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登基之初
“在这登基大典上,本王只下三道旨。这第一道,就是追封茴夫人为护国之师,并将其与已逝王族一同葬入王墓之中,为其和其他死去的将士撰写列传,永享后世尊崇,与香火。”
“第二道旨,朱雀一族所有臣民,不得再有造反之心,皆以兴族旺洲为首要之务,善待童叟,严训众兵,违者,本王必定取其首级交付青龙族。茴夫人之前的所有要务,都由世离接手,接替其职。”
“这最后一道旨意,是本王将要向青龙族进贡的第一份朝贡,本王写了一封表忠信,由世离亲自带人随几位将军一齐送到祖洲去。”
雪心连夜轻点了从西南部得来的半数宝物,启蛰一个挥手,雪心便命人将十来箱的宝物抬到了殿上。
“请诸位将军转告青龙皇。”
她所做的这一切,只为让两族三万年来的纷争与恩怨,到此为止了。
“臣启蛰,谢过他的赦令和诏书,此后必忠于他一人,朱雀族再无动乱之举,愿两族至此,永世交好,造福神界。”
自青龙军将们撤回祖洲之后,在世离的安排下,大多的朱雀族老臣都已回到了自己的旧职上,依着启蛰与茴娘先前定下的新规各忙其务。
除却少数的几个人,便再无人知晓启蛰何时会在何处,但呈上的奏书却依然能及时被她批复送回,并不耽误族中诸事的进行。
南荒之中,有一处暗洞,外面设了重重机关,从前也只有茴娘和世离能到里头去,连昭怀尔也未踏足过此地。
启蛰看着洞中偌大的地池,里头妖中五毒皆有,密密麻麻地布在里头,终日相互厮杀,池中场面一度血腥得令人作呕。
“茴娘就是用这些来练蛊王的吗?”
微微凝眉,即使是像她这样上过战场的人,也因这漫来过重的血腥味而感到不适。
“正是。只可惜,几千年了,来回投进不少妖魔,也未练出极为出色的蛊王绝杀来。”
世离的语气里略显失望,她看在眼中,思索片刻,抬眸回以他淡淡一笑,“眼下,不就有一个千载难寻的机会?”
阴暗石阶里,一步一重响,洞中回荡着枷锁拉扯铁球,时而撞击石壁的声音。
好容易爬到了石阶尽头,大鹏精带着一身烧伤的痕迹跌滚到了洞中,匍匐一人脚下,怔怔抬头,世离正面如铁色地低望着他。
“启蛰、启蛰在哪里?”
厉鬼似的,他散着一头乱发,伸出的双手沾满了凝干了的血,见他就要拽上自己的衣袖,世离嫌恶地退开两步。
如此十恶不赦,害了族中不知多少人,叫他礼佛多年,也生出怒与恨来。
“你怕我?哈哈……你怕我!”
大鹏精笑得颈上青筋爆起,慢慢撑着身子稍稍坐起来,精神似乎恍惚,双眼瞪得老大,“启蛰呢?不,我听说她叫昭兰夕,她在哪儿?她也怕我,所以吓得不敢出来了是不是?!”
“本王竟不知,到了现在,你还能有这么大的口气。”
洞中幽幽女音,讥笑出声,他背脊一阵寒,月光斜洒而入,蓦地回头,便看到了那斜倚长垫的人。
一身朱绫素衣,半挽金簪,散发垂落,使得眼角处的魔火若隐若现,稍稍撇开挡在那一处的发丝,就立即夺了人的目光。
眸色微亮,狼狈撑在地上的人便落入她的眼中。
与他对视间,席上之人懒倦眨眼,长眉飞扬,摆手拂袖,举止间妖异风情,却又淡漠寒光,让人心惊。
纵使曾经与她战场交手,却也在此刻晃了神。
“我早已是金刚不坏之身,哪怕你再用极刑千万次,也仍然杀不了我。”
他慢慢清醒了些,脸上浮现出那得逞后的邪逆神色,指着启蛰怒道,“你已成魔,如今与我又有何异?若妖该死,魔又岂能逍遥于世?!”
“本王不想杀你。”
面对他的挑衅,她倒也不以为意,笑意渐浓,指尖微挑,摇了几许。
眼底炫惑,悠然起身,侍在两旁的亲卫自觉退开,由雪心扶她离席,步步前行,望向前方的地池,“当年败于你手之时,本王说过,会叫你生不如死,鹏王还记得?”
“任凭你用什么刑,我怕你不成!你……”
听大鹏精突然没了声,眼角余光落于他狰狞发惧的脸上,她静了片刻,便颤着身子笑起来。
不错,他看到了那满池的五毒。
“这是我族练蛊之地。”
蛊术之多,他自然知道所有被投进的妖魔,要么成为听人号令的蛊王,要么被啃得连骨头都不剩,光是想想,都觉着毛骨悚然。
“届时你的三魂七魄被吞噬殆尽,骷髅壳从里头爬出来,本王一定好好重用你!”
不再多言,背过身去时,世离一把将还未从惧惮中回过神来的人投进了地池之中,划破天际的尖锐嘶吼伴随五毒撕裂他的身体而出,听得人耳发疼,尽捂着脑袋退开了些。
“死了吗?”
好一会儿,洞中又渐的静了下来,只听得见地池中馋食的声音。
“没死,但魂魄已经开始被五毒争抢吞噬了。”
世离注视着池中的情景,面色平静依旧,显然已见了太多次这样的场面,早已无了半分动容,“若他能撑过七七四十九年,便能成为迄今为止最厉害的蛊王。”
听闻,启蛰终于安心地舒了一口气,无论是寒嫣,还是她,亦或是朱雀族的仇,终于到了这一刻,算是报了。
前往永安宫时,依旧是晚霞荡于天际之时,宫宇彩灯晃晃,一行仙雀飞至云栈两旁,化了侍女前来引路――
“拜见王尊。”
轻抬了抬手免了她们的礼,目光始终注视着云雾里的宫殿,“妘氏一直都待在这儿吗?”
“是。”
雪心与她一道往里走着,拨去重重云雾,便能见到驻守在外的守兵,和一道泛着浅浅流光的结界,“自从昭怀尔死后,夫人就让世离公子封锁了整个宫殿,除却亲自挑来的这几位侍女,就再无人能进出此地。”
“妘氏这一百多年在里头,可有何异?”
启蛰稍稍侧身回头,仔细看着身后的两排侍女,“昭怀尔死后,她如何度日?”
“当日我等被茴夫人调来此处时,妘氏倒是时常发脾气摔东西,但日子久了以后,就不常再说话了,总喜欢在院里待着,捣鼓些花草,也不让我等近身伺候。”
“哦?她会这么安分守己?”
勾过一缕垂发,长眉微挑,启蛰已迈上了殿阶,抬手吩咐道,“去请妘夫人出来,本王在正殿里等她。”
“妘、妘夫人?”
启蛰突然这般称呼,底下的侍女们面面相嘘,不知何故,只得看向她身旁的人。
雪心倒是能猜得几分其意,提醒道,“王尊让你们去请,就快些去请来便是。”
既是新任的朱雀王要见,本在小憩的妘氏也无不悦,规规矩矩地就跟着到了她眼前。
正殿里,启蛰正坐于凉席上修枝理叶,玩赏插花,桌上的花枝细叶皆是从院中带来的。
妘氏见了,忽的心惊地收紧了抚在腹上的手掌,眼神都有些僵。
她抬眼见妘氏进来,便是一扫而过,将这等反应尽收眼底,无几分在意似的,剪下手中过长的花枝。
“妘氏,见过王尊。”
在侍女的搀扶下,妘氏吃力地行了一礼,轻咬着下唇,战战兢兢地盯着启蛰的反应,不敢过多言语。
手中的剪刀一顿,她斜眼瞟了眼前身子沉重的人,而后用力剪下枝干,单手将花插进瓶中,一声嗤笑,气定神闲。
“本王听说夫人喜玩赏这些玩意儿,特让人摘了些来,夫人不介意吧?”
注意到了她眼角的妖异火纹,妘氏觉着自己愈发紧张得生了许多凉汗,勉强扯出了些笑来,“妾身,妾身只是闲来无事,这些花草……王尊既喜欢,妾身又怎敢介意?”
“那便好。”
撩起一枝花来,她挑逗地将它在手中转了几圈,目光落到了妘氏的肚子上,“夫人怀孕已有一百四十多年了吧?神界如今,已少有这么长的孕期,当真难得。”
悠悠开口,她已踱步来了妘氏的身边,伸手就上前来回抚了几下她高高隆起之处,唇边笑意似有若无,若有所思地道,“夫人在这儿好好养胎,这孩子将来,定会前途无量。”
目光相撞,妘氏蓦地就倒退一步,“妾、妾身绝不敢妄想,请王尊放、放过……”
眼看着妘氏腿软得就要跪下,启蛰及时伸手一拉,收手之时,感受到了手里沾上的冷汗,意味深长地答她,“夫人不必担忧,有本王在,这孩子,会平安出世的。”
不多时,神界云山雾罩已散,初阳普照,化了千缕晨霜,永华宫里肃静无声,云朗同靖谦侍在屏风口,潇姑等人在外殿跪了一地,皆待靖宇降罪。
而他,单手撑在床榻边上,捂着自己尚在发疼的胸口,苍白着一张脸,掀了案上玉杯,似连站起都显得吃力无比。
“父皇!”
听着声响,靖谦知他醒了,比云朗先一步跑进了内殿里头,见了他闭着眼,揪着眉不停地颤着唇,似痛欲泪的模样,又不敢上前随意碰他,“父皇,您怎么了?”
云朗从旁看着,只得一声嗟叹,让跟随进来的药仙送了丹药入他之口。
“昨夜秋儿留书予臣,让臣晚些时候再打开,后来臣才得知皇后娘娘把陛下给……陛下,驻守炎洲和凡界南部的几位将军回来了,被皇后娘娘遣回来的。”
坐于他身旁,待靖宇接了他呈上来的留书后,接着回禀了晨起才听闻之事,“昨夜,娘娘带着朱雀族滞留在南荒的大批死士,血洗西南,今早已抵达炎洲,颁布了诏书,正式登基了。”
看到留书后,靖宇霎时颤了身子,抬头确认的目光已无了情绪般,低喃出声,话语陡然失了力,苍缓无神。
“我去找她回来。”
他硬撑着要下榻之时,一旁的药仙已扶了他坐好,云朗跪下重言相劝,“娘娘她已成魔,众人皆知,娘娘要护她的族人,守她的领地,既是存了心要走,陛下……恐是留不住的。”
成魔?!
想起这段时日以来,她练功时隐隐透着煞气,才一瞬明白,她早已生了心魔。
为了一个朱雀族,她竟做到了如此地步!
“那我呢?谦儿呢?”
蓦地一声低喃,他直盯着手上被捏皱的留书,红了双眼,欲泣无声,“她要她的族人,要她的炎洲,唯独不要我们父子了是吗?”
被靖宇的模样给震得发了惊,云朗竟也不忍再直言相阻,眼看着他发了狂,道出了留书之言。
“秋儿写了,娘娘会永远尽忠于您,能有此诺,许也是个不错的结局了。”
云朗试图安慰他宽心些,顿了顿,继续道,“从炎洲回来的将军们已候在议政殿里,他们还带来了娘娘照约定所奉上的双数珍宝,陛下不妨移驾相问。”
殿中悄然无声,靖宇看着手中的表书,指尖掐得紧了,已发了白。
启蛰亲写了一封谢恩表,果真是,迟来了几千年,句句称臣,半句不离忠诚之意,还送了这样多的宝物,提及废后之请,条理得当,让他嗤笑不得。
若说为臣者,她当真属不二人选。
可是……
他要这些做什么?他从来都没想要她给自己什么贡品,她却硬要把这些塞过来,好似要和他划清界限一样,叫他怒,也叫他怨。
“皇后是同朕说过要你们撤回来,你们不要和她争执,惹她烦心,有什么事,朕和她说。”
他自己去找她,当面问个清楚。
“皇……皇后娘娘说,请您不必去找她,该了结之事,已在谢恩表中说明,无再相见之必要。”
那老将转述了启蛰之言,阻了靖宇欲离之步,“从今朱雀王,再无青龙后。”
“你再敢胡言一句,朕立马处决了你!”
靖宇摔了谢恩表掷在他脚下,颤巍巍地忍下心口的痛处,低了声音去,“她是朕明媒正娶的妻子,任何人不得诋毁!”
今时炎洲,虽无热闹之景,远不及祖洲繁盛,到底朱雀族数万子民大抵回来休养生息,经了一番整顿,已稍稍显出民众安居之态。
王宫无了杂草灰泞,修饰后的殿阙亭台,水榭庭园,一花一木虽简朴,倒也雅致。
侍女们引他穿行至她处理政务的书房里,桌前的奏本已被归置了类别,无论政法军务,修筑挖渠,皆做了批注。
“她人呢?在哪儿?”
手抚在她所注的批文上,他目光暗沉,蹙眉思索间,竟无一人得以答复。
许久之后,几双眼睛来回窃探,候在门外的侍女才朝他拘了一礼,怯懦开口,“回青龙皇,奴婢几人今日才被安排为近身侍女,尚未见过王尊,眼下,更是不知她在何处。”
“她今早才行了登基大典,不过几个时辰,她能去哪儿?”
靖宇不知她们是真不知,还是奉命如此,单手敲了桌面,千眠草之效仍有残余,他脑中发沉,也无多少精力再去发甚脾气,无奈之至,叹了一息,朝她们轻摆了手,“你们先下去吧,朕在这儿等她回来。”
“这……”
几位侍女面面相觑,迫于他的身份,也只能乖乖退下。
南荒之处,启蛰步出永安宫之时,方才沉默的雪心终于开了口问道,“王尊打算将妘氏一直养在这儿?若她怀恨在心……”
“世上想我死的人何其多,我何曾惧过?且将她安置于此,一切饮食起居,皆由可信之人经手,每隔十日,就派药仙诊脉一次再来禀报,切勿让她的胎儿有半点闪失。”
“是,奴婢一定小心盯着。”
雪心答着,突然想起了些事,进而道,“炎洲近侍方才来报,青龙皇已去王宫了,说要见您,一直待在书房中,不曾离去。”
启蛰的步子一顿,飞扬眉眼间,已露了淡淡清霜,几缕额发飘拂火纹前,叫了迷了神。
“既已离开了,你日后,还是将那秋儿的尸身入葬,恢复你原本的相貌吧,‘秋儿’也好,‘枫林’也罢,终究过去了。”
她像是未听到方才的话般,回了一番这样的话,径自往云栈走去,再无了言语。
萧瑟影里,似已忘了曾经晚枫之景。
步行云峰之巅,她看到那出神已久的男子,临风孤绝的身姿,手握沙陀珠串,前尘已远,却又恍若眼前。
“荒城妖祟,你冒死驱邪相救,古城墟废,你一路护我平安……无痕大师,你可曾爱过我?”
“河畔青鱼,与你同行妖城,大师难道认不得我了?可你的声音,我从来都记得。”
“我们没有来世,无痕大师,小女青龙神族之裔,与你就此别过,愿你从此逍遥,再不为红尘所绊。”
耳畔回忆着点滴,叫他永远记得,在那永远无法回退的生命里,他曾负了的那女子。
那日他感应到无尽崖处有异,前去查探,听到她与寒轩诀别,不待他阻止,她已向后倒去……
一缕香魂消殒,让他恍惚难行,那一晚的宴会他已心不在焉,直到回去后,他不顾大事将近,关在屋里行酒,大醉一场。
直至今日,他也难以释怀。
“世离世离,既是尘世之离,又何必念念不忘?”
他这一副沉湎之色,让她一眼就看穿他所思何人,提裙上了前去,俯瞰他所望的那芸芸众生。
“王尊说的‘忘’字,又岂是那般容易的?”
世离没有看她,仍是远眺着夕阳,“王尊自己可能做到?”
“我当然能。”
她当即旋身回了他的话,眼帘轻轻上挑,唇畔轻扬,使人将她由内而外透出的自傲看得清楚,“我已经做到了。”
可世离不然,他看到的是一个怯弱的女人,同当年五识俱散时躲在屋子里的样子,一点未变,“青龙皇就在炎洲,若王尊已忘,又为何不坦然去见他?”
“只是觉得没有必要见罢了。”
她微微弯了双眼,深望着向他走近,像是要将他看穿一样,淡淡惋惜,“佛法讲博爱众生而舍私情,你礼佛之人,到头来,却忘了佛。”
指腹一紧,他拨着珠串的动作一顿,相视之间,他终于苦笑而出,“舍私情,谈何容易?”
听他在“情”这一字上这般溃败,她自觉退开了步子,了然转身,“世上除了死,没有一件事是容易的。”
“若娴儿未魂散崖底,我可还该舍她忘她?”
在她即将离去之时,身后之人终于道出了实情――
“娴儿的魂魄尚未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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