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兮不想醒来了,她已经很久没有梦见沈岸了,沈岸这个名字,这个人,是她的劫,她把他藏在心底里,慢慢成了她的心魔,她不愿提及,不愿想起的心魔。
今晚夜色浓重,见不到月光,她睡在这个破庙里,却梦见了沈岸,像是个局外人一样,用慢镜头仔细回忆她和他,梦结束的时候,瑾兮死了,不知道沈岸怎么样了,会开心还是难过呢?
阴风吹入破庙,瑾兮缓缓睁开眼,屋梁上的破旧经幡摇动。
瑾兮忽然就笑了,原来她的心魔是沈岸,原来只要她敢认真回忆就能放下,没有悲伤,就像读一段别人写下的故事。
瑾兮坐起身子,背靠在石柱上,目光正好落在睡在一边的苍寂桐身上,他睡得比她还不安稳,呼吸很重,瑾兮走过去,在他身边蹲下,她现在才注意到苍寂桐的情况很不好,额头上全是冷汗,双手握得很紧,手背上青筋暴起。
“是在做噩梦吗?”瑾兮推着苍寂桐的手臂,“你醒醒,王爷,醒醒!”
苍寂桐的眉头皱得越发紧了,他在说着什么,声音很轻,瑾兮俯着身子都没有听清楚。
瑾兮看了一眼门口,本来是暗五在守夜的,现在暗五也歪着身子睡在门框边上,情况也不是很好。
“这里一定有古怪,难道是有人下药引我们入梦吗?”瑾兮想起自己的梦,梦境很逼真,逼真得就如同现实,梦里的痛和乐都很真实,让人沉沦,想要不再醒来,或者说难以醒来。
如果真的不想醒来,那么就会一直睡下去,或是在梦里死去?
瑾兮心弦一动,连忙把药箱里的解毒丹拿出来,给苍寂桐喂了一颗,给一边的小铃铛也喂了一颗,给暗五喂了一颗,自己也吃了一颗。
小铃铛是狼,也不见得会做梦,很快就醒了,苍寂桐和暗五就没这么好了,他们似乎都梦见了自己的心魔,反反复复做着同一个梦。
“小铃铛,去找其他暗卫,把解毒丹给他们,自己小心一些。”也不知道外面有没有埋伏和杀手。
小铃铛叼着药瓶子就出去了,暗卫们都守在破庙附近,很容易找,小铃铛又会寻人气味,很快就找到暗一他们了,小铃铛用爪子使劲拍他们的腿也没见醒,只能用狼嘴叼着药瓶给他们喂,把握不好力度,有的暗卫生生被喂进了三四粒药,药剂过量也是有好处的,喷了口血也就醒了,帮着小铃铛叫醒其他人。
瑾兮不知道苍寂桐梦见了什么,只知道他再不醒来会被这个梦困住。
“苍寂桐!你醒醒,再不醒会死的!醒醒——”
苍寂桐感觉有人在摇自己,可是眼前的景象让他不愿意醒来,他梦见了母后,那时候他只有五六岁,母后常常把他抱在怀里,抱着他晒初春的阳光,抱着他看盛夏的荷花,父皇常过来,陪着母后荡秋千,也会教他写字、读书,时光静好,繁花盛开。
可是后来父皇去世了,武家被屠,苍寂桐一下子回到了那个大雨倾盆的夜里,他的身上、手上全部都是血,他的母后死了,鲜血被雨水冲刷,却愈发红艳,苍寂桐抬起眼才看见,原来不是雨,是血,漫天的血,如同雨水一般不要命似地跌落,血红一片……
苍寂桐愈发不安稳,面色苍白,瑾兮握住他的手,用力地握着,她的手心温热,更加衬得苍寂桐的手冰冷得厉害。
苍寂桐的梦还在继续,武家被屠后,他在昏迷之中被人送到了无忧山,无忧大师救了他,他的师父什么话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问,好像已经知道了武家的事情了。
他发疯似的练武功,日夜不停,无忧大师也由着他,根本不怕他会走火入魔,也是,若是他不强大起来,就只有死的份,走火入魔又怎样呢,能报仇就好。
无忧大师只跟他说了一句话,要么杀人,要么死!
这句话一直盘旋在苍寂桐的耳边,一遍遍回放。
苍寂桐还记得三年后,自己从死人堆里爬起来的样子,满身的血,遍体的伤,只是心里波澜不惊,十一岁的少年记不清自己杀了多少人。
那三年,无忧山死了很多人,苍寂桐活了下来,打赢了无忧山所有的弟子,两年后与无忧大师打成平手,才回到了皇城,苍寂言给瑞王府增派了很多下人,苍寂桐根本不领情,当天晚上,苍寂桐手握长剑杀光了苍寂言赐给他的两百名下人,他一身白衣,滴血未沾……
“苍寂桐!”瑾兮握着苍寂桐越来越冷的手,慌了神,她试过很多方法,药也喂了不少,可苍寂桐就是不醒,“醒醒啊,苍寂桐!”
苍寂桐皱眉,太吵了,明明眼前是盛大的日光,瑞王府旧有的仆人一声不发地清理着满地的尸体和血迹,明明这么安静,他却听见了一个聒噪的声音,不断地在他耳边响起,他记不得这是谁的声音了,只是觉得莫名的熟悉……
“苍寂桐,你就这么死了,觉得甘心吗?十六年前的事,就这么算了吗?”
苍寂桐真的觉得这声音太吵,伸手想把这声音推开,可是手就像是被灌了铅一样,很重,抬不起来。
眼前的阳光转瞬间暗淡,天空落着雨,满天的惊雷,马车辘辘,在武家停下。
苍寂桐就像是个局外人,看着八岁的自己和母后一同踏进武家,看着黑衣斗篷的人手起刀落,看着那个血红眸子的女孩如死神降临,看着母后死去,看着那女孩一掌打在他的背上,突然,作为局外人的苍寂桐感同身受地疼起来,疼感贯穿身体,沿着四肢百骸,传达到神经末端,苍寂桐闷哼一声,身子疼得厉害,脑子渐渐清晰起来,原来那个括噪的声音是瑾兮,原来他抬不起手来是因为瑾兮紧紧握着,原来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见了一生中最阴暗的日子。
“苍寂桐!醒了?”瑾兮连忙扶苍寂桐起来,“醒了就好,你快吓死我了!”
“嗯。”苍寂桐的声音很沙哑,他抿着唇,整个人都在发抖,像是在忍耐着巨大的痛苦。
“怎么了?你怎么在抖,疼吗?苍寂桐,你不要吓我!”瑾兮抱着苍寂桐,苍寂桐稍稍一动,她都能清楚地听见苍寂桐的关节在吱嘎吱嘎地响。
“没事,只是本王的寒毒发作了……”
瑾兮快被气疯了,这个人居然能这么云淡风轻地告诉她,他的寒毒发作了,他疼得那么厉害,却还在无所谓地笑。
“很疼吗?”
苍寂桐已经疼得说不了话了,轻轻地点点头,额头上都是冷汗。
“晏大夫给你的药呢?”
苍寂桐没有说话,瑾兮握着他的手腕,他的脉搏就像是被冻住了一样,很弱,弱到瑾兮快要感触不到了。
“没有吗?怎么会没有?”
苍寂桐半躺在瑾兮怀里,疼得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了。
“没有,主子的寒毒没有药可以压制,连药王都研制不出解药。”暗一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瑾兮身后,“姑娘有没有法子?”
暗一是见过瑾兮的医术的,之前主子危在旦夕,瑾兮都能将主子的命救回来,那现在主子的寒毒发作,瑾兮是不是也有办法?
“我从没有碰见过寒毒,我能治外伤,但是这寒毒实在是无能为力……”瑾兮又问,“那他毒发时……”
“千年寒冰。”暗一难以掩饰自己的失望,但也解释了一句,“千年寒冰不仅可以延缓毒发,主子毒发时也可以镇痛。”
“现在,只能靠他自己熬过去?”
暗一没有说话,但瑾兮能够猜到答案了。
瑾兮扶着苍寂桐躺下,正要起身去拿药箱,她的手却被苍寂桐抓住了,瑾兮回头看他,都寒毒发作了,明明痛得全身发抖,却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力气抓住她的手,还抓得那么紧,生怕她会挣脱一样,掐得她的手腕发紫。
“你安生些,本王经不起你的折腾。”苍寂桐闭着眼,声音很微弱。
“我有镇痛药,兴许有些帮助……”
可是苍寂桐什么话都不说,瑾兮只能听话地安静下来,苍寂桐这样的人是不会让自己轻易死去的,既然他只要她安安静静地陪着,就说明苍寂桐死不了。
苍寂桐不再说话,只是抓着瑾兮的手没有放开,他像是睡着了一样,静静躺着,只是睡得不安稳,身上的衣服都被冷汗打湿了,他抓着她的手时不时地收紧,只要他疼上一分,就抓紧一分,瑾兮的手腕已经泛白,手背上的青筋暴起。
苍寂桐突然闷哼一声,吐了一口鲜血,他的手下意识地收紧,“咔”,清脆的一声,骨头碎裂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重得不像话。
“姑娘……”暗五看着都觉得疼。
瑾兮吃痛,过了半天才缓过神来,她用力地抽手,却没想到苍寂桐紧抓着她,硬是不肯放手,手上愈发用力,“咔”,骨头碎裂的声音更加清晰了。
“王爷,你再不松手,我的右手就要断了!”瑾兮是个大夫,上一世更是杀手,有神枪手之称,她最宝贵的就是自己的手了,说什么也不能让苍寂桐给她弄断了!
瑾兮将左手覆在苍寂桐手上,温柔地摩挲着,她俯下身子,“王爷,我怎么会为了你而放弃自己的手呢?换做是王爷也会这么想的。你可以是死人,但是我绝对不可以是个废人!”
暗五倒吸一口冷气,这姑娘怎么什么话都敢说啊!完了完了,他已经看见暗一把手放在剑柄上了,姑娘啊,你有没有感受到暗一的杀气啊?
瑾兮当然感受到了,不过以她现在在苍寂桐心里的地位,要么苍寂桐亲自动手杀她,要么她动手杀苍寂桐,否则暗一绝不敢要她的命。
“苍寂桐,你给老娘放开!”瑾兮的骨头真的要被苍寂桐捏碎了,这就顾不得仪态了,“苍寂桐!”
苍寂桐睁开眼,看着瑾兮,放了手,瑾兮将手收回,仔细检查自己手腕处的骨头,幸好没有大碍,瑾兮这才松了一口气,退到一边,拿过药箱,给自己处理伤口、包扎。
苍寂桐握紧自己的手,却觉得刚刚抓过瑾兮的那只手湿湿黏黏的,抬起手一看,才发现他的手上蒙着一层血,他的确太用力了,捏裂了瑾兮的骨头,掐得她手腕上的肌肤渗出血来,他再不松手,怕是她的手真的要废了。
苍寂桐看着蹲在一边的瑾兮,她正背对着他,背微微弯着,看样子在处理手腕上的伤,应该很疼吧,这姑娘却一声都没吭。
暗一也看见瑾兮手腕上的血了,收敛了杀气。暗五偷偷松了口气。
瑾兮很快就包扎好了,在药箱里翻翻找找,左手拿着一个装着麻药的小药瓶,走到苍寂桐身边。
苍寂桐躺在那里,脸上已经没有了血色。小铃铛窝在苍寂桐身边,毛茸茸的狼脑袋搁在苍寂桐的手背上,时不时地蹭着,小铃铛很小声地呜呜叫着,怕吵着苍寂桐,又替苍寂桐难受得紧。
瑾兮本想去摸摸那只狼脑袋的,只是她的右手使不上劲,只能作罢。瑾兮在苍寂桐身边蹲下,左手倒出一颗药丸,放在苍寂桐苍白的唇上,苍寂桐不睁眼也知道是瑾兮,张了嘴就吃下了。
“我可是扬言你是死人都无所谓呢,怎么还放心吃我给的药?”
苍寂桐真的没什么力气说话,可是他还是开口回答了,“只要本王没废了你,你不会要本王的命的。”
瑾兮眨眨眼,“我还以为你这样的人会说,本王的命不是你可以拿走的。”
苍寂桐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心情,居然还和瑾兮开玩笑,“本王的确想这么说,怕伤你自尊。”
“少年不要太狂妄!”
“本王比你大。”
瑾兮不想打击苍寂桐,所以没打算告诉他自己活了两辈子的事实,只是用一种你个小屁孩你不懂的眼神看着苍寂桐,“你年幼无知,我不与你一般计较。”
“瑾兮。”苍寂桐唤她,语气里颇有无奈。
“嗯。”
“还疼吗?”
瑾兮愣了愣,“不疼,静养一个晚上就好了。”她是药人,愈合能力很强大,只要骨头没断,她都能很快好起来。
“疼也不会说出来吧。”苍寂桐知道瑾兮骨子里是个多么能忍的人。
瑾兮低头看自己的手腕,落寞地笑笑,“说出来也不会有人在乎,不如不说。王爷不也是这样吗?我给你疗伤的时候,你这次寒毒发作的时候,也没见过你喊疼。”
苍寂桐听得出瑾兮话里的酸楚,“习惯了,本王习惯了,你也习惯了。”
“王爷还有暗卫心疼你呢。”瑾兮转眼就换了一副表情,满是揶揄。
“嗯。”苍寂桐承认。
瑾兮坐在苍寂桐身边,跟他瞎扯,瑾兮的声音本就有些哑,在夜色里显得更加厚重,厚重地压在那些不安稳的心上,莫名让人心安。
苍寂桐听着她的声音,时不时地回答她几句,突然发现身上的疼似乎渐渐消停了,他握住瑾兮受伤的手,很轻,不敢用力,只是虚握着,没有说话。
“王爷不是故意的,用不着愧疚。”
苍寂桐没有回答她,只是用手指摩挲着她手腕上的纱布。
“王爷的寒毒多久发作一次?”
“最开始一月一次,不是很疼,后来得药王医治,寒毒被压制到半年一次,只是痛感加深了。”
“不是压制,是把半年的寒毒聚集起来一次性发作,所以发作时会疼得要命,症状都会加深。”
“本王有很多事要去做,不能让寒毒耽误了。”
“那这次毒发是被梦魇诱发的吗?”
“也许是吧,若不是毒发,本王就陷在那梦里醒不来了。”
“这里的空气里有类似迷幻剂的东西,引人入梦,勾起心魔,置人死地。我们都服了解毒丹,只要提高警惕,应该不会再受影响。”
“你也梦见了自己的心魔吗?”
瑾兮点头,“放下了,就醒了。”
“很少有人能放下自己的心魔……本王放不下。”
“他或许算不上我的心魔,不过是一个故事,是一位旧人,是一段记忆,爱就是爱,恨就是恨,我何必为了一个男人而放弃自己,何必为了一份爱情而放弃自由?有些人遇见了,有些人错过了,有些人分离了,他注定要离开,而我也应该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瑾兮低头去看苍寂桐,“王爷的心魔终有一天会消散的。”
许久都没有听见苍寂桐的答复,瑾兮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背,苍寂桐似乎睡去了。
“看来真的很疼……睡了也好。”
瑾兮从药箱里取出一块香木,放在苍寂桐身边,“安神木,愿王爷无梦相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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