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二月，天天暴雨。

　　青冥坐在殿内望着外头瓢泼大雨，心里茫茫，眼里空空。昨夜里痛打玉池的狠劲全消失了，只剩下空虚。真没意思！

　　文芝由仙娥们陪伴着，小心翼翼地进来了。是给他送点心的。他才想起，从昨夜到今早上，他一点儿东西都没有下肚子。面前是一碗荞麦面。面很平常，清汤寡水的，一眼见底。可吃起来很有滋味。

　　“这面是早上刚醒好，赶着做的。荞麦粉用细箩筛了又筛，很匀净。汤水是昨夜用小蘑菇、鸡肉煨好的，方才又用鲜豆芽吊了味。”文芝说话的时候眼睛总是睁得溜溜圆，很天真，很甜美。跟她做的汤水一样。

　　“玉池妹妹不哭了，睡得很沉。身上已经揉了药酒，过几天就好了。”

　　青冥看了她一眼，低头把碗里最后一根面条挑进嘴巴里，慢慢嚼着。文芝亲自斟了茶水，等着给他漱口。

　　“都恨我吧？我没从你们四个里头挑太子妃。”

　　文芝无奈微笑，服侍他漱口净手。“说恨，谈不上。说不恨，太假。都是在您身边这么多年的人，谁心里头不有点想法？只是，您是太子，是我们的天，您说谁就是谁，咱们不都得听着嘛。”

　　这个小女人，平日里温温顺顺，容貌恬静不特别出众，可到了这种时候，最暖人的心。青冥忍不住拉着她的手，心里牵牵地，颇不好意思。

　　忽然，明光匆匆进来，脸上黄着，走了颜色。“天后娘娘驾到！”

　　大殿里背对着大门站着的正是天后，旁边还垂手站着宸天。宸天一见青冥，努了努嘴，使了个眼色。青冥便知道母亲是来兴师问罪的，心里头先不痛快起来。

　　天后一转身，看到青冥阴沉的脸，自己的眼睛也吊了起来。“怎么？太子妃还没娶进门呢，自个儿的母后就不待见啦？”

　　青冥没好气地行了礼，忍耐着性子，说：“雨正大着，母后有什么事这么急着赶来？”

　　“雨大算什么，下刀子我也得赶来！我若是生了个好儿子，事事让我省心，我哪里还用得着这么心急火燎到处赶？只可惜，我没这等福气，偏偏生了个缺心眼、拗脾气的不吝主儿。”

　　看到天后一上来就火冒三丈的气势，宸天轻轻叫唤着“母后、母后”，“您有话就好好同哥哥说嘛，别这么生气，您昨夜里不是还闹肋条疼吗？”

　　“我干嘛肋条疼？那还不是让你的好哥哥气的！你说，好端端的，昨儿个夜里干嘛打玉池？”

　　青冥腰杆一板，脖子梗得直直。“我的女人，爱怎么管就怎么管。自然是她有了不好我才下手管教的。难道这种夫妻小事，母后还要一一过问吗？”

　　天后描画精心的眉毛根根直立，像是张开刺的毛栗子。“你要管教女人，行，可也得挑个好时候。你这个时候管教她，不对！”“太子，你近来做了许多错事，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这样一错再错，外面的闲话会把你淹坏的。”

　　“我不是做错事，我只是做了大家不想让我做的事。”青冥的脸涨得血红，眼睛里都是火。“母后，儿臣斗胆，说一句不中听的话。您和父皇都太好相与了。说到底，谁才是主谁才是仆，这不是明摆着的吗？总要顾忌这个顾忌那个，倒变成都听他们的了。天家威严扫地呀！”

　　天后望着青冥，良久不说话。忽然长长吁了一口气，慢慢坐下。“儿啊！为娘的知道你心性高，年轻气盛。谁还不是这样过来的？从前我和你们父皇也是这样的，哪只眼睛看得上这些人？可是，许多事情是打断筋骨连着肉，不是一刀切了就好。你要抬举谁不是不行，可也得想想底下那些嗡嗡声。那些声音开始是小的，久而久之，它就能大到把你的耳朵吵聋。你的太子妃不是你一个人的女人这么简单。她的背后得有足够强大的力量做依靠，这样你们才能真正的夫妇一体。她离不开你，你离不开她。如今你身边的四个夫人都是上上人选。可为啥当初我也同意没让你就立她们其中一个做太子妃呢？这就是你们父皇和我深思熟虑之处了。”

　　“文芝的背后是菩提祖师，她的家族与各个贵戚仙家枝叶相连。这些仙家们早已是盘根错节的大树，砍掉哪棵都会被另外的那些砸破脑袋。玉池的背后是增长天王。他父亲虽然是新贵，势力还不壮大。可他们几个天王结成一气，同声共气，朝中军方都是他们的人，不容小觑。玉池的干爹还是托塔李天王呢，他可是伏羲高上帝，你们爷爷钦点的天地大元帅。你打玉池不打紧，可她有的是人心疼呀！差一点的兰溪、南雁也都是世家闺秀，背后也是有根底的。”

　　天后说了这么一篇话，见青冥脸上只是淡淡的，并不认真着意，心里头又添了些气恼。“你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我还不知道你嘛。你不过就是要压过你小叔叔一头，显摆显摆威风。你呀，还这般孩子气，什么时候才长大？”

　　青冥被她的话一刺，浑身不自在。“本来已经把他们的势力打压下去了，如今让您这么一和稀泥，倒助长了他们的气焰。还让他在天宫里头纳妃，哼！也不懂是谁真的不谙世事。”

　　“你懂什么？天家脸面，脸面呀！”天后拍打着自己的面皮，气得脸都黄了。“你要是想一了百了干嘛不提了刀，到那五明宫中一刀结果了你小叔叔？去呀！可我告诉你，太子，树活皮人活脸。你要还想坐上那个至尊之位，你就得有脸。”

　　天后怒气冲冲拂袖而去，宸天却没有就走，还陪着青冥尴尬地站着。青冥不悦地瞪着天后的背影，转过脸来问：“怎么，你也有话要教训你大哥吗？”

　　宸天沉吟了一下，正色道：“我不敢。只是，我有个不情之请。”“嗯？”青冥倒好奇了，直直看着他。

　　“我想请大哥放过碧霞姐姐，莫要立她为太子妃。”

　　“放过？”青冥对这个词特别不快，眉毛动了动。

　　宸天平视着青冥，稚气未褪、青涩腼腆的脸上却庄重无比。“碧霞姐姐最可怜了。你和小叔叔怄气斗脸，拿她做了花球，让她在中间滚来滚去。我不要你这样子对她。”

　　青冥忽然不敢再看弟弟，撇开了眼睛，有些支吾以对的羞赧。“我是给她无上尊荣，她跟了我，往后好多着呢。”

　　宸天失望极了，摇摇头，说：“我若是碧霞姐姐，也不会想要这种尊荣的。”

　　“你也来教训我？弟弟，你还嫩着呢。”青冥陡然暴怒起来，额头上的青筋暴叠成一片虬曲的河流。

　　宸天沉默地行了礼，匆匆追赶天后去了。一出殿门，瓢泼大雨便遮没了他单瘦的身子，只有淡淡一线红色在白茫茫的底色中飘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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