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靖麒私见
懿和宫里,靖宇才走,她半昏半睡地被一个声音吵醒,清醒过来,才知是何人,眼神一瞬冷了下来。
专挑着靖宇不在的时候来,该是来者不善,可她又有几分怕呢?
“王爷来找我,有何要事?”
“郡主不妨先摒退伺候的人,老夫好单独同你谈一会儿。”
“你想杀我?怕人看见?”
“杀你何须特意赶来?你的这条命,还不值得老夫亲自动手。”
“如今潇姑只听青龙皇的,我恐怕使唤不动,不如王爷直接施法昏了她。”
几圈卷烟飘散,潇姑倒在榻旁之后,一阵云烟从外窗旋进,化了人身直接入了内殿来,靖麒停在纱帘外,瞧了她撑在床榻的样子,仔细分辨了些,才确认了她已非仙君之身。
撩了帘进来,正对着她,看得清楚,那双眼里已无了神,可就是一个瞎子的模样,还新添了道细长的疤痕,这张脸,可算是毁了。
他站了许久,放下纱帘瞥了眼启蛰,沉了语气讽她,“真是好大的架子,如今迷惑着陛下赦免了朱雀王族,竟连请安行礼也不会了。”
冷哼一声,他眼中神色颇为得意,“想你这般活着,妖言惑君,就算陪王伴驾,又有几时快活?”
得靖麒一句传心语,紧了袖中拳头,面上无色,唇边抿了清冷之笑,“难为王爷特意来看笑话,可‘妖言惑君’、‘陪王伴驾’之事,启蛰不敢当。”
“不敢?!”
靖麒似听了笑话,瞥了眼床榻,继而目光落了她尚未整理的衣发,“陛下赦免朱雀王族之事已闹得沸沸扬扬,群臣上谏,陛下还不顾你谋反之罪下婚旨,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
他话中羞辱之意已分明,她紧抿着唇,切齿之力甚重,“王爷不必挖苦,你以为,我有多愿意离开南荒,待在青龙皇的身边?”
几分试探,几分激将,靖麒捋了捋胡须,多少猜出了她话里的意味,眼底抹了层暗光。
“若你想回南荒去,老夫倒是愿意帮你一把,也少得你在陛下面前兴风作浪。想回去,可是真话?”
不明他之意,他所谓之“帮”,可又是一番算计?
“老夫能帮你,如今,也只有老夫能帮你,若你不愿,老夫就只当你刚才说的,只是些装模作样的矫情话罢了。”
知他激将,可却将她所思摸得清透,沉定了思绪,终于回问,“王爷要怎的帮我?”
日头渐的高升,白雾随风散开,漫于榻旁,消于一殿之中。
单眼轻瞌无神,手遮半边颜,她颓坐一角,突地无声泣笑,攥紧着双手,手背青筋暴起,整个身子颤得厉害。
和他所经历的所有,本都不该再贪恋什么,逼他死心放弃,让她离开青龙王宫,是她之所愿。
她将所做所为,该能斩断和他的所有,让他死心,也该让自己也死心了。
静谧殿里,蜷缩墙边,终于溃散了心底最后的壁垒,愈哭愈笑,愈笑愈狂,连那晶莹眸里,都拂过红光邪倪。
青龙皇,这一次,就换我狠一点吧。
午后,靖宇回懿和宫的时候,潇姑已经醒了,怪着自己打盹,瞧她仍睡着,才安心地往外走去向靖宇行礼。
“阿蛰怎样了?醒了吗?”
靖宇边问边向里头走去,听着潇姑答道,“郡主还睡着,未醒。”
“这几日嫣儿配的汤药都要命人按时熬好送来,不可迟慢。”
“奴婢一直按着时辰给公主服药,算下来公主也喝了不少,怎五识还是一点未见好转?”
潇姑叹息一声,连寒嫣这样高明的医术都治不了她,当真是整个人都废了,也就陛下还拿她当块宝。
“慢慢来,嫣儿近日都在和药仙们研究方子,阿蛰总有一日会好起来的。”
说话间,靖宇已绕过了屏风,榻上的人依旧闭着眼,他轻抬了抬手,退了潇姑出去,才坐回了她身旁。
朝臣里头反对的人依旧不少,靖麒今日不知为何未来,少了靠山,他们也抵不过他的坚持,个个硬着头皮去执行对朱雀一族的赦令。
这段时日来,他觉着自己过得比曾经几万年征战还累,除了启蛰的事让他心力交瘁,身为青龙皇,他突然觉着自己仿佛是最不被人顾及的人。
所有人都可以有私心,唯独他不该有,只要他所做背离了青龙族及神界的利益,就会被千夫所指。
如那日在炎洲,他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去,抱着凤凰琴绝望无言,无人会去体谅他是喜是悲,他们只知道,启蛰死了,谋反之人死了。
今日仍是如此,他要赦免朱雀王族,包括他重用的文臣武将在内,无人不谏言劝他罢休,无人不愤他袒护启蛰。
一直以来,他以为青龙族是他的,却未想过,青龙皇,也属于青龙族的。
细细想来,好像只有晚枫苑里那短短的十年,无关权柄族利,也无关是何身份,阿蛰她,在乎的只是他,仅仅是他这个人而已。
人间苦难,有时却活得比神更温情。他悟了多少年,才能体味出这一番话来。
指腹摩挲在她的脸上,触及她微颤的长睫,皱了皱眉,就转眼醒来。
静躺那处,她也无兴致问上些什么,听他接二连三地说着些话,他从未像现在这样唠叨过,却又极为小心翼翼,怕吓着她似的慢慢叙话。
这样的他,仿佛有些像当年晚枫苑里的萧奕,无论怎样,总是一副好性子。
他在说些什么,她已无心听了,既已答应了靖麒那计策,只为回炎洲,如今,又怎敢再留恋些什么?
不该,也不能。
可于他而言,她能这样不吵不闹地让他陪在身边,已经让他感到莫大的庆幸了。
晚膳上来的时候,潇姑端了一碗雪莲汤到她面前,“郡主,仔细这碗汤,刚熬好的,喝了补身子。”
她仍旧静默着,自然明白那汤里有什么,紧抿起唇,才打定了主意,摸索着要接过那碗汤来,却被靖宇捧了去。
“朕来喂。”
他搅了搅,舀了一勺来。
稍一碰近,启蛰便蹙了眉,将碗推得远些,未尝食一口。
“怎么了?”
靖宇正盼着她多吃些补的调养,却瞧她似不喜吃的神情。
“我闻不惯这味道,太重。”
“这汤炖得清淡,不似药苦,怎会味重呢?”
靖宇撇了眼碗里的雪莲汤,并未有加什么苦药,端了自己这儿来闻了闻,也无甚怪的,“只有些千年莲子熬出的香罢了,左右你喝几口补补身子吧。”
袖里的双手已紧搅在了一起,她神色淡淡地瞥了他所在的方向,“既是难得的补品,你喝些吧,我怕舌头遭罪。”
见她小孩似的怕苦,他也只能先低头尝了几口,“有些莲心的苦味,也还好,你多少喝些汤,不吃子便罢。”
一下撇了脸开,轻皱眉心,启蛰反问,“非逼着我喝?”
听她口气里似有了脾气,靖宇怕她又恼了起来,只得轻放下碗来,默叹了口气,“不喝就不喝吧,我没有逼你的意思。”
榻前一番进食,也没吃个多久,她漱了漱嘴,擦试着道,“我乏了,你回永华宫吧。”
靖宇看着她似倦了的神情,也知她近来多要休息,遂起了身来,伸手搭了她肩上,“我留在这儿陪你。”
“你在这儿,我睡得不安稳。”
她能感觉到落在肩上的手一刻发僵,继而松开,低着头,她不知他是何神情,双手紧攥着帕子,闭目待了许久,终听他一句话,“我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
“雪莲汤,他喝了多少?”
待他去后,她问向潇姑,语气有了僵冷,已无了方才的松懒,潇姑不解地往那碗里探了眼,才让她听得一句,“小半碗之多。”
池边雕龙瞪目吐珠,热泉喷流,靖宇闭目浸于浴池之中,缓了疲惫,周身暖意渐升。
热雾蒸散,浮过了层层纱帘,显出一柔影,步履盈盈,身披斗篷而来。
末了,停在汤池边的软毯上,欲解下斗篷系带之时,抬眼对上了一旁侍者的目光。
接了她的示意,领头侍者踌躇着低了头,抬手挥了两下,领了周围伺候的内侍悄声退了出去。
靖宇靠在边上,不知觉间,额上有了热汗。从方才起,他就觉着身体不太对劲,这一会儿泡了汤池,更是感觉燥热,连神思都受了恍惚,竟想到了阿蛰从前的颦笑,水肤凝华,汁唇温润……
额穴上忽有了股凉柔触感,紧接着是颇有章法的按揉,愈往下,沾着水珠,兰花指翘,替他轻捏着肩。
“你按揉得颇为老道,可是新挑进永华宫的?”
体内燥热愈深,肩上的按揉确是能舒缓些的样子,随着按压力道的加重,一股未明的酥麻之感袭了身,让他隐隐觉着怪异。
“臣女心怜,骞鹰侄女,得老王爷赏识,今夜,才有幸伺候陛下。”
耳旁温香软语,他一瞬睁了眼,身体已乏了阵热,眼底却如寒冰一般,盯着镜中自己身后半裹纱衣的女子。
皱深了眉头,他已清醒,轻声一句,眉宇里已升了怒意,“退下。”
指上动作一顿,那女子立即转了神色,抚着他光洁的肩膀往胸口滑去,“陛下可是有何不满意?臣女尽心改就是了,何苦误了良宵呢?”
同月之下,清寒如梦,琴弦挑动,于夜里丝丝缕缕透出低迷之意。
“郡主,夜里风大,还是别站窗边了。”
懿和宫内殿里,潇姑上前欲替她闭了长窗,伸手刚触及了窗沿,却被她下意识地拉住,“我想再吹一会儿,好让人清醒一点。”
她安坐于窗下,手抚那上古神器凤凰琴,眸光灰暗,明明什么也看不见,却始终盯着永华宫的方向,好似将里头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那一眼神里,隐含了太多太多未能言明的情绪。
她妒,她怨,她伤……可这是她自己选择的。
无论今晚是否如靖麒所愿,她将他亲手推去给旁人,再如何,他也该死心了。
“可是这样会得风寒的……”
潇姑深觉不妥,正欲关了窗扇,殿里轻微响脚步,待她回头看时,靖宇已进了门来。
发冠已落,几缕银发散乱垂下,贴了额前湿角,浸了汗珠滑落,颊边烧红般晕了血色蔓延了肩口,略有松垮地着了衣来,有些站不稳。
他目光直盯着案前拨琴的启蛰,阴骇至极,似要吞了她一般。
“陛……”
“滚出去!”
忽的一声吼,靖宇掀了边几上的琉璃花瓶,刺耳碎地之声厉人,惊得潇姑礼行得一半便乍一抖。
“……是、是。”
待缓了神后,潇姑再顾不得其他,低头快步退了出去。
高大的身影挡在她面前,死一般的沉寂,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呢,嗯?”
他看到那张因体质之虚而微有发白的脸上,显露出惊愕来,便再无了更多的神情,如这两日一样,一句话,一个字,都吝啬给他。
她确是给他惊了,按理说,此时药效已发作,照了靖麒的安排,他该已经……
于风口上,她身上只着了薄薄的白绸中衣,只觉有些发冷。
“啪――”
一声巴掌响过,她被拨倒一旁,颊上顿时火辣辣地发疼。
她收缩着眸子,好容易缓了神来,才重新镇定下来,拭了唇边血渍,目光直盯着他所在的方向,清冷如烟,终于显露出恨意。
她竟露出这样的眼神……
仿若他本就不该出现在她的生命里一般。可他们曾经,的的确确是幸福的,在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依赖着他的。
他也清楚记得,在自己说出要取消婚约的时候,她面色惨白地跪在雨里,眼底所有的神采都迷上了一层薄霜,答他道,“谢陛下,不杀之恩。”
从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失去她了。
可他在她解封凤凰琴的时候,已经失去过一次了,为什么把她救回来了,还要再这样折磨他?
“为什么又要设计我?为什么……”
一把掐着她的肩膀将她拎了起来,略微发喘,此刻她浑身僵得厉害,却激不起他半分怜惜来,“你说啊!我做的还不够多吗?竟要被你当玩偶般耍弄!”
她定知道那雪莲汤里有药,才故意不喝,哄他喝下,布这样一场荒唐安排,把他推了旁人。这样轻视他,这样地抛弃他……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
红了的双目锁着她不放,不放弃最后一丝希望,他微抖了抖手,试探的语气,“是皇叔逼你的吗?像佐证书一样,是不是他逼的?”
感知了他手上温度烫得吓人,渐重了的喘息,让她拧了眉,含霜似的眸里,带了清冷水光,“是你,是你逼我。”
“若是陛下身旁另有佳人相伴,自然不会再把心思尽放你这一处,想要回南荒,岂不简单?既是成全了陛下,也解脱了你自己。”
靖麒之言余音绕耳,滴泪清透,她颤着唇,生生忍下一股悲楚之意。
她明白,自己如今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像刀子一样,伤了他,也痛了自己。
只要想到他与别人欢好缠绵,她还是会忍不住动怒,连自己也恨起来。
可是,她真是不能再这样活着了,日复一日地面对他,抛不下那一段记忆,躲不掉他的掌控,像蚂蚱一样任人捏在手中。
她迟早会崩溃的。
紧掐掌心的手终于松开,欲扯下他扣在自己肩上的手,轻语平淡,“不想把我逼疯,就放我回南荒吧。”
他逼她?
他逼她……
他逼她什么了?!
他不过是想要她别忘了从前罢了,念些他的好,不要置他于不顾,仅仅是这样而已,到了她的念头里,却是强逼。
那他折寿救她又有何意义?她让他,情何以堪……
心口血咒猛地显露,竟又发了绞痛。
本就应克制药效而耗了许多内力,此刻更是雪上添霜了。
掌心突然施了重力,任她扯着,却掐得更紧。
忍痛神情里,他一手扯了她的头发,让她被迫仰了头来,忽而滑过背,往她腰上揽去,锁了在身前。
相贴如此之近,她感知得他身上滚烫体温,带着喘息,惹得她头皮一阵发麻,渐僵了身子。
好……好一个启蛰!真是好一个狠绝的人!
眼睛恨得发涩,他猛地低头咬破她的唇,抑着哽咽声,“我和你一起疯。”
血腥味在两人的口腔里弥散开,刺激着他的欲望。
她几乎下意识地拼命挣扎,两只手死死抵在他下巴上,刮过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发了狠力地去捶他压下的胸膛。
“有本事你就往死里打!”
他眼底迷蒙光火,重吻落下,吞没她的所有。
“……快过来,你这样会冻病的。”
“我自知今日必死,若你不放启蛰,我必要你陪葬。”
“等我回去。”
“阿蛰,永远待在我身边吧。”
……
晚枫苑里的记忆断断续续浮现脑海,接连着同他征战时所历经的一幕幕,都挥之不去,湿泪婆娑,睁眼刹那,眸光发红流溢,闪过妖色,渐而清明起来。
“王爷,你不能进去!王爷!王爷……”
靖宇离开不过几刻,靖麒便按压着怒焰往懿和宫里去,潇姑同外头的守卫一个也没能拦得住。
手底下的人来报,他安排的心怜方才被靖宇赶了回去,自己又往永华宫里去了 。
没曾想下了那么重的药,他竟也能熬得住。再这样下去,怕是真要一发不可收拾了。
“王爷,你不能进……”
靖麒进门就往内殿方向走去,长袖一挥,就将拦在身前的一干人等全都挥了地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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