了。”
始安躺在床榻上,盖着严严实实的被褥,屋子里弥漫着浓浓的药味,阴冷阴冷的。文芝瘫坐在床榻边,一手抚着被面,一手捏着快要拧出水的手绢,不断擦拭着断线的眼泪。
碧霞仔细把了脉,掏出针包,用一根牛毛针刺在始安纤细的腕上,轻轻捻动了五下。始安终于咳了两声,身子有了动静。碧霞忙把他扶起侧卧,敲击后背数下,让他把一口浓痰吐出来。如此一番折腾,始安终于神智清明了。虽然还是面白如纸、气弱声细,但能够喝下半碗米汤,也足够令文芝安慰半日了。
“幸好有元君在,否则,我们就是哭死也无计可施呀!从前若是能得元君这样的良医在旁,恐怕我儿就不是今日情状了。”文芝揉着红核桃似的眼睛,感激涕零。
碧霞怜悯地望着她:本来年纪相仿的两人,如今文芝已不复当年模样。头顶乌发中早早夹了好些雪霜,就像是残留在春日山上的雪花,扎眼得很。她有这么多事情要忧心,岂能不早生华发?“王妃谬赞了。碧霞只能稍尽人事,若要小王子好起来,还须大国手才行。像碧霞这样三脚猫的能耐,只能慢慢加以调理,无法断根,始终不是上策。”
“罢哟,还管得着什么上中下策,能得你这样能耐的大夫来照料我儿,我已经心满意足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母子如今是何等境况。今日不知明日事,谁知道明天人家给不给我们活路。我们就是两只蚂蚁,等着什么时候一根手指头,就能要了我们的命。”文芝说到伤心处,又是声泪俱下。
碧霞也是深有同感,刚想安慰她几句,一名侍女匆匆过来相告:“琼香公主来看望月环太妃与小王子,请王妃接驾。”自从青冥成了幽王后,琼香公主鲜少来往,此时忽然来探望小王子,不由令文芝心下惴惴,拉着碧霞的手凉似冰块。
华服浓妆依旧的琼香公主款步走入厅堂,轻轻抬手,身旁的侍女忙扶起文芝。碧霞跟着站起来,瞧见琼香公主气色倒比之前好了许多,脸上枯黄减退,丰腴不少,下巴都圆了一圈。
琼香公主微笑着冲碧霞点点头,向着文芝说道:“一直穷忙着,都不能抽空来瞧瞧你们,今日忽然闲下来,有段空闲,便过来瞧瞧。碧霞也在这里,那我就更放心了。月环这里都是周全的,你们放心住着,说什么也是一家人嘛。哦,西王母让我带了那姬过来,瞧瞧她的宝贝孙儿。那姬,你进去瞧瞧始安,我就不进去了。免得始安看见我,还得爬起来行礼。”
那姬穿着一身普通侍女的羽蓝色宫装,混杂在一堆侍女之中,碧霞她们一时还真看不出来,此时一见,都吃了一惊。“那就有劳王妃带路,那姬要给小王子请安哩。元君,也请入内吧,那姬还要好生谢过元君哩。”
入内细细看过始安,那姬纳头拜倒,泣道:“王妃受苦了。小王子多病多灾,幸得王妃不离不弃,悉心照拂,娘娘让我谢过王妃。”文芝忙拉起那姬,哽咽道:“姑姑不可!母后此言差矣,儿是娘的心头肉,岂有母弃子不顾之理?儿臣知道母后心心念念记挂着始安,只是不能得见一面,母后心里才苦呢。”
两人抱头痛哭一番,那姬又拜谢碧霞。碧霞慌忙闪避,不肯受她这等大礼。那姬含泪再三谢过碧霞,捏着文芝的双手,道:“守得云开见月明,王妃,保重!西王母和宸天殿下此时已在遣云宫中,到底比在苍梧近许多,有什么都好照应。月环娘娘是自家人,又最是热心肠的好性情,你安心住着,将来,”说着,她偷偷瞄了一眼碧霞,把话又咽了下去,只说,“总会好的,王妃,您保重!”
文芝洒着泪,握住那姬的手百般不舍,直到那姬狠心抽手才终于哭着把那姬送了出去。碧霞扶着文芝,一面低声劝慰,一面望着那姬的身影淹没在一片羽蓝色之中,耳朵里不停回旋着那姬的话,心里的阴翳又添了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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