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以血养莲
纱帘轻浮飘晃,清风如水噬来,拂过他身后长衫,明明是午后,却让他骨瑟微寒。
他已说过,自己不要她给什么,她不该再计较这些,不该再抗拒他给她的一切。
掌心的力重了几分,他包覆着她的双手,温柔以待,却是不容她在这段感情里丢了自己落荒而逃,“阿蛰,不要和我算得这么分明……我们之间,谁也不欠谁。”
大片晨雾漫在莲池上,于芙蓉轩里远远望去,中央闪烁熠熠金光,美焕生辉,亦有些耀目。
此莲自汲取了他的血后,便大大增强了灵性,阿蛰已服食了朱果,此后每日入莲心疗养三个时辰,至多一百来年,就能修回仙君之身了。
“阿蛰,我现在施法送你进仙莲里,你进去后,按嫣儿教的法子运功修炼。”
他揽着怀里的人上前,握紧了她的手,“不用怕,我就在外面陪你。”
轻点了头应他,暖风浮来,吹拂了她几缕长发,闻了隐隐莲香,启蛰抬了眼,盯着那微芒之处,眸里含光颤动,已藏了显露深意的笑痕。
以血养莲,他盼与她此世不分;入莲修身,她望今生再不受他所束。
不多时,她已化作朱雀,飞到莲池上方,一阵盘旋后,仙莲微微张开,将她收了进去。
“陛下不与她说起以血养莲之事么?”
启蛰入定后,寒嫣于芙蓉轩里问了靖宇,“许她知道了,会体谅陛下的。”
湖心微荡,他一身白衣,负手而望,目光里深邃无底,忆起那晚她在永华宫里与他之言,瞬间勾起了他的苦涩。
“她不愿欠朕,朕亦不愿她心中有愧,此事,还是莫要让她知晓为好。”
于此处不过一个时辰,云朗便寻至芙蓉轩,行了礼道,“白虎王差人来问候郡主近况,可否让世子带寒嫣公主回流洲养胎?”
靖宇隔着这么老远,都能闻到玄恒一身的酸味儿了。
这些日子寒嫣为启蛰之事奔波,玄澈前后跟着,倒让好容易接回儿子的玄恒又孤零零地待在流洲,深怕靖宇又变卦似的,这么急不可耐地想他们回去。
挑了挑眉,靖宇并未多说什么,侧了身子给寒嫣他们让道,显出一副成人之美的姿态。
满池莲叶,边有芙蓉轩,孑然一身轻纱素袍伫立等候,目光从未离过那朵仙莲,只待她出来。
晃过了白日,直至深夜,星辰映入湖面,莲苞才再次绽开,月光皎洁,倾洒在她身上,金光之中,莲白身影已亭立水中央。
摇曳水光里,她抬眸而望,满空星宇,于她眼中已有了稀薄光明。
一束光将她托起,离了湖心片刻,她便轻足落地,旋身之间,靖宇已揽了她站稳。
惊异于自己体内重新涌出的力量,如她修炼近一甲子之功,朱果当真是天下奇珍!
“最多一百年,你就能修回仙君之身了。”
靖宇抚了她憋得有些红的脸颊,“先回懿和宫吧,以后每日都要都要复练招式,可别熬坏了。”
郑重点了头,自己有望重修仙君之身,念及雪心先前所言,自然要勤练。
再给她一段时日,再等她一些日子吧。
夏晚退了白日的浮躁,子时已至,宫中四处渐静了下来,时能听闻隐隐射箭之声。
懿和宫的院里,启蛰对着靶心一次次地放出箭去,每一个动作都照记忆里的方式去练,以让自己基本功夫尽快恢复。
雪心一旁侯着,每看她射中一次靶心,都忍不住欢喜,可启蛰看着落在地上的箭远比射到靶上的要多上两倍。
“我练得太过吃力……”
停手挥汗时,她不禁皱下了眉头。
“公主莫急,一月的功夫就能这样,已经很难得了。”
雪心上前替她倒了杯水,“时辰不早了,可要奴婢伺候您更衣休息?”
手中捧着茶,仰头饮了大半,拭唇之间,看了看那张靶,她摇了摇头,“帮我换个新的靶子来,我再练一会儿。”
入秋后的夜风愈发凉了,拂过长衣,颤动地上的一支支箭羽……
箭已千发,掌心已被勒出了血痕,她看着最后射出的一支箭从靶心掉到地上,闭了闭眼,只觉挫败。
“阿蛰。”
抬起头的刹那,眉目微愕地看向眼前站着那灰衣身影。
不知何时,靖宇已步履轻缓地步进了院中,静立边上看她练箭。
她从前的箭法在军中虽不是最好,但也是出类拔萃的,可眼下连这般近的靶子都射得并不稳当,他低望着,心便跟着沉了。
温热的触感及了她,靖宇覆上她的手,与她同执一把弓,耳旁传来他浅淡的声音,“我来教你。”
回首,转身,顾步,挽弓,出箭。
她未回神,被他带着,一步一式里,他与她紧紧贴合,长衫飘翻,发丝纠缠,箭风划过,秋花随之而起,遮了隐隐月光,幻化了何人眼。
直至天明,晨光渐起,二人于懿和宫檐顶闭眼休憩,她静静伏在他膝上,悄悄抬眼望他。
他眼下淡淡阴影,唇色发白,披发微乱,似是疲惫得很。
她撑起脑袋出神,竟不自觉伸手上前去握他额前的一缕垂发。
她的手蓦地被他轻握住,眼未睁,只听他轻声细语,略带喑哑,“连续练了一个月,还不累吗?”
她本也疲了,眼中倦意渐浓,经他这一吓,蓦地就清醒过来,瞥了眼去,“我想看看日出。”
此刻的祖洲已染上朦胧朝霞,雾渐散了,映着旭日东升之景,他揽着她,临风而望天边,缄默无言。
搭在他肩上轻轻倚着,有一瞬的恍惚,仿佛回到了从前。
“阿蛰,以后,我们常来这儿看日出,好不好?”
以后?
愣了神,她微微低垂了眼睫,掩去了那复杂的情绪,无人能探知她的心境,更不得知她是否动容。
“你可是青龙皇,哪有那么多闲工夫?”
“自然是有的,只要是你,阿蛰。”
发丝缕缕,清浅呼吸扑来,晨光镀上他唇上的弧度,美到令人失神,落吻之际,已塌陷了一片柔情。
只那唇上的轻轻触碰,她眼帘微颤,双手下意识地想推开他,却在犹豫和挣扎中垂了双手,缓缓闭了眼。
唇畔尚且温存,可待他一吻结束,她微微抬起的眼里,岔了话题,“这几日你好像很忙,都在书房里批奏章?”
“奏章倒是不多,只是从炎洲来的使臣回禀了朱雀族诸事,耽误了些时间。”
他揽了她入怀,忙了这样久,本想与她好好地处一会儿,可她却撑了胳膊直直坐了起来。
她凡事已不在意,唯有“朱雀族”三字听得得上心,“朱雀族……怎么了?”
见她神色发了些忧,他也不必瞒她,“这几千年来,朱雀族凡间辖地内各处势力盘踞,欺压朱雀族民众,且居无定所,着实不好抓捕,南方七星已远游他方,平定之事,必定要再细细打算。”
“那……以后,关乎朱雀族之政,可让我参与?”
她愈发紧张起来,他看在眼里,不留痕迹地淡去那几许失落。
“好。”
他答她,抚平了她的紧蹙的眉头,“这本就该让你知道,以后我让人把使臣的奏本送到你这儿来,有什么不知晓的,问云朗就行了。”
他竟这般轻易地答应了让她参政,倒是出乎意料的事,启蛰怔坐在那儿好半天,都闷着没再开口再说些什么。
近来她时常这样,除了朱雀族和修练,似再没什么事能让她提起兴趣。
这让他莫名地恐慌,抵了她的额头,靠得这样近,他盯着她,终于忍不住开口,“等你恢复了,我们成亲好吗?”
他话说得很慢,她听得清晰,却伤了神,仍是沉默地低着头。
她如今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保护她的族人……将来之事,已有诸多打算,唯独,没有了他。
可他并不知,问得小心翼翼,语气温和,就怕她觉得自己在逼她,“如果不愿意这么快也没关系,我……我可以等。”
她想走得干脆利落点,情债难偿,又何必欠他的?
“我……”
她闭了眼,终于伸出手,挡在了他身前,“你要的,我给不了……青龙皇,算了吧。”
给不了?
怎么会呢?
他要得不多,只要能像现在这样陪着她就好了,哪怕她没有从前那样爱他……他都可以接受的。
“是不是……我这段时间哪里做得不好?”
他握着她挡来的手,声音很轻,微微发了涩。
心底瞬间揪紧,摇了头,双手从他掌心里抽了出来,挡在他肩上,生生推开了两人间的距离。
“我感激你赦免朱雀族,让我重修仙君之身,至于其他,我没有再想过。”
“你知道我要的不是你的感激……你明明知道的。”
她的话刺过来,心口犯了疼,“你是不是,还在怪我?”
血滋仙莲,血咒换命,重牵她的仙缘,换他厮守之愿。
若她不要他,他便会受诛心之苦,此生无止。
“阿蛰,在心里给我留一点位置好吗?别做的这么绝。”
“何必呢?你可以不用这么辛苦。”
“我不辛苦。”
他埋首进她的颈窝里,环着她的双手微微发颤,忍痛闭了眼,“阿蛰,我不感到辛苦,真的。”
她半睁着眼,浅浅淡淡的目光,所有的眼泪好似已在那日大雨里流得畅快淋漓。
沉了那份深情,便不敢再轻易提起。
即使,那个人是他。
她不想再与他说下去,不忍他难过,也不能让他知道自己的心思。
沉默着,却感觉到他喘息愈发重了,不似抽泣,倒像是在忍着疼。
意识到了不对劲,她终于偏了头去,抚上了他的肩膀,“你怎么了?”
他低垂着脑袋,披散的长发遮了脸,听不到他的回应,心底便发了慌措,摸上他发了汗的额角,“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
“我没事……”
心口绞痛得厉害,几乎令他晕厥,强撑着意识回应她,扣上她的手,“阿蛰,不能喊人来,休息会儿就好了……你陪着我。”
下一刻,他已重重倒在了她怀里,失了意识,却仍是握着她不放。
殿凉风吹枫华落,芬芳一地,启蛰怀里托着那陷入昏睡之人,抽了帕子出来,轻轻替他拭着额角的汗。
雪心侍立于殿前,端望了许久,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回了她道,“陛下一向无疾,奴婢也不知是何缘故。”
启蛰听着,也觉蹊跷。
无奈她如今法力低微,雪心的道行也探不出究竟,只得发了惆怅,“好好的,怎会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样子?”
“陛下说不能喊人,公主可等陛下醒来再问问,不必如此伤神。”
雪心抬眼见他紧握着她的一只手,使得她活动甚是不便,想着该是要帮衬着,“公主,可要奴婢扶陛下到内殿里休息?”
“不用了,你先下去休息吧,此事不准向任何人提起。”
启蛰让他枕在怀里,揉着他的太阳穴,慢悠悠道,“他该是不想让别人知道的。”
“是。”
雪心行了退礼,出殿之前,对她提了个醒,“陛下近来对公主体贴入微,公主却甚少回应。奴婢觉着,不为别的,就算为了朱雀族,公主该是与陛下好好处着,减其戒备之心,以谋将来之需。”
朝云遮浮,殿前光影消退,落了一室宁静,他枕在她怀里昏沉不醒,却始终执她之手,相扣不放。
抚上他的脸,她凝神不语。
她本不愿以情为码,可雪心所言,却不无道理。
她已被废了郡主之位,被青龙族朝臣视为眼中钉,偌大王宫之中,难有她容身之地。
这般境地,叫她痛恨。
恨他所束,更恨己无能。
转眼焕焕天光已升起,他清醒时分,一眼见了抱着自己入睡之人。
他们已下了檐顶,皆躺在殿中席垫上,花窗未闭,许是受了夜风的寒意,她卧在他怀里,睡得安稳。
松了她的手来,抱了她往内殿里走去,她似受了扰,蹙了眉,小脑袋愈往他怀里钻了几分。
她无意的亲近让他舒心不已,轻放了她躺在榻上,摸着她的脑袋,转身化了指天剑来。
每隔一月,他就须替仙莲续血,以滋养它的灵性,滴滴鲜血进了紫玉瓶里,耗了仙力,渐散出了微微血气。
不多时,待瓶满了,他才止了血,将瓶收了袖中,起身往外走去。
天已明,潇姑已候在外廊上,见了他出来,便上前拂礼,“陛下,郡主近来多让秋儿伺候,许多事奴婢照应不得。这几日您不在时,郡主为了恢复,勤得有些紧了,这样下去,身体怕是会劳累过度。”
“阿蛰既高兴做这些事,就随她吧。于她而言,怕是没有比这些更重要的事了。玄武族进贡的灵芝草还有大半,全拨进阿蛰的膳食里,供她补身安神。”
“是。”
接下来八年之多的时间里,云朗送来的朱雀族事务奏章,都是直接经由靖宇批复过的,凡是有她觉着不妥之处,待云朗回了靖宇,再一一改去,无一例外。
正是因她被允许参与关乎朱雀族的朝务,才知这些年里凡间辖地遭多方妖族欺凌有多猖獗。
虽对靖宇招朱雀子民回炎洲之事并无表态,但暗地里通过雪心联系着茴娘,嘱咐他们切勿轻举妄动。
茴娘也是此意,带着一批人留在南荒,不敢贸然出头。
“陛下如此重视公主,青龙族也一向将强兵足,真不知为何过了这几年,凡间南部还是这般混乱。”
雪心替她整理完奏章,归置一旁。按启蛰吩咐,她将尚有用处的情况与处理之法挑出来抄录,转而交与茴娘,终有一日,她们用得上的。
“青龙族众臣皆视我为祸水,以朱雀族为敌,又怎会有多用心去处理我们辖地的混乱?不过是碍于皇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罢了。”
启蛰饮了热茶,稍退了些倦意,抬眼见了雪心坐于一旁整理奏章,她的脸色也不比自己轻松,“这些事,终究是要我们自己来的。这几年,辛苦你了。”
“公主何须见外?为公主分忧,乃为臣者之责,只盼公主能早日修回仙君之身,重振朱雀一族。”
雪心答得认真,启蛰听在耳中,往窗外望去,眼底琉璃光色,渐而平静了下来。
“我会的。”
终有一日,她会拿回本属于朱雀族的一切。
眼看着启蛰一天天好转,除了在仙莲里练功,就是让人去玄明阁挑着朱雀族的史籍,成日看着奏章,不若便在院里修习各式招数,半分不愿闲出时间来悠闲打发,让他一旁看得也替她的身体发了忧。
“我只是想多了解一些炎洲之事,不必多虑。倒是你自己,当初究竟为何突然晕厥?问了你这么多次也没听你说出个所以然来。”
启蛰埋头看着新呈上来的奏本,无暇顾及他送到自己面前的灵芝汤药,“我看,你更需要喝这这些东西养身。”
“我本无什么大事,何苦喝这汤药?”
他叹了口气,端了碗起来,舀起一勺置了些凉,才伸到她唇边,“看在我亲自喂你的份上,可能喝了这一碗?”
凑到唇边的汤药让她不得不张口吞进了肚里,接着终于停了笔,夺了他手中的碗来一饮而尽。
末了,还予他看上一看,“这汤药也喝完了,我身体底子也早好了,往后,就免了你青龙族珍贵的贡品吧。”
她重新低了头去抄写,不忘自嘲一番,“我们朱雀族如今穷得很,本就没什么宝物拿得出手还你这人情,以后还是别越欠越多得好。”
“你又在胡说什么!”
这些年她说话总是带着些刺,计较着“我们”与“你们”,让他听了很是介怀,却又无计可施。
他低斥了一句,使得她笔尖轻顿,侧目瞥了他不悦之色,转回了头继续写字,暗叹了声,软下语气,“你若不喜听这些,我日后不说就是。”
她的服软实属他意料之外,并不想她如此,心中紧张,单手揽了她的肩,倾于她耳侧哄着,“我方才无意斥你,别放在心上。”
“无事。”
她稍显不自在地撇开了脸,写的字有些发急,好一会儿才凝了神,“其实你无需隔三差五地跑来陪着我,这儿有潇姑和秋儿几个人照顾就够了。”
“我想多看看你。”
她避让的举动被他默默收了眼底,他自觉苦涩,八年了,虽她也会同自己说说话,却再也没有曾经那般亲密,就像是,可有可无的人。
揉了揉眉心,挑眉让自己醒了醒神,不再往下深想,转而开了口,“近来还有一事,白虎王身子不行了,打算传位于虎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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