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一念成魔
为了青龙族,他不惜利用她,废掉她,驱逐她……如今,可是会愿意将这大好河山,拱手相让?
他看她看得仔细,已无力再有别的动作,目光渐渐黯淡了下去,仅存着些意识,缓缓闭了眼去,与她额前相抵,“如果你想要,我给你……”
她眼看着他落泪,嗤笑出声,从他身上摸出那金印来,微颤着抽离了身子,立于榻前,松了手,任他倒下。
摊出早已拟好的登基诏书置于案上,她举手用力掷下印章一瞬,笑得愈加放肆,竟湿了眼来,眸里冷艳红光流过,整个身子颤了颤,直盯着他――
“于朱雀族,我是罪人;于青龙族,我是外人。我要你的江山做什么!”
她看着他从卧榻上硬撑坐起,已无了阻止她的能力,终于露了微笑,只有在这样的时刻,她才能和他像从前一样,说说心里话。
“打从被你带回祖洲的那天起,我就没想过要留下来,更没有想过要和你相守一辈子……”
她看着他撑掌在榻边似要起身的动作,却直直跌倒伏地,终于嗤笑而泣,“你说得对,我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给的,连命都是。所以,我会还你的。你不会和我一起死,你会活得很久,我只要借一些时间去扶持朱雀族,日后,会用朱雀族永世的忠诚来还你的。”
裙角被猛地一扯,他双手环锁在她的脚踝上,她稍低了头,落于眼中的,是靖宇那几欲发了魔般的神色。
他已无多力气,摇着头,作痛喘息,几不可闻的声音里含着深怨,“同寿而终是我自愿的,不用你还,求你不要……不要再做傻事了……自带你回来,我就从未想过舍弃你……为什么你就要轻易地置我于不顾?你当我是什么?啊?”
“如果能让我朱雀一族重振,失去你,又何妨?”
她的声音已让人寒到了骨子里,听得瑟瑟凉意,“况且,我在利用你,你也一直在提防我,不是吗?”
她想要退步,奈何他拼尽了力不肯放手,她便沉了心要他认清楚,蹲下身来,“与靖麒合谋下药之计不成,我逃走又被你抓着,你就在懿和宫外加派人手监禁我。”
窗外霎时疾来风雨,雷鸣电闪,她哼声笑着,他感触到了她微微发颤的身子,想起当年雨中情景,哆嗦着伸手上前来回摸着她的脑袋,摇着头低喃,“不是的,不是的阿蛰,我没有监禁你……我……”
“但我确实是在利用你,就连我今日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顺利离开。来晚枫苑,不过诱你带我出祖洲之计罢了,可笑你闻名战场,却总被我所戏!”
他一颤,手中徒然失了力,感知到他已支撑不住,拨了他的手下去。
残泪风干,她舒展了眉宇,退开步子时,眼里潋滟水光,那些年的相依相守,海角山盟,她终是都抛了,晚枫苑外的结界瓦解之际,她的声音回荡整个夜空――
“解封之日,我本该死,既让我活,从此便要如鱼得水,再无所羁。”
在他昏倒一刻,她终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木阶,直至门前,雪心也已逃下界来,守在那儿等她。
“奴婢已留书一封予云朗,他该很快就会带人来寻青龙皇。”
披上斗篷,她只身迎风而立,凛然而望,苑中落叶飞霜,吹散了满地温凉。
“果真是要走了吗?”
大门外,一道身影驻足于此,她微微颔首,看清了来人,斗篷里的目光冷冽了几分,雪心跟在她身后,已化出了佩剑。
“嫣姐姐,我希望,你可以当做什么也没有看见。”
下一刻,朱雀影现,她周身红光,手中已化出了烙骨扇,表明了她的姿态。
“自是什么都没看见的。”
寒嫣抚着自己的肚子,瞥了眼她身旁的雪心,了然了许多不明之事。
朱雀一族近来多事之秋,从陛下执意要逆着朝臣封她为王开始,就已猜出,她并未放弃回到族人身边。
“陛下这次,当真是一场空欢喜了。”
听着她的话,心念起,唇边却已浮出了笑痕,慢慢从她身边走过,“我和他,早就没有‘这次’了。”
风雨萧瑟,她没再停留,目光淡漠,与寒嫣擦肩而过之际,轻语道――
“让他当我死在解封之日好了。”
朱华流转,雀鸣划过长空,芳菲散尽,寒嫣眼看着两道光影随风散去,再无了踪影。
“若彼此皆为人生过客,何不相互放过,以求安稳?”
她自喃着,寒轩已带人从暗处出来,同她对视时,终究只能付予一声嗟叹,“你与虎弟不也一波三折才守得云开么?幸而到最后,阿姐你没有放弃自己的幸福。”
“是啊,幸好……幸好。”
寒嫣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眼神里都透着即将为人母的温柔,“你我不便干涉此事,我得尽快回流洲了,出来的这一会儿,他该等急了。”
西南部直属于朱雀族管辖,夜临星稀,飞花洞庭,本该散有紫光仙息之圣地,如今却笼了一层污浊浓雾,煞气颇重,让人望而生畏。
落于一山半腰之处,穿行于一条僻静小路,雾气邈渺,远远的,依稀能听到乐鼓隐隐鸣响,淫靡丝竹萦绕而起,林间深处,便是时有如此群妖作乐。
“没想到,大鹏精竟如此得意。”
她撩了挡在身前的枝杈,手中执着烙骨扇,眯起眼远望着那高席座上饮酒之人,他身上披着朱雀羽毛制成的长衣,落了她眼,竟是那般刺目。
“夫人前夜已带人潜伏进了洞府各处,还在山上布置了埋伏,公主可是要下令动手了?”
“不急,擒贼,也得先擒王。”
她紧盯着那席座上喝得忘乎所以人,眸底倏忽窜起愈加幽红的光芒,近乎妖邪。
分明已不是男人了,还用这么多的女妖服侍?
宴舞之中,红衣罗裙翩翩芳菲,纤腰柔臂如水蛇扭摆,凌空婉转,自上而下落于乐鼓之上,衣着饰物击节碎响,轻纱飘飞半遮颜。
翻旋百褶的刹那,盈盈水光朦胧,抬眸瞬间,长眉轻扬,便是媚波娇人的风情。
大鹏精虽看不清她的脸,可这不同于往日那些狐媚子,略显青涩的舞姿确是吸了他的神去,难得见了这般小美人,他便顿了酒在手中,竟忘了饮。
红衣之人袖携玉壶轻跃而起,落于高席案上的金盘,月下舞影逍遥,扬酒而欢。
替眼前的大鹏精斟了酒,双目晶莹含笑,“大王,请。”
眼看着他意乱情迷地喝尽了一杯,伸了手来要拉她,便在他触及之际退了舞步,待他千眠草药效发作。
“公主,夫人已寻得关押我族子民之所,在地牢里。”
雪心传心与她,自己已按计划在暗处拉起了弓箭,只等她挟持了大鹏精。
酒器落地声响,他晕眩之际,乐舞之人便是空中几个翻悬,落于案几之间,一个飞踹,将这大鹏精踢倒在地。
瞬间手刀朝他背脊砍下,断了他的筋骨,凄厉惨叫声中,宴会上立即引起骚动,小妖四涌而出,将这红衣之人团团围住。
单脚碾在那大鹏精的后背上,她揪起他的头发,迫使他抬起头来。
烙骨扇抵在他颈侧,让人惊悚不已。
“……你是启蛰?!”
众人皆知,她成了青龙族的皇后,应该待在祖洲才是……
“得大王您挂念,我朱雀子民无一日安宁,今日特来拜访,还望你能助我一臂之力。”
被下了药,他如今四肢无力,脑子里昏昏沉沉的,颈上的冰冷触感让他惊了一身冷汗,“助……助你什么?”
柔凉目光里,她笑里愈发有深意――
“助我杀一儆百。”
烙骨扇化作匕首落下之际,一支毒镖击过,她翻身一避,刹那大鹏精化烟而去,毒镖连发十几支,她挥扇挡之,已未来得及追上大鹏精。
已发了怒,赤光流窜周身,浮于纱衣罗裙,她手持烙骨扇扫视而过,眼色如鹰犀利,立于阶前,扇骨出刃,令人不寒而栗。
燃了火的信号箭射上夜空的下一刻,她终于扬手张开了烙骨扇,旋飞于上空之时,淡淡神情里含着幽凉杀意。
满目的血色,她卷起千丈沙尘,将周遭的妖魔刮进风阵里撕裂,血意如雨,瓢泼而下。
灌树之中风动光起,朱雀一族四面而出,惊悚厉人的哀嚎声伴随着他们挫骨扬灰而湮灭,一时之间,弑魔屠妖的死士皆挥剑冲击,林间顿时陷入了一片混乱恐怖之中。
月华阴森,映在叶上,显了斑斑血迹。
狼烟硝火里,尸骨堆砌成丘,战至深夜,大鹏精这一处的妖魔已捣了大半,她耗了许多内力,撑在树旁,稍作休息。
远处动静甚微,知有人悄悄靠近,她立于树下不动。
果不其然,长戟划过,冷生生地劈来,只她的身影化了烟,来人见失策,还来不及下一步动作,已被她一掌击中,扣着脖子嗯在树上。
“公主,当心!”
未及发问,一声急喊,回身刹那,血红混目,惊了她的眼。
茴娘仍维持着遮挡的姿势,佝偻身躯上,中了十来支毒得发黑的长箭。
飞镖掷去,听了远处几声嘶叫,茴娘才猛地吐了一大口鲜血。
“茴……茴娘……”
脑中懵得发乱,启蛰急急扑过去,见茴娘浑身是血,手发了哆嗦,不知该往哪里放,只得僵硬地托着她。
“茴娘,你撑着点,我会救你,我一定能救你。”
她伸掌欲往茴娘体内打进内力,却被掰了手制止,干枯指上的血渍已发了黑,箭上之毒侵蚀入骨,眼泪发浊,茴娘轻抚上她的脸庞,声音嘶哑,“老朽心脉已受重创,公主莫要在这时浪费了力气……”
一股内力传进,她眼睁睁地看着茴娘再给自己渡修为,想要脱出手来止她,却被固执地抓着手,“公主这些年为了朱雀族受了不少委屈,老朽无能,现如今也不能再陪您走上一段,此为老朽毕生修为,望公主早日修成仙尊之身……”
茴娘口中血渍不断溢出,启蛰紧紧托着,眼中无泪,已哭不出声来,仔细听着她的临终之言。
“炎洲荒废已久,对外群妖难除,须分而处之,对内必强练精兵,寻回散落凡间族人,保全一方子民。公主切不可急躁而行,万事谨慎……”
手上的温热陡然滑落,四周传来呼喊茴娘的声音,她伸手遮了那双已然空洞的眼,眼角疤痕处萦绕道道红光,最终化出一簇邪火似的纹案,“茴娘何辜,朱雀一族何辜,竟要夺了他们一个又一个的性命!”
从她决意离开青龙王宫开始,失了他的庇护,就已注定了会有人不断地牺牲,不仅是茴娘,包括她自己,也不知能挣扎到何时。
可是,复族而立之,必有所伤,这是她需承受的,亦是朱雀族需承受的。
“公主!”
雪心看到她身上涌出愈来愈强的红光戾气,已然是成魔之势……
“给我杀!”
大鹏精适才服了解药,这一会儿缓过劲来,正领着剩余小妖朝启蛰杀来,欲意决一死战。
杀意之中,她似未听到声响似的,怔怔地托着怀里的人,一道强光忽的射向四面八方,在群妖扑上之际,眨眼就带着茴娘消失在众人面前。
蓦地四周忽然寂静无声,草木无动,所有人仿若被笼罩在一空灵之境中,连呼吸声都被无限扩散,不知她在何方,不知她会袭向谁,此刻当真阴骇无比。
大鹏精四处张望着,如雾里看花,甚是模糊,背后忽的一道银光映在他剑刃上。
惊骇回头,红衣腾空而起,雷霆之下,三昧真火成了千年不遇的天景,烙骨扇翻覆,火光已然射进整片山林,几乎要湮灭一切。
听清了她回荡林间的声音,释出压抑了许久的魔性,此刻整个人逆着月光,眼中水光四溢,一派妖凉冷意——
“朱雀族的将士听令,今夜血洗西南妖族,片甲不留。”
天昏后夜,当启蛰领着数万名死士落于朱雀王宫门前之时,沉寂了三千多年的炎洲终于再次沸腾起来。
“活得不耐烦了,竟在半夜喧哗!”
驻守此地的青龙老将一觉不得清净,步出军帐前来探查,一声重喝,宫门前压压一片,顿时禁了声。
几簇火把燃在宫门前的阶上,依稀可见火图腾被人悬挂而起,雕纹石柱旁站了一人,因天色未明,看不清究竟是何人,只能依着身形大致瞧出是个年纪尚小的女子。
老将心底顿生了厌,不知是哪里来的黄毛丫头,搅了他的清梦。
“青龙族的将军好大的威风,瞧他们个个乖得,想必是被将军长久吓怕了。”
女音清丽,待她步出之时,火光映了她的脸,才让人看清了大概。
经了一场恶战,早已杀红了眼,周身弑意尚未褪去,眼角的魔火纹如一朵邪花绽放,妖娆噬骨,一蹙眉,便叫人望而生畏。
“昭……”
待他确认了眼前之人是启蛰无错,竟一时语塞,愣在那儿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她不该是在祖洲的么?怎会突然之间来了这儿,竟还是这副亦神亦魔之身?!
“将军没有看错人,我刚从凡界西南部回来,得了青龙皇的允许,前去收拾大鹏精之流,眼下身上沾了污渍,难免不太得体。”
启蛰步步上前,敲着手里的烙骨扇,“那妖孽在我朱雀族管辖地界里,囚我朱雀子民,吸血修炼,拔毛为衣,残害为乐,其行当诛。将军可知,还有谁同他狼狈?”
要说启蛰,他倒是无惧,只是她手里的烙骨扇乃难得神器,若真起了冲突,他也难免脸上挂不住。况且尚有陛下护着,他确实不能惹了她。
“皇后娘娘,臣等奉命驻守此地,对于妖魔侵扰之事,时有呈报,只是这些个孽障来去无踪,臣年事已高,也不得查出有何同党。”
启蛰听着他说得这般老滑头,心底冷笑一声,遂而递了雪心手中的诏书,转身立在阶顶上。
“既如此,我已回来,将军还是带着青龙族之兵撤回祖洲去吧,天明之后,我亲自为将军践行。”
“皇后娘娘……”
她眼风扫去之时,微蹙了眉头,雪心明白地上前几步,以诏书上的印章堵了他的嘴,“陛下亲下诏书,允公主即日登基。守卫炎洲和凡间南部之事,就不劳您老费心了。”
她初回炎洲,万事巨废,皆待兴之,因此登基典礼一切从简。
沐浴更衣之后,她换上素色长衣,头挽一簪银质雕琢的雀钗,便执着烙骨扇走了出去。
天已渐渐明了,晨霜未散,依稀冰凉湿意透了袖里来,让她发了些寒。
大殿经了一番收拾布置,虽简,却不失庄重。
茴娘的尸首已被装进匆匆赶制的木棺里,就安放在她进行典礼的大殿中心,白绸围挂,显出了森森肃气。
殿中两排皆侯着朱雀臣民,素衣如雪,一直延续到宫门之外,只有那几排青龙族的将领,身着铠甲军装,在殿里显得异常突兀。
整个大殿上除了礼钟,便再无一丝声响,依礼上了香后,启蛰扫视了他们一眼,便穿过排列的棺椁,往阶上王座走去。
“今嫡公主已归来,承蒙青龙皇圣恩,允我等族中臣子,恭迎公主殿下继朱雀王之位,臣等誓死追随我主重振炎洲!”
宣告的礼官正是匆匆从南荒戴孝赶来的世离,他摊开那道诏书将里头的封王诏书宣读而出后,整个人便朝她跪了下去,随之而来的,是响彻大殿的恭贺之声。
她亦不推脱,手扶上宝座上的雕纹,便稳坐其上――
“今日,是本王的登基大典,原本是想让茴夫人,站在这儿的。”
她微微抬手,停在了宝座旁的位置,昨夜血战一幕尚未消于眼前,她胳膊慢慢落下,敲了一下扶手,目光淡淡,四下而扫――
“朱雀一族能在南荒存留至今日,寻找大鹏精所在,甚至本王能够坐在这里,都离不得茴夫人的功绩。她年事颇高,却日夜挂念复兴我朱雀一族,此忠可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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