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芝性子温柔，但不笨，懂得在东皇劝说时不住小声抽泣。这些压抑的抽泣声传到外面，所有人都替她感到心酸。那姬也心生愧疚，看到文芝在碧霞的搀扶下慢慢挪出来时，眼睛已经先低了半截，压根儿不敢向上抬。

　　东皇端坐不动，听到碧霞对那姬郑重说道：“今日文芝夫人回天宫，一则是因为感念天后娘娘的一片深情厚爱，不想娘娘烦心；二则是听闻月环娘娘近日抱恙，想在娘娘跟前侍奉汤药，以表太子殿下的孝心。还请那姬姑姑成全。”

　　他分明看到那姬略微抬起眼来往屋里瞄了瞄，尔后飞快又低了下去，满口里答应着，上前接住文芝。文芝十分不舍，一步三回头地依依离去。真是个聪明的女子。东皇满意地暗暗点头。更令他满意的是，那姬的气势经过这几次交锋，已经被挫了下去。事情往下就更容易入觳了。

　　果不其然，文芝回去并不能平息蜂起的争斗，反而给观望的众人添了许多希望，争斗越演越烈。仙家们四处抱堆，希冀争夺到更多的支持，就连这人烟罕至的昆仑山上，在其后的十几日内，都分别来了五波拜访的客人。东皇笑眯眯地接待了这些客人，只听不说，一句实在的都没有。越是这样，仙家们越是觉得东皇深知内情，越发想从他这里窥得先机，来拜访的仙人就更多了。

　　到了碧霞对着空空如也的茶叶筒叹气那日，昴日真人果然出现了。东皇看着这位旧日的部下，感叹道：“昴日，你老了！”

　　昴日真人的确苍老许多许多。五百年前不过是两鬓微有霜，如今却满头秋草寒。额上沟壑纵横，双目深陷，瘦得像一枝老菊，早早被秋风吹完了花瓣，吹折了腰杆。

　　看到不复当年英伟模样的父亲，碧霞背过身去，悄悄拭去眼泪，才笑着上前恭声给父亲问好。

　　昴日真人矜持点头，拱手对东皇道：“昴日自知形容憔悴，不堪入目，所以也不便多在此间逗留。臣有老母，从小得碧霞于膝下作伴，今五百年未曾一见，实在想念。今日天后娘娘开恩，许臣来接碧霞回家小住，一叙天伦。如今便请殿下恩准碧霞随臣返家，告慰老母思念情切。”

　　东皇便让碧霞收拾行李，又令粟娥把这些时候收到的拜礼打包妥当，给碧霞带回家去。碧霞皱着眉说：“怎么这么多东西？倒像是我爹来这里打秋风来了。”东皇笑着命粟娥只管装行李，说：“这么好的姑娘在我这里呆了那么久，回家一趟不带些像样的东西哪里有面子？你可记着，这是我的面子。”又笑着悄悄叮咛：“别惦记着要回来，这里能有什么事？想住多久就多久，老人家不容易呀，好好陪陪她吧。”

　　碧霞咬着下唇，轻轻“哼”了一声，似有些生气，娇娇地剜了他一眼。东皇知道她不舍得走，开心地拍拍她的肩膀，有心想抱一抱她好好哄一哄，但碍于众人都在周围打转忙碌，不得避开。“你去吧，我亲自去接你回来。”

　　这话说得碧霞俏脸发光，眉梢眼角都喜盈盈地，分明是一枝珊瑚珠似的红杏花。

　　就在碧霞走的当天夜里，那姬陪着琼香公主一道来了。琼香一到就叹道：“还是这里舒服，像秋天一般凉快。外面真是火炉似的，热烘烘得难受。都快到冬至了还这么热，好歹给些凉风嘛。我最怕这五百年的仲夏了。”

　　那姬看她只是闲扯，并没有就开口的意思，便偷眼瞄了瞄笑眯眯的东皇，也笑着说：“这天的确热得人心头烦恼。天后娘娘、月环娘娘都热得不自在了，宫里头人人也不安生。”一面丢了个眼色给琼香公主，殷殷把茶水亲手放到琼香面前。

　　琼香抿了一口茶，皱了细眉，嫌弃不已。“这也是茶？玄夜，你这里过于简陋了，连茶也没有一口好的。这种陈年旧茶哪里比得上天宫里头的新茶，你还是随我回天宫去，免了在这里受罪。”

　　东皇故作一怔，笑着说：“能回去自然是好的，姐姐是知道的，我一家子大小还都在天宫里头巴巴望着我呢。好哇！总算也能一处过日子了。”脸上当真是欢天喜地的笑，映着烛火亮堂堂的。

　　那姬忙凑上去说：“天后娘娘知道您要回去，先让人赶着去收拾化乐宫，如今正描金画漆呢，等粉刷一新了还要添置许多家什宝物。殿下您回去看看，还有什么不中意的，那姬命他们照您的意思改咯。”

　　“怎么？五明宫不能住了？”东皇眉间微微一沉，吓得那姬轻轻推了推琼香公主，让她说话。

　　“五明宫还是给你那一大家子住着。而且，也正修整呐！保管你看了满意。至于这化乐宫嘛，”琼香说着看了一眼那姬，堆砌好笑容才说：“是特地给你住的。”

　　东皇摩挲着陶土茶盏粗糙的扁口，冷冷一笑，说：“这是什么话？一家人住两宫院，往后吃顿便饭还得大费周章备车马咯？皇兄若是不想我回去，本皇也不勉强，只在这昆仑山上清修至死罢了，省得送葬的时候来回跑。”

　　琼香和那姬对视了一眼，都腆着笑脸忙说道：“不是这个意思，不是！”“嫂子说了，你内眷里头不是还缺个主事的正妃吗？打算这次回宫就给你纳一个，你看，这五明宫都住了那么多人，还在里头办喜事迎新人，那更不像话了。所以，就打算把化乐宫装潢一新，让你办个体面风光的好事。”

　　东皇的手指沿着茶盏扁口的边缘游走，像绕着圈圈。“那本皇的正妃是哪一位呢？嗯，殷灵为本皇生育了两个儿子，又这么多年来尽心尽力替本皇照料着这么一大家子，是该给她个好位子。”

　　琼香和那姬又对看了一眼，脸上都讪讪地，嗫嚅着没吭出话来。东皇却已叹了一口气，自说自话起来。“可碧霞在本皇身边多年，吃了许多苦楚，深合本皇心意，本皇实在舍不得她。况且，她与青冥之事闹得不可开交，若本皇不能给她一个好名分，恐怕她就无法立足了。呀，真是左右为难啊！姐姐，您给我筹划一下，我这到底该如何是好？”

　　那姬看看低头不语的琼香，一咬牙，大着胆子，挤出话来。“的确是左右为难，那倒不如另择美人，索性免了这些纠缠。”

　　“哦？”

　　“天后娘娘的意思是，立嫦娥仙子为正妃，成就一段佳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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