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西卒对淮景住在越重山的府邸,倒没什么好惊讶的。
千销对淮景没有敌意,应该不会让底下人对他做什么坏事。只是想着许久没见单纯的淮景,不知怎的,有些想看他笑了。
这一想看淮景笑,他自己就先笑了起来,霸道的唇,软软地往上弯着,中和了硬朗的下颌骨线条,明丽,生机。
郁蓝书摇摇头,懒懒地一指几条街外的负劫宫,“走吧,你要入宫了。”
入宫——给千销享用,实在是一件笑不出来的事情。
于是,李西卒秒变脸,跟着郁蓝书,坐上了郁府的蓝白轿子,过宫门,穿宫殿,过假山,在莲花湖中,见了千销。
千销还是在那紫莲卧榻里,荷叶朵朵,半掩着卧榻,叫人不仔细看,还以为紫莲卧榻,是从水底下长出来的。
李西卒和郁蓝书同撑一把大黑伞,顺着蜿蜒曲桥,往那湖中心的亭子走去。
湖风湿吹带着荷叶香的雨而来,打得他的脸上也蒙上细小雨珠,所幸郁蓝书不是个喜欢妆扮的女子,没有强求他妆扮华丽,现在就是素颜,脸上没涂抹脂粉,否则也就花了妆容了。
他东张西望,见湖里莲叶随风浪高低不一,大多还卷着叶子,并未完全成片状瘫在独枝上,却已有接天莲叶无穷碧的观感。
顿时心想他自重生,从长寿道到无籽圣宫,再从无籽圣宫到负劫城,除了黑舛山还没去,可谓是游历了三分之二的三田,却处处见得莲花,不知是运气还是巧合。
他想,大抵不是巧合,而是历史遗留吧。淮西袄活着之时,人们尊她为佛,少不得种了莲花,象征她出淤泥而不染的脱俗气质,影响悠远,无人愿变吧。
甫一入那湖中心的亭子,还没收下大黑伞,便见与千销的卧榻形影不离的空月,冰山眼睛射过来两道冰刀目光,自然没有理会她,任身旁的郁蓝书行礼。
“终于来啦,我等你可等得好烦躁啊。”
当郁蓝书行礼的时候,千销风骚的声音,从紫莲卧榻里传出,有风吹着他的白花帷幔,却也盖不过他在里边吃东西的声音。
他这一次没有故意吧唧嘴,声音像是被火烧了心一般急切,道:“赶紧开始吧,我等不及享用这罪孽深重的超级罪家伙啦。”
听得千销等不及要享用李西卒,空月沉稳道:“开始吧。”
“是。”郁蓝书慢慢拉开她的左袖,露出一个奇异的纹身。
此纹身,李西卒的右手也有一个。是他接邱悟卡回来的那一天,邱悟卡传到他身上的。也就是邱悟卡转移罪孽的凭证。
此刻,李西卒右手上的纹身,与郁蓝书左手的纹身,相互呼应,各自放出一红一蓝的光束,两道光束缠在一起,射向千销的紫莲卧榻,却被白花帷幔挡了回来,又分成四束,分别落在四盏紫莲灯上,令得紫莲灯的紫光大作,将紫莲卧榻包裹其中,似熊熊大火,燃烧起来。
当然,紫莲灯燃的不是火,紫光越烧越透明,将那白花帷幔的白花,烧得也染紫偏红起来。空月一脸警惕地看着紫莲卧榻的反应,一双套着黑手套的黑手,握成拳头,时刻准备着一有不对,立时飞出去一拳解决突发问题。
幸好,直到紫莲之光,将整片湖的莲花都催得舒展莲叶,还开出朵朵白莲、粉莲、紫莲,众莲各异,把天色照得层云趋烧红,紫莲卧榻也没有出现半点异常,反而在此次享用结束之后,白花帷幔的颜色不再是纯白,而多了几点紫萤火的留痕。
空月长松了一口气,看向收了引罪神通,将左袖放下去遮住手腕的郁蓝书,对她略一点头,嘉许之意明显。
郁蓝书只慢慢地行了个谢礼,随即就要带李西卒离开。
可那李西卒第一次经受这种献罪为药的事情,只觉魂魄被人挖走了大半,早如烂泥瘫软在地,根本站不起来,郁蓝书又是个懒鬼,伸出手拉了一下,拉不起来之后,就站在一旁,等那李西卒复原。
“哎呀呀呀呀。”千销在紫莲卧榻里舒服地喊,仿佛伸了个懒腰,“不愧是罪孽深重者,真如越存越醇的酒,够劲儿!”
“城主,你现在怎么样了?”空月心里一喜,差点笑了出来,却因旁人在此,及时压住笑意,问:“可是开始有形了?”
“还没。”
还没有啊……空月有些失落。
“不过,我觉得再来两次,应该就开始有形啦。”
“好。”
说完,空月要将李西卒服下一颗专给引罪后无法自控的罪犯吃的桐花丸,以帮他赶紧站起来离开负劫宫。
负劫城的宫内,不似无籽圣宫人数众多,可用之人不多,加上被引罪的献罪者,一旦被负劫城的负劫人给碰了,那罪就如开了闸门一样被引到负劫人的身上去,而李西卒是给千销用的专用献罪者。
所以,她不能叫旁人服侍李西卒出宫,要用这桐花丸做辅助。
桐花丸的制作并不容易,桐花年年春天都开,可要制成桐花丸的,需是万里挑一,红丝挑珠、垒珠、砌珠三关皆过的桐花。故而,桐花丸极其珍贵,一年产量二三十。
能用之者,非一般人。
空月虽然肉疼桐花丸用在李西卒这样一个废物身上,但能用之让酷似淮西袄的人离千销远一点,也是值得的了。
“且慢。”就在空月要将桐花丸丢进李西卒的嘴里之时,千销忽然喊停,“今夜她献罪有功,就让她留在宫中,与我同住吧。”
“微臣告退。”郁蓝书眼睫一抬,这时候反应倒快,连看也不看地上的李西卒一眼,撇下他快步离亭,穿曲桥而出宫去了。
“城主,这怕是不妥吧。”奴仆都在远处,郁蓝书一走,湖心亭附近,就只空月、李西卒、千销三人,她便不刻意隐藏情绪,咬得嘴唇涌白,“万毁夫人吩咐过我,不能让你与他人有关系。”
“万毁?她不是早失踪了吗?你怕什么?妥不妥,我还不知道?”
千销嗤笑一声,将李西卒带离湖心亭,却不将他带入卧榻里边,而是放两片大而圆的荷叶在李西卒脚下,又以紫莲之光,拴着他的上半身,连接卧榻,接着加速前进,让李西卒像是玩滑水一样,跟在卧榻后边。
划开的波涛,打在重重莲叶上,莲叶承了水珠,新绿越发清亮,只差阳光照耀,赐出彩虹斑斓。水珠或大或小,或重或轻,纷杂地前前后后、溅落无序地打在莲叶上,噼噼剥剥好不热闹。
但热闹是它们的,空月只有无限的恨意在心中蒸腾。
***
千销的千销殿,殿门大开。
紫莲卧榻直直飞来,一个漂移甩尾,正对龙飞凤舞的屏风停下。
李西卒被甩到千销殿由贝壳、珊瑚砌成的墙上,又滚了下来,喊了一声:“痛——”
痛。好痛!真的痛!
不是身体在洗罪的黑星盘上体会过的那种切肤之痛,而是心里好痛,绞痛之中,有着刺痛,刺痛的底部,是被背叛的绝望之痛,而在这几种痛的缝隙之中,又潜藏着一种可以将人毁灭掉的摧毁之痛。
李西卒从来没有经受过这么沉重的痛苦,那些罪孽从他身上抽走,像是刀子将他凌迟,每过一道罪孽,他就对自己多一分质疑——原来,他体内的罪孽竟然如此深重,他是蕴藏了无数罪孽的罪矿。
罪孽源源不断补上,接连赏给李西卒痛苦。他不得不领赏,因为那是他曾经造下的孽。他痛得失去形状,痛得不愿接受自己,他发出无声的感慨——原来,前世的他,竟然是个大罪人。
像他这样的大罪人,也有人会唤他的名。他值得吗?
像他这样的大罪人,也有人会抱着他,为他哭泣吗?
像他这样的大罪人,也有人会等他归去。
他……应该归去吗?
忽然的,他不想再恢复记忆,也不想再获得力量。
他心软向善,前世却是个罪人,他了解自己不是个接受能力强的人,怕自己无法接受前世的自己,他想死,就化成一滩烂泥,死在这负劫城好了。
没了求生欲望,他的闭体身,真的开始倒下去,软软的,跟用了负劫城的罪食进补,所以与海里别无二致的自在摇摆的海藻一样,身子扶摇起来。
“孬货!”千销大骂,凌厉的呵斥声,如大锤砸得李西卒七荤八素,“你就这么没有担当吗?作孽的时候不停止,爽够了才后悔?我不会让你轻易死去的!”
“啊,生死也不能我定夺,人生真是艰辛啊。”李西卒内心极其哀凉,意识逐渐迷离,终于晕了过去。
当他醒来的时候,千销殿的殿门已经关上了,屋里特制的重重灯烛也灭了火,只有墙上珊瑚枝桠上叉着的夜明珠还在挥洒清浅光辉。
他下意识地用手撑着头,缓缓坐起身来,发现自己处在紫莲卧榻前方,身下是海纹地毯,暖香从梁上坠下,不由得抽了抽鼻子,打了个喷嚏——暖香太浓郁了,比之雨酿桐花的隐隐惑香,简直就是赤裸的勾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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