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投生凡胎
洞中冰寒,她眼望着被他封印一处的青色幽魄,实为震惊。
原来,当年靖娴,竟是自杀的。
她看着,愈发觉得可笑起来,可笑她无端被青龙族冤成了凶手,更可笑寒轩居然没有说出实情。
“靖娴公主,你可知你生死一念,牵扯进了多少人?”
她问,一切皆是无意,又冥冥之中早已注定。
“当年我在她魂魄飘出无尽崖之际,及时以这聚魂珠收住了一魂一魄,才保得她不至灰飞烟灭。”
他掐了掐掌心里的那串古珠,继而道,后来他求茴娘以巫术让他救活她,可是以她的情况,要付出的代价太大,当时诸事紧张,根本不容许他这么做,才拖延至今。
“义母已不在了,族中未有比她巫术更好之人,救回她太过冒险,如今,我只能寻一人相助,帮她投生凡胎。”
“为何,独独找我?”
“投生转世之事,非仙尊之身不可行,臣知道,王尊受尽义母毕生修为之时,就已练成了仙尊之身,正是能行此术之人,况且……”
他转而将目光落在了那魂魄上,微微颔首,“臣想,娴儿大概也不想再让他人知她是青龙皇族了吧,臣能确信得过的,只有王尊。”
因玄澈执政不久,四面八方赶来巴结的仙人颇多,使他练就了笑面虎这一成就。
但凡玄恒有着重交待的下臣来访,他可以转瞬化出春风暖意般的面色迎上去,像八辈世交一样领着人吃好喝好。
但是!
一回到奏章堆积如山的书房,门关上的那一刹那,他整张脸就垮下来了。
他觉着自己登基以前所有的假笑都没有这些年来得夸张,有时感觉好累哦,多想钻进寒嫣怀里睡会儿觉,转眼又看到人捧了厚厚的一叠奏章进来,叫他颤抖地抓着笔,几欲疯癫。
“哟!咱们白虎王够忙的啊!”
寒轩进了屋,瞅着那案前高高堆起的奏章,让人连他脑袋都找不着在哪儿了,接连“啧啧啧”地感叹,“想本王刚登基那一会儿,也是这样多的事要处理,今日总算是轮着你了!”
“阿轩,对你我就不假笑了,有什么要紧事直接说吧,我没脑筋再去想别人话里有没有话了!”
趴在案上的人累到昏昏欲睡,扬着自己的小虎尾摇了摇,算是和他打招呼了。
“我可没那帮人那么闲和你绕圈子,左不过是来看看阿姐,顺便相告件事儿罢了。”
“什么事儿啊,能劳你大驾?”
“凡界西南部已被启蛰横扫,她掳走了我们一直在追查的旧仇,大鹏精。”
“他死了吗?”
玄澈愣了一下,看到寒嫣下一刻就从门处走了进来,听到了方才那话,激动得扶上寒轩的胳膊,又重复问了句,“大鹏精死了吗?”
寒轩好生安抚着,莫叫她太过失控,伤了孩子,“目前尚且不知,启蛰她昨日登基,还未向外透露他的死活。”
“以启蛰的修为,即使有烙骨扇,她如何有办法擒住他?”
玄澈一问,连寒嫣也困惑不已。
“启蛰她,成魔了。”
寒轩看着他俩皆是一副惊愕模样,他自个儿确认此事时,也同他们一般,久久未有一言。
那晚分别时她尚且无异,只是几日的功夫,她领着朱雀族平西南,擒鹏精,宣诏书,驱外臣……
所有的事明显是她早已谋划好的,他虽意外,也觉是情理中事。唯独她成魔,实在叫人震惊。
可到底感慨无用,他摇摇头,继续言道,“我此次来流洲,就是来报大鹏精之事的,过会儿我就去一趟炎洲,向启蛰要过大鹏精,将他压回元洲恶惩,以解旧仇。”
“我和你一起去!”
玄澈听了他的打算,亦有此想法,连忙从案上爬起来,“我要对他施以重刑,再杀他泄愤!”
南荒偏角竹林里,院中晨雾散开,启蛰从里头出来,静坐于井泉之上理妆,拭汗捋发间,已是玲珑生媚。
这两年好容易与世离合力将靖娴托生到凡界,耗了她不少内力,连带着这个人都有些疲软。
也因靖娴之事,她允世离暂放政务,炎洲诸事,皆由她与其他几位老臣共同商议。
不多时,雪心从院外走进,两封炎洲之信,一封关于南方七星宿君之事,已有两君归位;另一封关于玄武白虎两王前来拜访之事。
“王尊,他们不同于一般宾客,可要回去设宴招待?”
雪心从旁收了信来,知道她顾及靖宇尚未离去之事,叹了口气,“世离公子说得也不无道理,王尊既已放下,又有何可避的?”
她朝井里看着,懒倦画眉,桃眼发沉,“以他现在的心绪,若是见了我,定是要拉我回祖洲的。”
雪心听着,亦自觉有理,可终觉不妥,“青龙皇若长久待在炎洲不肯走,王尊有何打算?”
雪心相问,她愣是一望,收了眉笔,捋发的动作慢了下来,“你替我带一样东西给他。”
“那玄武王和白虎王那边……”
“他们估计是为着大鹏精而来的,你回去的时候派人引他们来南荒,我在九玄明宫里设宴款待他们。”
门外星辰几度,转眼已有五日,自他来后,便再无人踏入此地。
月有残缺夜生寒,笛声凄清,烛前光火受风而摇,入了眼,蒙上雾般,已看不清眼前景。
一人静处的这些天里,从前许多时刻都晃在他眼前,从陪伴她慢慢长大,到后来的两相猜疑,再到最后同她喝了合卺酒,他以为,她已经愿意重新接受他了。
不曾料到,继解封凤凰琴之事后,她再次设计了他,凭她一己之身,筹幄了这样多的事,甚至连成亲之礼都能作为她赌注的筹码,以致他被她框下凡……
一次又一次,她置他不顾,到今时今日,竟要与他称臣。
她随身带着元珠,寻她不得,他只能在这里等她,可即使是这样,整整五日了,她都不愿来见他一面。
她离开那夜的诀别之语似诅咒一般,每每涌上心头,都叫他想起她坠落凡尘之际,留了他何等残忍的话来。
行至今日,她不留退路,任他无望,无止惊慌。
忽的门前地上显了一道人影来,他笛声一顿,骤停了曲,侧过身去。
寒轩踱进阁中,四下探了一番,才见着立在边窗前失魂落魄之人。
一见是他,无了期待,眼中的光渐而泯灭,握着笛子的手垂了下去。
苍白着一张脸,想是这些日子以来,没少受诛心之苦。
他与虎弟来了以后,听闻他炎洲待了五日未归,宫里对此早已议论纷纷。
“陛下,别等了,朱雀王不会来了。”
他静看着她,神情是从未有过的茫然,似听不明白他话中之意,愣在那儿,一声不吭。
静默之中,他缓坐于案前阶上,抚着手中的蛟龙链,许久许久,他苦笑着摇了头,低喃自问,“我只能在这儿等得她,可连面也没能和她见上一面,她是不是,就这样不要我了?”
“她是何心思,陛下比谁都清楚,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寒轩步步近了他,叹了一声,蹲下身来与他同坐阶上,“我自小就总听阿姐说,陛下你从小就很努力地习武征战,治理山河,你是神族的首领,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作为君主应尽之责,从这一立场出发,你对启蛰、对靖娴、对我阿姐所做的一切,都无错可言。可有得必有失,拥有的责任与权力愈大,畏你之人就愈多。你一个旨意,就能定了启蛰和朱雀族的生死。何况她且经历过一次,试问有谁能毫不畏惧,不留心结呢?”
寒轩少有这样多的话来劝人,尤其还是对靖宇这个鲜少听劝的偏执者。
启蛰与他已生隔阂,连他和阿姐都猜得出来启蛰必走无疑,靖宇还一心想要破镜重圆。
若再不点破,恐他是要在这儿待到地老天荒了,“你是青龙王,若再不回去,荒废了朝政,惹怒了那帮朝臣,只会让她和朱雀族再遭人话柄。”
寒轩之言如枷锁般,将他心紧紧束缚,扼得他喘息不得。
她五识俱散之时,浑身是伤,虚弱得连站都站不起,想不得她外表那样脆弱之人,论起断情绝念,却比他狠绝得多,半分念想也不给他留。
从前他自负于战中无往不胜,治四洲之安,却不知于情的命途里,竟在她面前一败涂地。
明知她在利用自己,他却也只能赌上自己的真心,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可感觉是不会骗人的。
她心有隔阂,伴而不爱,顺而不亲,于是,他等来的,只有爱而不得。
“奴婢雪心,见过青龙皇,见过玄武王。”
正思索着,门外已站一女子,恢复了原本的样貌,使靖宇再认不出她。
“王尊吩咐奴婢,若您七日以后还未离去,便转送一物与您,若您不要,就让奴婢拿去毁了。”
说话间,雪心已奉上了手中锦盒。
锦盒细长精巧,装不了过大之物,心念起,也只有玉笛一支。
前世萧奕为救雏雀而死,她一直随身携带着他唯一的遗物,如今,竟是连这要舍了。
伸手接了此物来,轻轻开盒,已见了里头已断成两截的玉笛,受多了她的决绝,看到这一残物,此刻倒冷笑一声,嘲而自悲,“这与毁了,有何不同?”
雪心沉默不语,待他将锦盒重重合上,才又施行一礼,“王尊还有一事交待奴婢,降书已呈递,请您尽快下旨废后,赐予休书,她终身为臣,以报您一世之忠。至于阳寿,她无需那么多,只等安定炎洲,便还您寿命。”
苍茫月下,冰凉夜里,忆起过往,仿若黄粱梦一场,他竟浑身发寒,绞痛不退,脑中晕眩,却还是硬撑着身子朝外走去――
“替我回了阿蛰,她要做什么,我再不阻她,寿命不需要她还。百年,千年,万年……我愿意等。”
天边云际已显了层层微白之光,月影潭处月色将尽,亭外花若寒烟,而二人立于墓碑前。
“走了……便走了。”
外披红衫而侧身,启蛰像是终于了却了一桩忧事,对着眼前的墓碑,舒展了眉宇。
萧奕,青龙皇……
她的语气里略有自嘲之意,低声自喃,“有得,亦有失。”
往事如烟,她该学会放下,这样才会让自己好过些。
挑了挑眉,她提了些精神转过身去,问起政事,“其他五位星宿君可寻到了踪迹?”
“还未有消息,但已有两位星宿君回来,奴婢想,其他星宿君若是听到消息,这一段时日,也该会归位了。”
雪心回禀着,见启蛰仍是忧思的模样,继而提议道,“若王尊欲快些寻着,何不让世离公子去查,他向来稳妥,此事也定能……”
摆手止了她的提议,启蛰摇摇头,“他近来在凡间等候他心上人转世,我已答应让他先暂缓手头上的事,还是让淮公带人继续找吧。七星一日不归位,我一日不得安心。”
自得了启蛰的准许,南荒少了一理政心腹之臣,而有一参佛男子留恋烟火人间,手握一串聚魂珠,寻遥迢当年,负于无尽崖边的女子。
踏遍大江南北,历经十几载秋花冬雪,他迎风立于一古城河畔,兜兜转转,又来到了与她初次见面的地方。
妙僧一念之仁,青鱼怀恩,奉倾心之恋。
“公子可要这一条鱼?今晨河里钓来的,只剩这一条就能收摊了。”
正出神着,低头望去,巧有一老妇人正对他笑着,面前摆了缸水,里头仅剩一条鱼,时有游动着。
“平日里总有一小姑娘会来我这儿拿鱼,我习惯给她留着,今日不知怎么了,都这时候还不来。”
老妇人兀自摇摇头,“许她今日不来了吧!”
黄昏萧瑟,河畔少有人来,唯这一老妇人在此摆摊,让他不由得生了困惑,“何不去集市里卖?”
“近来算了一卦,此处有段隔世姻缘,我想看看,自己是不是真的算得准……”
老妇人似比他还困惑,喃喃而语,“这儿有一古时候留下来的传说,僧人救鱼,公子可曾听过?”
手中聚魂珠刹那闪过光去,他蓦地抬眼,看到那老妇人朝他身旁停驻的人笑得和蔼,“小姑娘,你可来了!”
“老奶奶,你总是逢人就说那传说,听得我耳根都起茧了!”
青衣双髻的女子也不顾河鱼湿身,付了钱后就把它托在怀里,往不远处的河畔小跑而去。
他静立原处,任聚魂珠阵阵光华流转,他的目光始终注视着她。
年少初成,笑魇如花,她将鱼放生河中,擦着额角被溅到的滴滴水珠回过身来,看面前的男子手持一串佛珠,杏眼怔愣。
“小女子娴儿,敢问大师尊名?”
“贫僧法号无痕。”
恍惚想起朦胧梦里出现过的那一妙僧,那几字从未有过的对话清晰锁绕耳际,少女心眼一下提到了喉咙口,颤巍巍指过去,下一刻,已受到过大的惊吓,整个人昏着就要栽倒下去。
世离及时挥袖托过,怀里的少女已然昏倒,聚魂珠光芒映上这熟悉的面容,他轻抚而过,泪毫无征兆地就滴落,打在手背上,如烧酒般灼烈。
“这一卦还是这么准!”
远远望着的老妇已收了摊,往肩上搭好鱼竿就点了那缸变作一驴,骑着它化成一魅影悠哉离去。
黄昏时分,天际依稀划过一抹星光,难看真切,却不容许半点错过,南荒观星主事匆匆前往九玄明宫,被外头的守卫给拦了下来。
“臣有要事相禀,烦你进殿通报一声。”
“王尊正在同玄武白虎两王宴饮,还有寒嫣公主在旁,如何能在这时见你?”
“此事非同小可,事关南方七星宿归位,若因此耽误了,你如何担待得起?”
主事低喝了他几句,声音大了些,一会儿就让里头听到动静――
“殿外何人喧哗?”
雪心早已往外探了探,回禀道,“是观天象的主事,好像是在说星宿之事。”
星宿之事?
如今启蛰最关心的莫过于两件事,一是平定南方妖乱,二就是七星宿归位。
如此,她轻拍了桌案,“立刻传他进来。”
“是。”
雪心行了一礼,往外走之前,眼色示意她尚有旁座的几人。
启蛰理会地将目光转了寒轩,端了面前的酒樽起来,“我登基时日无多,政事繁琐,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你们海涵。”
“朱雀王既不拿我们当外人,又何必在乎那些虚礼呢?”
寒轩亦端起酒来同饮,朝启蛰摊了摊手,“有要紧事先处理也无妨。”
说话间,主事已随雪心入了殿下,隔了一道竹帘行了跪礼,“臣观星主事叩见王尊。”
“平身。”
启蛰轻放下手里的酒樽,凝着竹帘后的人,徐徐问道,“你有何事要禀?”
“臣方才见到云山之下的凡界忽划过一道光,往北方飞去,御行术与轸宿星君如出一辙,非同寻常,臣以为,该尽快往北方仔细寻找其下落。”
轸水蚓……又出现了,这是迄今为止出现的第三个星宿君。
“雪心。”
启蛰听着,眼露喜色,即刻吩咐道,“立刻带这主事去找负责搜查的那几位老前辈,尽快调人去寻,不可怠慢。”
雪心领着主事退去了,寒轩一旁看着,心中有所思量。
朱雀族在外散落太久,几千年来,支离破碎,在神界几乎是被整个抹去了痕迹,今要复族,又谈何容易?可她偏偏放弃了一条更为轻松的路。
靖宇捂着心口离去的背影尚浮眼前,她已抛却一切,成了如今的朱雀王,昭兰夕。
“你们今日,可是为了一桩陈年旧事而来?”
过了这一会儿,她已褪去方才的那股严肃劲儿,手里拨着葡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寒轩,打趣道,“可别和我说只是来叙旧的!”
“我们听说你收服了那大鹏精,特地来向你讨他回去。”
玄澈也不打何幌子了,启蛰问了,他就直接开口,“你也知道,我们不可能放过他的!”
启蛰看他这般直言不讳,再看看从旁沉默的寒嫣,当年诸事,她又何曾忘记?她对他的恨,不比他们少。
“若你们不忌讳,我现在就可以带你们去看看。”
地池之处比之先前,已多了不少五毒之尸,被其他还活着的毒物竞相吞噬,里头场面一度血腥。
启蛰冷眼看着,指向那只剩骷髅的妖人,浑身爬满了蛆虫,十几年来,她也同世离一般,看得麻木了――
“他就是大鹏精,早已被五毒吞噬了三魂七魄,只剩这具空壳。”
“呕――”
寒嫣闻着这股腥味,看到那骷髅以后,再也忍不得,背过身去就开始干呕,玄澈赶忙跑去照顾,只剩寒轩紧盯着里头,背上隐隐发汗。
“能活到第四十九年的,就会成为蛊王,大鹏精已经撑了十几年,是千年难得的练品……”
“留在你这儿吧,左右都只是个空架子了。”
那一旁的玄澈照顾着吐得快虚脱的寒嫣,赶忙喊道,扶着寒嫣就往外走。
别说寒嫣了,他看到那骷髅满身蛆虫的恶心的样子都起鸡皮疙瘩!
启蛰看着他俩逃也似的出去了,转而笑望寒轩,“玄武王呢?也愿留给我吗?”
“你打算用他来做什么?”
他从前也对蛊术有所耳闻,但也从未见朱雀族之人用过,如此手段,让他也为之一震。
“平南方之乱,一只蛊王,可敌千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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