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仙君重回
再次见到寒嫣之时,是在玄澈的登基大典上。
她腹中之子怀了八年,玄恒得知是龙凤胎,便正式下了退位诏书,她顺理成章地成了流洲白虎族的王后,与玄澈共理朝政。
白虎族双喜临门,靖宇被邀前去流洲参加大典,七宿百官侯于辇下,他随身携着启蛰落了王宫迎宾之处,受着白虎族的朝拜。
于今时今日而言,郡主身份已废,婚旨亦未接下,她与靖宇同坐王辇,显得极为微妙,甚至有了几分尴尬。
玄澈与寒嫣迎上前时,启蛰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却被身旁之人抓了手,拉回了身边。
寒嫣看着她为着挡那眼角那道疤,面上蒙了一层朱红面纱,一双眼里流露出略显紧张的神色。
“陛下今日前来,风尘仆仆,臣荣幸之至,已备好酒宴,为您和启蛰郡主洗尘,请陛下入殿吧。”
玄澈拱手礼拜后,往旁的一站,请他走前。
靖宇看着他比言行比之从前稳重许多,转而看了看他身旁身怀六甲的寒嫣,两人相视一笑。
当年听说她已怀了王嗣,还尽让她为了启蛰之事奔劳,着实有些过意不去,为此,他这次特地将赐品备得格外之重。
回头再看了玄澈这般谈笑风生,晓得这正是他意气风发之时,遂顿了脚步,“今日是你登基之日,朕亦不喧宾夺主,你且和王后在前引路吧。”
上座之处,启蛰待得并不有多滋味,她与靖宇同住之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整个典礼下来,殿上每一位朝拜之臣,看向她时,皆是露出了含有各种意味的目光,让她自觉难堪。
她明白自己此刻的处境,在玄澈的登基大典结束时,终于不愿继续留在这种场合,起了身来朝靖宇施礼,“我有些不适,先退到园子里走走。”
靖宇端着的玉樽还未放下,寒嫣就已先他一步开了口,“臣妾且陪郡主一道去吧。”
玄澈也注意到了,自她来的时候,就见她并不情愿跟着靖宇身旁,自然懂得些道理,正要开口之时,却被她打断――
“王后不必客气,启蛰如今已不是郡主,您不用再这么称呼于我,此等场合,也无需劳驾您屈尊陪同。”
她婉拒了寒嫣的一番好意,靖宇伸了手,好似要拉回她,她缩了手,微微摇头,与他低语,“我只想去透透气。”
经了这八年的相处,知她喜怒时有无常之况,令他着实有些多思。
他知道她不愿在这等场合露面,可婚旨她不肯接,若不在这样的场合带着她,难免会让人轻视。
今日前来宾客之多,满席无缺,他也深知自己此刻不宜离开,注视了她许久,确认了她并无与自己置气之色,才缓缓放下手,予了秋儿吩咐,“你且跟着去吧。”
“是。”
穿过殿后的假山洞门,有一处曲涧园,仿的是元洲花园之景,玄澈待寒嫣之用心,让她这一旁观者亦是感慨。
相比于自己与靖宇掺杂了诸多利害的感情,他们二人的坦诚相待,让她好生羡慕。
正当她思绪飘离之时,宴厅里的曲子换了,欢快喜庆的调子,她记忆犹新。
当年她被册封为郡主的那一日,典礼上也曾奏过这首曲子,那时候,她身上披着大红袍子,头上带着金凤花冠……不对,是赤凤……
“雪心,当年我受封时戴的花冠,你可还记得是何模样?”
她回头之时,雪心正替她扇着凉风,一问,雪心愣了下,才缓缓摇头,“那时奴婢还不曾伺候您呢。”
她缓了神,手搭在桥廊上轻敲着,应了一句,“是啊,太久了,连我也忘了。”
立在桥头上,她远望着这一方庆典布置,眼底之色渐而深了下去。
烈阳之下,却隐隐透着凛冽,“炎洲当年,也该有这样的歌舞升平之日。”
本该属于她的生活,却未尝得其中一份滋味,只能依附着他的感情,来维持朱雀一族的存亡,连她自己,都仿若被他栓了镣铐一般,半分选择的余地都没有。
炎洲几近荒废,南方辖地混乱不堪,她不想忘记今日,她要好好看着,哪怕要再熬上千年万年,哪怕要举刀平乱,她也要把朱雀族失去的尊严夺回来。
脚下沥青桥石,踏过三千落地红,启蛰听着那曲子久久不绝,低头望着自己那一潭青湖中的倒影,只感略微落寞。
从前她也曾风光令人称羡,连她自己也相信,他许她的未来,一诺磐石。
身后靖宇替她搭上自己的暗金外披,水中倒影里便多了一人。
“我还不至如此弱不禁风。”
她抿笑回头,褪了他的朝服外袍,王权至上,衣料上腾飞的金龙,生生让她看得晃了眼。
“你这样跑出来,且让旁人如何看我?”
她轻言相问,语气清冷,让人看不出她的喜怒,似侃,也似怨。
“旁人要如何说,如何想,我顾不得。我只问你怎么想的?”
他双手抚上了她的肩膀,“时至今日,阿蛰,你可愿和我成亲了?”
可愿?
他这话问得好笑,她愿与不愿,都比不得他的一道旨意,于她而言,她只有从与不从。
只是这话,她不能对青龙皇说。
她低头转了身去,手中紧揪着他的外披,眼底透出了不甘,红光幽幽闪过,似一团燃火般烧得烫人。
许多次地对他背过身去沉默,又一次的拒绝,他似已习惯,眸光里的失落都显得异常坦然。
“我接下来,想要在池底闭关潜心修行,好早日修得仙君之身。”
她忽然说了这句话,他听着,竟觉着她有了几分强硬之态,可一晃神,她却又低眉顺目地凑近了他几分,目光直锁着他,“怎了,你不允么?”
许是自己多想了罢……
靖宇收了那些无厘头的思绪,回转心思到了她身上。
“都允你。”
他想要的,真的不多,她能留在他身边,已让他真心踏实了。
伸手环过她抱在怀里,摘去她的面纱,指尖轻抬了她的下巴,拇指指腹摩挲间,沾染了她唇上的淡淡胭脂,让他目光渐而幽暗。
难得她没有再抗拒他的暗示,潋滟目光里,她解了他的意,缓然闭了眼,接受着他倾身而来的吻。
她本不愿以此为计,可到底,除了再次堵上他已不牢靠的感情,她手中真是一点筹码都无了。
相吻那一瞬,她的唇冷得发凉,睫上微微颤抖,整个人似绷着神思,齿上发僵得厉害。
在她的唇上停留了片刻,她的抵触,他感受到了。
“如果不想,就把脸移开。”
睁眼时分,四目相交,对上了他直望进她眼底的目光,愈发清明,让她闪躲不得。
经了上次下药之事,他已不愿再勉强她与自己亲近,他宁愿等,也不要她的虚情假意。
“阿蛰,我不是别人,对我,不用这样。”
他开了口,她便毫不犹豫地撇开了脸。指尖失了她颊边的温度,停了一会儿,便收了回来。
心底微微刺痛,失落于她的拒绝,却得幸于她的坦诚。
按寒嫣的说法,百来年才能修成仙君,可这八年来,日复一日,愈加觉着自己等不了那么久。
凡间辖地割据,已有众多朱雀流民苦不堪言,若是神界度上百年,不仅那些流民,怕是整个辖地也完了。
“我此次闭关,若发生紧急之事,都由潇姑做主,唯一一点,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和青龙族发生冲突。”
入池底前,她传心对雪心做了最后的交待,便在靖宇的注视下飞进了莲心,莲瓣收拢,随之一并沉了下去。
近来流洲愈发忙了,玄恒身体本就越来越差,还要手把手地再交待玄澈一阵,为他安排好几位辅政之臣。
玄澈也学得用心,不敢有半点疏忽和贪懒,难得闲时就是陪着寒嫣。
而寒嫣呢,除了自己要安胎,还要随时关注着玄恒的身体,寒轩时有去探望,她不是在做小孩衣服,就是在研究药理。
这一日,玄澈退了朝议回来,巧见寒嫣正在清点登基时收的那些贺礼,刚入殿,就见她手心里捧着养胎的燕窝汤,一边喝,一边听着玉姌报着礼单。
一箱箱的奇珍异宝,侍女们分拨入册,她则时不时地吩咐她们小心轻放,一派稳妥的样子。
“这些小事何必亲力亲为呢?让玉姌带人去整理不就好了?”
他翻了两页整理出来礼册,里头的礼单繁琐得很,才处理完朝政事务,他哪儿还想再看这些密密麻麻的字儿啊!
一转眼,他又习惯性猫进了寒嫣怀里,附着她渐大的肚子听里头的动静,自言自语地说起话来,“今天有没有乖啊?阿嫣都被你们俩霸着这么多年了,怎么还窝在里头不出来?”
“瞧你怎么当爹的!”
寒嫣被他一下逗笑了,指尖戳了戳他的脑袋,轻轻理好自己的衣裳,“他们可是你的孩子,你还和他们吃醋!”
“可他们都赖着你快十年了,总不能老把我丢一边吧?”
“先皇后怀了一百多年才把陛下生出来,阿轩在娘胎里也待了几十年,这还不到一个零头呢,你急着做甚?”
“怎么都这么久……那启蛰呢?你知道她在娘胎里待了多久么?”
“好像……比阿轩要久一点点。”寒嫣仔细想了想,“我记得她当初花了一千来年就修成了仙君之身,仙资不差,应该有六七十年吧。”
若非出了那些事,就是修成仙尊之身也大有可能,只可惜……
“唉!”
轻叹了口气,忽而想起了正事,推开了黏着自己的玄澈,“怀孕以后真是记性不好了,玉姌,把那明黄襄玉的盒子拿来!”
“什么东西?”
玄澈看着玉姌从内殿里捧出祖洲送来的礼盒,不明所以。
“这是陛下送来的珍宝之一,五颗千年朱果。”
待礼盒被缓缓打开,玄澈认得仔细,分明是他们当初从峨眉千方百计夺来的朱果,吃惊不小。
“这不是要给启蛰吃的?陛下怎么送我?”
“当初我们夺来的有三十多颗,阿蛰该是够的,听说她已经闭关修行了。”
的确,朱果难得,她也不知陛下为何不全给启蛰服食了,反倒赠了他们。除非他并不想她尽快恢复……
也许是别的什么缘故,她揣摩不透,也不希望玄澈去想太多,话锋一转,她提了颗果子起来,“剩下的这五颗,足以你两三百年内修成仙君之身了,以后每日最少腾出两个时辰来,我陪你一道修炼!”
所有的事都似乎在慢慢平静,神界祥宁,光阴流转之快,转眼之间,启蛰在池底修炼,已飞度三十年。
一场雷霆暴雨降下祖洲,打破了夜的孤寂。
仙力窜流之时,启蛰脑中晃过了许许多多画面,大喜大悲,生离死别,血雾已模糊,她立于一林,枫叶飘落,他仍是一袭白袍,卷风而来,出现在她眼前。
待他落入莲心之时,心神发了乱,心浮不定,她合掌一念,默诵心经,才得以澄明入境。
于她而言,情已不复如初,而责在一族,二者孰轻孰重,她心中已分明。
静了许久,莲湖皆寂然。
不知几何之时,顶上又一道红光闪电横劈夜空,仙莲被湖水高托于上,雷鸣震得湖底的锦鲤尽数跃出。
她惊得抬眼,见了于这深夜里映亮了缕缕暗云之异象,眉间紧锁,目光渐起愁绪。
她从前修成玄仙之时,可未有过如此惊天地,也从未听谁人有此不寻常。
“阿蛰,出来吧。”
空灵回声,她从空中落回了眼,莲苞已绽,满湖莲叶激荡,他身染血痕几道,已浮于身前,白衣染血而红,他朝她伸出了手。
手一颤,覆上他掌心之时,已被他托在怀里。
任头顶雷声轰鸣,他亦不管不顾,携了她落回芙蓉轩。
才一落地,他似晃了神,心口隐隐作痛,只得扶在栏边。
“怎一回事,不能同我说吗?”
她看得出来他的脸色一直不太好,她吩咐雪心前去打探,竟连云朗也不知他有此状况。
心底渐生了恼意,她不知是为他此状而忧,还是为他相瞒于她而怒。
他们二人间,外人看似已如从前,实则已两相背离,再没有坦诚过什么。
“等以后有了合适的机会,我再同你说。”
他微微扬起有些苍色的唇,牵起她的手,“我先带你回去。”
已经恢复了仙身,本该是让她极为高兴之事,可她却深思了一路。
修成仙君之身比预估的时日早了七十年之多,实在出乎他们的预料,且还伴随着方才那不同寻常的天象,见他身上挡过天雷而留下的几道血痕,让她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我是不是,在逆天修行?”
眼看就要到了宫门,她侧眼望了身旁之人,四千呢,整整四千年,一直是他陪着自己。
近些年来,他的喜他的悲,她看在了眼里,似也能感受到他压抑不得的无望心伤,可她为了周全所有已是绷紧了神经,待他更是谨慎如敌。
直至方才他承天雷而来,她才猛地忆起,晚枫苑里拼死护她的那个人。
她这一问,他蓦地紧了紧牵着她的手,整张脸逆着月光,压抑得很。
“你知道是不是?!”
已步至殿前,他似不打算进去,停在了门外,面对她的发问,避而不谈,“阿蛰,早些休息吧。”
虽已是神尊之身,可他身体到底也受了损,脸色微微发白,想是发了疲惫。
眼看潇姑已带着侍女出来迎她,他便安心地转了身,往永华宫方向独自走去。
月影清寒,她望着他渐远的背影,眼底一片阑珊,有那么一瞬间,她想冲上去拉住他。
……她,想陪着他。
可他是青龙皇。
“郡主,让奴婢伺候您洗浴吧。”
“不必了。”
她转身错开潇姑伸来的手,径自往殿里迈去,目光略微发冷,简单交待几字――
“秋儿一人就够了,我无需这么多人伺候。”
沐浴更衣,前后忙活了好一阵,她与雪心通过传心才得知,这三十年里,凡间辖地竟有那般大的变化。
各方妖魔已将南方一分为二,东南部是一群妖族同盟,西南部则较弱,只有一方霸王。
终于在她入殿即将就寝时,雪心侍在殿中,与她回禀了一句――
“此霸王正是大鹏精。”
茴娘多次在各个山头暗查,才知他这些年已不靠吸食低等仙族的血修炼,而是四处吸食童子阳气,其中尚有许多朱雀族遗落在外的婴孩童幼。
“大鹏精……”
她呢喃着这三字,目光冷却,稍稍凝起,咬牙切齿,连带着眼角的那道疤也显了几丝狰狞。
“郡主可要设法提醒陛下,让他下令派人前去剿灭他?”
雪心话音刚落,就见启蛰抬了手阻断,谨慎而思,“青龙族的军将皆无心帮我朱雀族,就算他下令,那些人难免只是做做样子。打草惊蛇不说,一旦大鹏精有戒防之心,以后若想再袭,可就难了。”
“那公主的意思是……”
“我自有打算。”
她斜斜倒在榻上,抬眼时,眸光闪过妖异红光,“既要剿,就要斩草除根。”
她出关时日赶得恰巧,隔天就是四方朝贡之时,上有神族之王,下有庙府神君,浩浩荡荡的一批人入了王宫议政殿。
寒嫣随着玄澈一道来了祖洲,除却朝贡,额外带了好一些珍品送来给启蛰。
趁着朝会未散,寒嫣辗转来了懿和宫探望。
“听说你已修回了仙君之身,当真是奇迹,叫我为你高兴!”
一进门,寒嫣便从玉姌手里接来一青玉雕花的小瓶,“这是凝心露,平日饮酒吃茶时倒一些进去调和,更益于修身养神。”
“嫣姐姐何需送我这么多好东西?”
启蛰看了看那三五大盒的东西往案上一摆,连个上茶的地儿都没有了,“你我也算故交,如此倒显见外了。”
“正是故交,我才肯拿这些东西来给你呢!”
寒嫣将玉瓶放回盒中,开了另一盒的宝贝,“若是换了旁人,我还不一定拿出来……这是白玉膏,去疤用的,我这几十年配了上百种药方,虽不能完全去了痕迹,变淡的效果还是有的。”
“我不需要这么多的,有这一盒就够了,其它的,你自己留着用吧。”
启蛰捧来装有两瓶凝心露的木盒子,“这条疤我已经看习惯了,去不去得掉,也无所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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