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外夜色浓重,阴风四起,树叶沙沙作响,这样的夜似乎没有人能睡得安稳。
瑾兮梦见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久远到上一生,上一生瑾兮连名字都没有,只有一个代号——罗刹,可是罗刹终究不是她的名字。
瑾兮上辈子爱过一个人,爱过一个白衬衫的少年。
那一次她出任务受伤,陷入昏迷,坠下山崖,被一个穿着白衬衫的少年捡到,带回了家,少年的母亲出身中药世家,也学过西医,是少年的母亲治好她的伤。
少年住在山脚下的别墅,山清水秀,时光静好,瑾兮隐瞒了自己的身份,就这么住下了。她在少年家里休养,少年每天都给她熬药。
少年爱穿白衬衫,搭一条洗白了的牛仔裤,干净利落,那年瑾兮二十岁,少年二十一岁。
她习惯了游戏人间,散漫自在,可那少年却不谙世事,爱读书,爱画画,爱下棋,爱医药,他穿着白衬衫,袖子卷起,露出一截好看的手臂,他时常带着瑾兮去花园里,瑾兮喝着茶,晒着早春的太阳,少年就坐在她的斜对面,不近不远,面前支着画架,拿着炭笔在画些什么,瑾兮一直以为他在写生,直到瑾兮伤好要离开的时候,无意间闯进了少年的画室,那么大的房间里,摆满了画,画上全是她的样子,她在浅眠,她在喝茶,她在远眺,她在写字,或站或坐,她的安静,她的浅笑,她眯起眼的样子,她弯着嘴角的样子,她在和花园里的小猫玩闹的样子,那画上的人都是她,瑾兮这才知道这些日子每当他支起画架,他都是在画她的样子。
那一刻,她怦然心动。
“你、你怎么在这里?”被撞见了心事,那少年害羞得有些说不清话来。
瑾兮转过身,阳光从窗外透进来,在她与他之间倾泻。
“我要离开了。”瑾兮说。
“啊,也是,你的伤都好了。”少年有些失望。
“你希望我离开还是留下来?”
“自然是……”少年突然看着她,“你希望离开还是留下来?”
“我要离开了。”瑾兮又重复了一遍,她的手上沾满了血,而眼前的少年手里捧着花,他们似乎并不相配。
少年没有留她,他不想强迫她,他也知道瑾兮不是个安静的女子,这个庄园太安静了,她会觉得闷。
少年走到瑾兮面前,少年很高,他正低着头看她,瑾兮慢慢抬起头,少年将手中的花递给她,“早上刚摘的,送给你。”
瑾兮捧着那束花,花瓣上还带着露珠,闪着光,慢慢滑落,滴在她的手里。
“我叫沈岸。”少年弯下身子,吻在瑾兮的额头上,“请你记着。”
瑾兮安安静静地待在他怀里,她知道少年的心情有多么忐忑,他搭在她肩上的手还些颤,他吻她,带着青涩的情爱的味道。
瑾兮还是离开了,回到她纸醉金迷的生活里,只是午夜梦回她都会想起那个白衬衫的少年,他叫沈岸,那名字像是刻在她心里一样。
后来,瑾兮又见到了他,瑾兮喝得烂醉,在酒吧里,他走到她的身边,喝光她酒杯里的红酒,弯腰将她抱起,他带她回家,回他的家,他在城市里的公寓。
第二天,瑾兮醒来时,睁开眼,一切都陌生而熟悉,这里不是她的家,却有她思念的人的味道,她走到房门外,倚着餐桌,看着厨房里的人,他系着可爱的机器猫的围裙,在准备早餐。
那人回过头就看见了瑾兮,“早啊,正好早饭也好了,你去梳洗一下就可以吃了。”
“早啊。”从来没有人在早晨向她问好,一瞬间仿佛回到了住在山脚别墅里的时光。
瑾兮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年轻男子,她还记得,他叫沈岸,只是一年的时间里,那个少年脱下了白衬衫,穿着剪裁考究的西装,他剪了头发,换了发型,他褪去了青涩稚嫩,变得成熟稳重,一年的时间真的能改变一个人吗?
“你怎么来了?”
“我很想你,就来了。”
沈岸的声音很温暖,他伸手将瑾兮揽进怀里,瑾兮正好枕在他的肩上,她能清楚地听见男子沉稳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打在她心上。
瑾兮二十一岁的时候,终于有人向她谈起爱情。
她和他就像最普通的情侣一样,逛街、约会,去超市采购,回家做饭,他们会去旅行,去看别样的风景,甚至结婚。
他陪着她挑选婚纱,她为他打好领结。
她嫁给他那天,下着很大的雨,有闪电,有惊雷,乌云漫天,阴暗昏沉,她在教堂前等他,闪电劈下,照亮前方的天地,那里全是潜伏已久、蓄势待发的警察,站在最前面的人,瑾兮认识,国际刑警的总指挥官,追查瑾兮五年之久,他虽有证据,却抓不到瑾兮。
瑾兮手中的捧花落下,跌进水滩里,她冷眼看着总指挥官身边的年轻男子,瑾兮记得,他叫沈岸,是那个白衬衫少年,是那个西装笔挺的男人,是她今天要嫁的人。
“我没想到,你穿军装也是如此好看。”瑾兮的声音被漫天的雨珠打落,远处的沈岸听不见她在说什么。
“罗刹,你已经被包围了!投降吧!”总指挥官拿着扩音器喊,“龙门集团暗中培养的杀手,杀手联盟排名第一,罗刹,这次你是逃不掉的!”
为什么她会逃不掉呢?因为那个叫沈岸的男人吗?或许是的。瑾兮承认,她爱他。
“白瑾,你自首吧,别再为龙门卖命了,你已经杀了太多人了。”沈岸对着她喊,“我会等你的,不管多少年!”
白瑾,是沈岸给她的名字。
瑾兮曾经为此高兴了很久很久,可是如今沈岸再一次叫她“白瑾”却那么的讽刺和可笑。
瑾兮身上的婚纱被雨水打湿,贴在身上,很凉。
瑾兮早就知道沈岸是带着目的接近她的,瑾兮知道沈岸的母亲出身医药世家,他的父亲更是德高望重、功勋累累的将军,沈岸从小就待在军营里,根正苗红,十九岁就是中尉了,这次不过是接了命令来协助总指挥官抓她归案,只要抓她归案,沈岸就是少将了。
瑾兮早就知道了,所以她离开了那个白衬衫少年,只是后来她再遇见他时,不想再离开了,她喜欢他,喜欢那种生活,瑾兮在乎的是她自己的心情,和他在一起,她很开心,所以她可以暂时忘记他的阴谋、刻意。只是他们撕破脸皮的时候,瑾兮还是会难过,就是现在,瑾兮的心情,就像今天的天气一样,所幸,天气再如何恶劣,都有雨过天晴的时刻。
警察持着枪逼近,在距离瑾兮五米的地方全部被击杀。
“小心,有埋伏,狙击手,这女人早有准备!”
瑾兮冷眼看着警察前仆后继地冲上来,她毫无畏惧,本身就是拿命去赌的杀手,早就预想过自己会死,所以瑾兮根本就不怕,枪林弹雨她见得多了。
漆黑的夜空刹那间被照亮,上空直升飞机盘旋,瑾兮的人到了。
沈岸看着上空的直升飞机就明白了,瑾兮从来没有信任过他,她知道自己会在结婚的这天动手,所以早就留好了退路,沈岸一直以为他骗过了瑾兮,他甚至连自己都骗了,他以为自己不过是逢场作戏,却不想付了真情。
直升飞机上的雇佣兵跳下来,护在瑾兮身边,“老大,枪!”
瑾兮接过一把冲锋枪,没有任何犹豫,开枪杀人,鲜血流了一地,被雨水狠狠地冲刷,瑾兮突然记起沈岸告诉她的话来,他教她什么是医者精神,什么是正义,什么是法律,如果她没有一出生就被抛弃,如果她没有被抓到训练营里,如果她不杀人也能活下来,她会认同他的,哪怕她无权无势,哪怕她平庸至极,她会去努力地恪守他所说的法律,她会坚信他所说的正义。他不喜欢她打架,她就不打,他不喜欢她喝酒,她就不喝,他不喜欢她杀人,她就不再接任务,可是现在他却要杀她,这样的背景下,他以前说的话全部成了讽刺。
沈岸知道瑾兮杀人从不手软,他想也不想就提着冲锋枪上前,直接瞄准瑾兮,可惜他不了解瑾兮,瑾兮杀人是迫不得已,她不杀人就等着被杀,她杀人是会手软的,是会愧疚的,也是会做噩梦的,可是这些沈岸不知道,所以他开枪时毫不犹豫,犹豫的只有瑾兮。
子弹打入胸腔的那一刻,瑾兮突然就落了泪,没有抽泣,只是安静地哭了,泪水混着雨水,没有痕迹。
沈岸狠狠地愣住,他以为她会躲,会开枪,可是瑾兮偏偏不,她就这么硬生生地挨了他一颗子弹……
“白瑾!”沈岸喊她的名字,声嘶力竭。
瑾兮中弹,鲜血在洁白的婚纱上盛开,雇佣兵一边扫射一边聚拢到瑾兮身边,直升飞机落到低空,掀起狂风。
瑾兮突然就不在乎沈岸的生死了。
直升飞机降落,雇佣兵扶着瑾兮上去,飞机轰鸣,眼看瑾兮就要离开了,总指挥官眼睛都红了!总指挥官也顾不得自己的命了,抗着枪就要冲上去,却被沈岸拉住了,沈岸冲他摇头。
“别追了。”
“你说什么?你就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我们死了这么多人,她却好端端地离开!”
“她中了枪。”
“是,那又怎样?你瞄准的是她的右胸,你爱她吧,所以舍不得她死,所以放她走!你知不知道我追查她几年,你知不知道我死了多少兄弟,你知不知道……”
“我不知道!”沈岸冲他大吼。
“滚!你是军人,她是什么,是个杀手,她是帮龙门走私军火的!你和她是对立的,你居然会爱上她,会手下留情!”
沈岸抓着总指挥官的手松开了,他低着头,声音空洞悲凉,“她快死了,她的心脏长在右边,我那一枪是要了她的命……她快要死了。”
瑾兮的心脏天生长在右边,或许是因为这个,她才会被亲生父母遗弃,知道这件事的人很少,沈岸算一个。
“她是在拿自己的命赌,赌我动了情,赌我不会动手,可是她输了,我也输了……”
沈岸想起瑾兮之前说过的话,那时候她玩笑着说自己要金盆洗手,去过平凡的生活,沈岸一直以为她在说笑,现在才猛然发现那时候的瑾兮是多么认真。
雨越下越大,似乎是狠了命地要将一年的雨都下完,瑾兮浑身冰冷地缩在座位上,头靠在机舱壁上,透过窗看着外面的电闪雷鸣。
“老爷子为什么要救我?”这些雇佣兵以前是跟着瑾兮混的,只是瑾兮做完老爷子吩咐的最后一单生意就退出龙门了。
瑾兮是真心实意地要嫁给沈岸,所以没有安排任何人来救她,沈岸又猜错她的心意了。
“老爷子说,那个人不会娶你的,他只会拿着你的尸体去领赏,升官!所以老爷子让我们来接你,说只要你认错,他就既往不咎。”
“我知道……”可是,她一直不肯相信而已。
“知道你还……不就是一个男人吗?值得你为他这样吗?你为了他,和我们绝交,和老爷子翻脸,和龙门一刀两断,可是,你看看他做了什么啊!你为了他,差点丢了命,他呢?向你开了一枪!”只有他们知道老爷子交给罗刹的最后一个任务,有多么危险!
瑾兮低着头,头发凌乱,遮住了她半张脸,瑾兮泪如雨下,“我问他,我金盆洗手好不好……他说,好……他明明答应我了……”
“老大,和我们回去吧,回龙门去,你为龙门做了这么多事,老爷子不会计较这些的!”
“回不去了……”瑾兮的脸色越发苍白,她觉得冷,很冷,手指都冻僵了……
“老大,坚持住,马上就到了,医生都已经准备好了!你不会死的!”
瑾兮轻轻地应了一声,“我可能,撑不住了……”
“不会的!”
瑾兮恍惚间想起了更久远的时光,“我记得,当初在训练营的时候……师父就说过,爱情是我们的催命符,原来是真的啊……”
“老大,我们早就说过,那小子是——”
“可是我喜欢他啊,忍不住喜欢他,师父也说过,能遇到爱情是很幸运的,有些人连遇见的资格都没有呢……如果我没有遇见他,这一生都是遗憾的……”
“老大!”
“我突然累了……与其一生都在遗憾,还不如遇见他……”瑾兮疲倦地闭上眼,气若游丝,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不过,如果来生,我应该不会再为了一个男人,连命都不要了……”
瑾兮离开的时候,脸上已经没有泪水了。
白衬衫的少年原来不叫沈岸,沈岸不过是个假名字,可是他却要她记这名字一辈子,她真真实实地记住了,她记着一个叫沈岸的少年,一个叫沈岸的男人,她喜欢的是那个叫沈岸的人,当然她也觉得穿军装的那个男人很好看……
沈岸。
她庸庸碌碌地游荡了这么多年,寄人篱下或是迫于无奈为龙门卖命、走私,她爱喝酒、抽烟、赌钱、飙车、跳伞,可是从来没有哪个人,没有哪件事,像沈岸那样,给她心安,给她平淡,自从她在他的房间醒来,看见他正在为她准备早餐,他转身向她道早安的那一刻起,瑾兮就知道自己逃不掉了,那就不逃了吧,至少她还有遇见的资格。
……
喜欢帝妃正风华请大家收藏:(321553.xyz)帝妃正风华艾草文学阅读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