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天上五十日,地上五十年。当夜云寒清冷依旧地冲她点头时,碧霞只觉得恍若隔世。
傲来洲今年开春后一直旱着,今日恰逢春雨初降,大家欣喜若狂,都在田地里忙着松土犁田,准备今年的播种。东皇戴着碧霞编的竹篾斗笠,高挽着裤腿和衣袖,正和孝昌扶着犁,吁吁长声赶着牛走。碧霞她们三个女人提着红篾箩筐轻快地走在田埂上,正笑着唤男人们过来歇歇,喝口茶,吃个饭。夜云寒就在此时按落云头,轻盈如絮般立于烟树梢,突兀碍眼。
他的出现勾起了往事。碧霞苦笑着在心里念叨这两个字,“往事”!自从离开昆仑山以后,碧霞真切感受到了时光变迁。昆仑山五百年的更迭缓慢悠长,身边的一切都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于是,日子过去也只是过去,并没有真实的感受。但傲来洲是人间,更迭变化繁复,四季交替明显。五十年的荏苒时光让她早已忘记那些血腥的可怕,只知道这五十年里她和东皇一起赏花惜春、吟月弄晴、冬饮夏钓、观秋玩雪、春耕秋收。这么多的事情,这么多的光阴,好像已经用尽一生。
但天上,只是过了五十天。
夜云寒打开锦匣,血红的灵石妖艳地变换着光泽和形状,仿佛在窥看锦匣外面的世界。碧霞知道这血红的艳色是拜襄阳血肉所赐,心头不由一悸。但东皇五十年来温柔平静的面容却为之一振,露出了迷离的微笑。他好像托起一个十世单传的婴儿一般,把灵石珍重托在手心里,仔仔细细赏看。
“堂兄耗费不少修为呀!”“一万年。”
东皇猛然抬头,眼睛眯得像针,“当真?”夜云寒静静肃立,没有再做声。碧霞看到东皇眼里闪过一点寒光,电光火石间又消失了,只剩下深沉动情的欷歔。
“堂兄为本皇如此两肋插刀,本皇心领。如今将行布阵大事,若只凭本皇之力,尚不能成事,还需琼香公主相助方可。你如今既能自如来去,还须设法让琼香公主下凡一趟。”
夜云寒那双不能视物的紫眸分明认真看了一眼东皇。那眼眸中的意思不知为何令碧霞通体生寒。而东皇似无所觉,端庄的笑容熙和一派。夜云寒没有说什么,拱手行礼便告退而去。
临走的时候,他蓦然回头,面朝着碧霞道:“元君气色真好!只是别太好了,要不然,小可就无法下界为元君诊治了。”说完,扬长而去。
碧霞一愣,瞬间明白过来,气得直翻白眼。这可恶的人!就是见不得她过些惬意的日子,总是要她记着天上的那些麻烦事。一转脸,看到东皇还津津有味地观赏着那颗妖异的灵石,忍不住问:“我记得殿下说过,灵石开窍需玄都大法师开炉炼制,但若是布阵法吸纳性灵,您一人即可。如今怎么反倒需要麻烦公主跑一趟呢?”
“只欠着一个人的情,这个人就成了我的命门。欠着两个人的情,多一份牵制反倒平衡了。何况,无论姐姐来不来,白姑还是要把东西送来的。反正要费周折,不如让夜云寒帮帮忙。”
白姑要送来的东西就是那个死去的天孙,舒卉怀了一百年的孩子。
碧霞一看见那床她亲手盖上的锦被还包裹着那个小小的身躯,眼睛迅速调开,说:“我去看看她们准备好厢房没有。”
趁着夜色遮掩,东皇在房中布了迷阵,令碧霞与夜云寒守在里头,随机应变;自己就与琼香公主、白姑潜行遁去。
面对着夜云寒,碧霞心里颇多感慨,却不愿与他多说话,只假装专心于手上的针黹。静了半日,碧霞见夜云寒一手支着案几,闭着双眼,似乎睡熟了,便取了东皇一件披风给他盖上。不料,刚一盖上,他虎地就掀落在地。
碧霞皱了眉,讪讪说道:“这时虽是春夜,但海风挺冷的,又下着雨,怕你着凉。倒忘了你道行高,自有仙泽护体。是我多此一举。”
夜云寒不睁开眼睛,还是懒懒支着手,说:“就算冷,我也不敢动殿下的东西。他是什么身份,我哪里敢擅越雷池。尊卑有别,你莫害我。”
碧霞听得句句刺心,知道他是有意讽刺她忘了自己的身份,公然以此间主母姿态来待客,没有掂量清楚自己的分量。她真恨他为何要出现在这里。
又过了一盏茶工夫,东皇他们悄悄潜回来了。碧霞接过东皇脱下的斗篷时,闻到了不同的海水气味。那不是她惯常闻到的东海气味,应该是西海的。
“灵石已经化入孩子的体内,过了七七四十九天后,当能苏醒,开始吸纳天地灵气。”东皇的双眼躁动着光芒,那些瑰丽的光芒让碧霞身上冷透了。只有她忘记那些盘算了五百年的计划,他根本没有忘记过。
琼香公主疲惫地歪坐在短榻上,嘴角上挂着真诚的开心。“这事能成,最应该谢谢玄都哥哥了,他为了孩子能舍掉一万年的修为,玄夜,你这个正经爷爷害臊不?你的孙子还要别个爷爷出力,哼!你那万年修为都舍到谁那里去了?没用的功夫。”
东皇也不计较她的冷嘲热讽,嘻嘻笑着劝她去休息。琼香公主扶着白姑的手站起来,又说:“这人间再过两日,天上的蟠桃宴正好该入席了。临来的时候,皇兄嘱咐我要拉你回去赴宴。这次是真的,你可不能不去。”
“好好好,都去,都去。碧霞也跟着一道去热闹热闹。”
碧霞却是百般不情愿,搓手凝眉,试探着道:“蟠桃宴是何等盛宴,我这样的小仙怎么能跻身其间?没得辱没盛会。我还是不去了,留在这里看家便好。”
琼香用手指点着她,笑得鬼里鬼气,说:“我还不懂你肚子里那点小九九?是怕遇见什么人吧?你放心,这次我和东皇都给你护驾保航,怎样?我不信我们这么两个上神还护不得你周全?”
碧霞苦笑着望了东皇一眼,盼他解围。不想,东皇竟然含笑道:“别扫了公主、玉帝的兴致,去吧,没事的。”碧霞注视着浑若无事的东皇,腔里的热气好似被这漫漫长夜消耗殆尽了,默默点头便告退下去。
春夜的雨丝无声无息湿透了碧霞的头发,可她还是恋恋不肯回屋里去。虽然不是明天就走,但她还是想多看看这些翻开的土地,闻一闻泥巴的芬芳。她总有种恐惧,仿佛这一走就回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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