嫦娥为碧霞准备的房间和自己住的一样富丽堂皇。所有的座椅都包裹着花样多变的锦缎，处处是流苏珠串做的帘幕，摇曳得屋子里如同有水在流动。但定睛一看，不是水，是薄薄的冬日阳光透过满是细碎金片缀在上面的纱窗，在屋子里流动着七彩斑斓的光线。虽然阳光没有温度，但屋子里实在太暖和了，令碧霞误以为自己快要被阳光晒伤。

　　看到碧霞微微皱起眉头，嫦娥忙召来侍女，扬起描画精巧的黛眉，怒不可遏。“好蠢的东西！怎么点个香都这般俗不可耐！快去，换成白玉牡丹香。”碧霞忙告罪：“谢夫人厚待！碧霞待罪之人，不敢造次。这白玉牡丹香是后宫嫔妃才能用的香料，碧霞不能越礼。还是撤了香炉吧。这屋里够雅致了，不必靡费。”

　　嫦娥笑吟吟地携了她的手，走到锦缎包裹的软椅上落座，硬是不许碧霞站着，要她挨着自己就坐。还抬手怜爱地替碧霞理了理鬓边吃风撩碎的发丝，柔声说道：“好妹妹，你还不懂咱们殿下的心意嘛。在殿下的心里，你和我们都是一样的，莫说用个白玉牡丹香，就是此时立即把那凤冠霞帔端出来与你换上，也不为过。好妹妹，我知道你心气高，那会儿殿下为了对付幽王，的确有亏于你。不怕你着恼，说句真心的，若那会子迎娶的是你，不是我，我也会这般气气恼恼，同殿下拗脾气的。”

　　碧霞被她说得浑身越发不自在了，耷蒙着眼睛，摆出没精打采的丧气样子。“夫人，莫说这些了。如今我这心里头只记挂着我家里人。不知何时才能与他们见见面呢。”

　　嫦娥好脾气地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说：“傻妹妹，殿下如此待你，难道还会亏待你家人？你就安心在这里头歇着，只要不出这个门，你在里头想怎么着都行。想要什么想吃什么想穿什么，你尽管告诉我，咱们不是外人。你们都听见我的话了吗？”侍女们忙不迭高声答应着，当真百般小心伺候着碧霞，简直是百依百顺。

　　碧霞独自呆在屋里，从天亮坐到天黑，并不见嫦娥来查问自己，又不好意思让侍女们去请嫦娥过来。这么催着让人家查问自己倒显得自己太心浮气躁，问心无愧反变成做贼心虚了。没奈何，碧霞只好枯坐着，瞪着缀满细碎金片的纱窗如何被月色浸泡得闪闪发光。

　　忽然，一名肉蔻红宫装仙娥匆匆进来，说：“东皇殿下退朝了，要来看看元君。”碧霞吓了一跳，心慌慌地就要走出门外接驾。仙娥好意提醒道：“元君，您要不要梳妆打扮一下？”碧霞抬手抚了抚云鬓，恍然醒悟，忙把头上的钗环拔下，只留下光秃秃的发髻云鬟。

　　东皇一进庭院，便见到碧霞简素无华的清洁样子，不由大皱其眉，对伺候左右的侍女喝道：“是谁这般无礼，竟然把元君搞成这般模样？”那名传话仙娥哭丧着脸慌忙解释：“殿下恕罪！我等奉谕礼待元君，并无越礼之举。这是——”

　　“是我自己卸下钗环，洗净铅华。碧霞如今是待罪之身，蒙殿下怜悯，幸不受辱，可也不能不谨守规矩，殿下切勿责怪侍女们。”

　　东皇抿嘴一笑，摇了摇头，伸手要扶起碧霞。碧霞慌忙闪躲，匍匐在地上不肯动。“碧霞惶恐，殿下恕罪！”东皇见她如此避忌，只得端起架子，道：“元君请起来说话，本皇有话要问你。”说着，率先阔步走进屋里，在正位上端坐好。

　　肉蔻红宫装仙娥捧了茶盘款步上前，正要奉茶于东皇面前。东皇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碧霞。她便识趣地把茶盘端到碧霞身边，悄声劝道：“元君，此处是您的屋子，理应由您来为东皇奉茶。”

　　碧霞跪坐在席上，岿然不动，眼睛只盯着鼻子尖。“碧霞是个罪囚，不配行主人之道。我双手未证清白，如何能玷污尊者。”肉蔻红宫装仙娥面如土色，身子吓得抖抖簌簌，比寒风中的小麻雀还可怜。

　　东皇清了清嗓子，大手一挥，冷冷道：“不懂礼数的东西，退下！”仙娥忙率领着侍女们匆匆退下，把门扉紧掩。碧霞不安地瞄了一眼门扉，却被东皇看在眼里，笑道：“怎么，元君待罪之人，还关心门是关的还是开的？”

　　碧霞咬了咬下唇，半低着头说：“碧霞自知无权干预如何审问，只是男女独处一室，于礼不合深感拘束，实乃天性，不由自主。”话犹未了，东皇修长白皙的手指已经捏住她的下颌，使劲把她的头抬了起来。“和我说话别低头。”

　　东皇的眼睛一如既往地氤氲着深情款款的烟雾，飞得再快的鸟儿都逃不出这片苍茫无际的浓雾。碧霞不愿意陷进这片烟雾里，一双眼睛游移不定，总流连在自己的鼻子尖附近。

　　“你为什么不看我？我要你看着我，看着我同我说话，就像从前那样。”东皇捏紧她的下颌不许她移开，另一只手却去抚摸她白玉般的脸颊。碧霞骇得伸手一格，硬是挣脱了东皇的束缚，逃到一旁，面向着墙壁，默不作声。

　　“你怕我？我不会伤害你的。你的家人也好好住在孝昌的府里，鸦女正悉心照料着他们。你如今虽然不能与他们见面，但是，过些时日，你就可以把他们接进宫来，朕会拨一处宫苑给他们居住，让他们留在宫里陪你。你说，可好？”

　　碧霞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朕”？她愕然地回头望着东皇，看他自得满满地微笑，像松树蔑视着寒风。“国不可一日无主。如今这等局面，须由我来主持大局。明日一早，群臣便会上联名奏折，奉我为摄政王，暂代元帝行事。”

　　“碧霞，我把你放在这里，其实是保护你。你明白的。你如今处境危险，谁都可以给你安上个罪名，任意宰割你。而且，你这几百年来，做的事情如此出格，早就让外面那些男人恨之入骨了。有这样的机会整治你，他们不会放过的。只有我能保护你周全，还可以给你尊荣，让你和你的家人恢复名誉，过上安稳无忧的日子。”

　　听完这篇话，碧霞更加无言以对。她静静对着映在墙上的影子，恍惚觉得自己是在做梦。这些话若能够在一千年前听到，她会如何？只是，此时此刻听来，心里却没有了波澜。“殿下，国事为重。”

　　东皇一把握住她纤细的肩膀，犹豫了一下，又慢慢松开。“我们有的是时间，来日方长，如今且论眼前大事，也好。碧霞，你把明光的所作所为一一道来。”

　　碧霞忍着肩膀上的疼痛，平复了心情，仔仔细细把明光与天疫的事情一一说个详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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