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血洒战场
此刻东南之地,月华正盛,山尖顶上旋起隐隐红光,继而浮出水纹似的光镜。
晚风拂衣,世离负手立在镜前,看里头映出狮王所在雪峰山。
平静目光里,折射出剑刃之利,臂处血意弥散,细细血柱射入镜中,心决念起,镜中画面渐而收紧,欲往里去,洞里头的情形愈清晰。
他和启蛰已让探子在狮王衣上洒了“附灰”,五毒之物便跟随他入暗道,一路探查到了山洞最底处,便看到了这头顶长着尖长的珊瑚角的巨兽。
它常年服用童子骨血精魄炼成的丹药来增大修为,散出阴气过重,附近的妖族都未敢靠得太近,使得听命于它的狮王才能长久称霸此地。
忽的,它睁了眼,竟射出一片白光,光镜流光璀璨刺眼,逼得世离不得不掩袖退开几步,转瞬之间,那镜中的凶兽已消失不见。
乌云迅速向雪峰山处聚拢,电闪雷鸣之际,一双幽蓝的双眼在夜里若隐若现,仰天怒吼,整个大地也为之震颤。
狮王领着万千妖族他在他脚下,伏地低首,不敢有一丝不敬。
“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来?!”
眼里映得那射向天际的束束银光,世离狠狠皱下眉头,已觉大事不妙。
它千万年在此蛰伏,怎么偏偏在他们要攻打雪峰山之时……以朱雀族现下的实力,是决不能与之相抗衡的。
思及此,世离立即转身快步离去,他的亲卫几乎来不及跟上。
“大人要往哪儿去?”
见他匆匆似要驾云离去,亲卫还傻眼于远处那等状况,只听世离声音传来——
“青龙王宫。”
“去祖洲?!”
不顾亲卫的诧异,世离径自上了驾云,“莫让王尊知道,她若问起,你且说我外出探查便好。”
珊瑚独角兽已然出来了,比他们预料得要早了许多,如若还照原计划进行,朱雀族必定全军覆没。
而启蛰的性子又如此执拗,他不得不自己去请靖宇发兵,两边联手镇压。
朱雀族攻打雪峰山定在后半夜,眼下时辰尚早,她才放下军事分布图,想要小憩一会儿,帐外忽然喧闹起来,守卫慌得直接摔进帐中,“报、报王尊,狮王他、他带兵杀过来了!”
“什么?!”
席上之人骤然撑案而起,几位将军也前后赶进帐中,“王尊,狮王近十万兵力朝我军涌来,已突破了外层防守。”
眼里的倦意转瞬褪去,启蛰整个人紧绷起来,拔出令牌,“众将听令,按原计划行事,将狮王引入狭道,兵分三路断开狮王军队,各个击破。”
懿和宫中,白衣飞袭,他孑然一身地立于窗旁,听着身后之人不远千里来告,望着窗前落枫,久久不曾离眼。
而世离诉完攻敌之策后,见他不为所动地沉默,心里已然焦虑起来。
“这是她的意思吗?”
他无几多心思去听凶兽妖族的事,只想知道启蛰,是否是她让世离来找他的。
“是臣自己来的。”
世离有时真的是被他们二人给气得发昏,明明两族的切身利益就握在他们手中,一个个却又为私情所绊,罔顾他们这些做臣子的斗得翻天覆地,到了这时,竟还在为是谁的意思而纠结!
“青龙皇,此战干系重大,您那么了解王尊,该知道,若我族战败,王尊也会同将士共存亡的。”
一句点破,靖宇黯下脸色,眼色示以云朗,继而听他立马禀道,“众将对朱雀族成见颇深,唯独云凡将军,他当年是皇后娘娘亲手提拔上来的,手上有一支过万军队,陛下可命他一同下界绞杀凶兽。”
东南之地,已经打了一月有余,世离却迟迟未归,可狮王的车轮战术已令启蛰自顾不暇,得知珊瑚独角兽已出来,就更难再去寻他。
雷声却擘九地出,整个东南角都被震上一震,珊瑚角上劈出的紫云红电撕裂长空,交织密布,如此大的天地异动,将朱雀族布下的结界亦劈开一道口子,电光所过之处,窜起片片火海,映红了整个山谷。
“世离大人回来了!世离大人回来了……”
好容易退离了一处偏角,启蛰以烙骨扇扇去阻挡火光,才突围落地的世离险些被击中,整个人喘息不清。
“王尊……”
“你到底去了哪里?”
算了算他离开的时间,她几乎是猜到了他去了何处。明明已经叮嘱了他多次,不能去祖洲……
“青龙皇已在雪峰山作战,他说,要除珊瑚独角兽,唯有指天剑与凤凰琴夹攻。”
面前一道光,那一方多年未见的古琴,已浮在半空,穿过这般久的岁月,依旧散着幽红的光华。
“王尊,事不宜迟,请您尽快闯过去,这里由我同几位将军顶着!”
雪峰山之上,血祭指天剑,飘飞的白袍被染红大半,靖宇抹去唇边鲜血,以剑撑地,对着漫天怒卷风云笑得愈加狂肆。
腾腾火海成了他的背景,雷声震天,青龙大军化作长龙卷袭方圆十几里的妖族。
凤凰琴与她一齐飞了上空,远远看到他孤身立于雪峰之巅……
那才是他最初最初的样子,不是凡间的萧奕,不是为她续命的痴情人,而是真正的,青龙皇。
他曾以为,此生已无望再见到她,他不过是在赌,赌自己在她心底还有一席之地,即使这许是个必输之赌。
可他分明见到那女子,突破妖族大军,直穿穹穹火海,硝烟弥散,他将她看得清楚。
红衣如火飘拂,凝望刹那,周围的一切似地褪了颜色,隔火相视,却缄默无言,看她转瞬化了朱雀,盘旋于凤凰琴周围,微怔神情里忽有了淡淡流光。
她长大了,不再似从前那般娇小,却无经岁月蹉跎,在神史古笺上留下了神史战功文治,书写着这些年来无了他陪伴的笔笔功绩。
他笑得流泪,亦飞身长龙,指天剑随即跟上。
珊瑚独角兽的强攻再次袭落,团团红烟湮灭了周遭一切,无人再能看清他二人的身影,只能遥遥听闻那龙吟雀鸣之声交缠其中。
凤凰琴弦音外响,荡出波波红光,噼里啪啦地打在那珊瑚独角兽身上,像刀切似的,凶兽瞬间皮开肉绽。
咆哮骇然,指天剑划过天际,与波光相交,直刺角尖。
霎时,珊瑚角斩断,琴剑相合,注出神力直冲兽身,威力之大,连启蛰也被冲击退远,化回了人身,随风卷进残云里。
“阿蛰!”
混沌之间,青龙之身嘶吼而过,挡过神器相合震开的波光,追着她俯冲下去。
雷霆万钧,凶兽瘴气翻滚,他抓住了她的手,将她托入怀中,身上愈加剧痛,落地一刻,便昏沉得再无了意识。
一声闷响,她艰难地从他怀里爬起来,背上的手一松,让她忽的心里紧纠起来。
“……青龙皇?”
唤着他,匆忙探了探他的鼻息,才叫她稍稍缓了气。
头顶吼声呼啸,她目光注视着被神器夹攻倒下的巨兽,继而琴剑飞回,青红两光相融交错,停在了他们面前。
“皇后娘娘!”
云凡远远一声呼喊,抬头一刻,漫天风沙之中,青龙大军已腾云至,靖麒为首伫立,和她对望时,脸色甚是严峻。
滴于掌心的泪似是滚烫,她伸手触及自己的脸颊,低头看向那昏迷之人,目光已模糊。
青龙皇,你好自珍重。
她与他这一路走来,匆匆几千载,可他们抓不住的,又岂止是光阴?
他们的命运早就被载入神籍,两族恩怨注定了今日。
置身硝火,浑身浴血,她慢慢起了身来,步步退远,临行前最后回望靖麒之时,眼中红光微烁,魔纹愈发清晰,妖凉冷意,令人心惊。
云凡已托了昏迷的靖宇过来,靖麒远望她化作朱雀飞远,直至消失在风沙里,眼底的神色渐的深邃起来,叫人难以琢磨。
与狮王部落作战的山谷中,早已狼烟遍地。
启蛰飞梭而过,化回人身之时,执起烙骨扇化成的匕首,紧握匕处迅速划过妖族围成铁壁一样的肉墙,刹那鲜血四溢,直流而下。
直视不远处的狮王,迎风而立,眼中杀意凛冽。
朱雀大军与妖族陷入最后的混乱,天昏地暗,不知过了多久,受伤多处,她身上已几无完好之处,只是麻木地朝着狮王向前厮杀。
伴随一声声长嘶哀嚎,妖族陆续倒地,当匕首没入狮王心脏之时,她内力四散,停步原地,已撑到了最后的极限。
天际仙云之中,青龙军队渐行渐远,她看着成群翻涌的青龙,多少记忆闪过,如今见了天边之景,只感觉甚美,直至硝烟漫来,湮灭眼前一切,眸光随之黯淡……
“王尊!”
夕阳逆光之下,仿若一张剪影,世离远看到那身中数箭之人终于再也抬不起手,倒在了一片血泊之中。
与青龙族辖地交接之处,此刻已布下重兵,世离看着那些将欲逃往东方的妖族斩杀的兵将,已然明白,启蛰把唯一一支听命于自己的军队留给了青龙族。
“你说你已经忘了,其实从未忘过,他一直都在你心里。”
历经这一场苦战,朱雀族死伤过半,世离亦耗尽了所有的内力,跌坐在原处,朝南荒方向凝望。
这一战,终于将朱雀族的领地都收回来了,义父、义母,和千万朱雀族子民的心愿终于完成了,不负众望,却独独又负了一人……
手中荷包被浸得血红,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攥起,脑中浮现那一青衣身影,两世相遇,穿越数千年的一切关乎她的记忆如风逝于眼前,终究到了这一刻,再不复回。
风云变幻,连阴了数月的天空终于放了晴,九玄明宫里,雪心正抱着怀里的昭信打算出去晒晒太阳,就见嫆儿急匆匆地窜进殿里头来,脸上掩不住笑。
“嫆儿,怎么这么冒冒失失的,撞到了小郡主可怎么好!”
雪心嘟囔了几句,见她这么乐,才问,“什么事啊开心成这样?”
“师父,师父他们回来啦!我亲耳听人传报的,道叔已经带人去山下迎了!”
班师凯旋,却丧幡漫延一路,哀乐远远听得清晰,嫆儿问着几位将军她师父何在,却换来一口棺材置于她面前。
“大人撑到了最后,同王尊先后倒下。”
世离随身的亲卫递出那染血的荷包予她,“大人一直紧紧握在手里,眼望着这南荒,直到咽气……”
“什么……什么意思?我师父他……”
她不敢靠近那口棺墓,也不敢接那已看不清原本纹样的荷包,摇头退却着,呢喃渐成了泣声,“他说过要我等他回来成亲的,他说过的!他说过不会再……”
闻得世离战死,一旁的道叔嗟叹不止,望向那几位尚活着回来的将领,“王尊呢?王尊怎么样了?”
他一问,队伍前面为首的几人慢慢退开两侧,后边的人抬了一乘轿子上前,“王尊一息尚存,但已深受重伤,臣一路用尽办法,实在无力为王尊医治,如今应尽快派人去流洲请来白虎王后相助,否则,王尊命在旦夕。”
祖洲王宫之中,一人匆匆奔往永华宫中,跑得太慌,险些甩在石阶上,幸而得云朗扶了一把,才稍稍站稳。
“葫来你跑得这么快做什么,陛下才醒来,若惊了他休养可怎好!”
“不是小的冒失,是出大事儿啦!朱雀王出事了!”
葫来也顾不得喘上几口气,拉着云朗就往里走,“今日没当差,想着在南荒有一朋友,就寻思去她闲玩会儿,结果到了那儿看到人人素衣服丧,一问才知道他们那一战死了许多将军,连朱雀王都受了重伤,众人束手无策,正派人去流洲请白虎王后呢!”
“阿蛰、阿蛰她怎么了!”
靖宇在内殿里隐约听到他们在说着启蛰的事,起了榻就往外赶,一把抓了葫来的胳膊,眉骨紧锁,“你说,阿蛰她怎么了?”
“朱、朱雀王受了重伤,至今昏迷不醒……”
葫来突然被他这么揪着,一时未能反应过来,好一会儿,才清楚道,“朱雀族的人说、说她可能命不久矣。”
葫来所言,字字叫他无法置信,与她才重聚了又分离,连一句话都还没能和她说上,现在却来告诉他,她、命不久矣?
他折了半生寿命才换她醒来,她却为了她的朱雀族付诸一切……无法再往下想,脑中昏涨,眼神愈发空洞,跌跌撞撞地往外走着,步履虚浮地扶上屏风,竟晕了过去。
九玄明宫里寂然一片,内侍外臣前后站在榻旁,紧紧盯着寒嫣为启蛰诊治,生怕她有丝毫闪失。
终于,寒嫣将启蛰的手塞回被褥里,转身看了这一干人等,亦感叹物是人非,从前的茴娘与世离皆不在了,也只有那雪心尚在她跟前伺候,启蛰若醒来,也不知作何感想。
“王后娘娘,王尊她……”
道叔自觉从一群人里走了出来,问着启蛰的伤势,“如何才能医好?”
“朱雀王身上其他伤还好,之前药仙处理得当,唯独毒箭留在伤口上的毒已侵入心脉……”
寒嫣自然晓得启蛰若出事,于靖宇而言意味着什么,然而这次她却无那么大把握,再没有茴娘能施巫术来替她续命,她也只能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时间紧迫,本宫这就立刻去配药,尽力将毒逼出来!”
众人在为启蛰忙前忙后的这一段日子以来,竹林里反倒是寂然一片,除了早间来吊唁的一些老臣军将,这一会儿,也就只有嫆儿一人待在墓碑前,往案上摆放他喜欢吃的菜。
“我把你喜欢吃的都放在这儿了,知道你不喜欢喝酒,所以我煮了一壶茶……”
她摆了三盏茶倒在他那一侧的碑前,抽着嘴角,任自己眼泪留下,不住地朝他抱怨,“我这次乖乖听话,在南荒等你回来,可你却食言了,你为什么老那么狠心啊?上辈子不要我就算了,这次答应我了还……”
抱怨到最后,没有任何回应,望着这冷冰冰的墓碑,她渐的明白,无论她多委屈多不舍,他再不会像从前那样过来抱着她,也再不会摸着她的头哄她。
那样爱她的一个人,真的,不在了。
“靖娴。”
身后熟悉的一声唤,她稍有侧身,蓝衣折扇落了她的眼,无需抬头,她便知是何人来此。
“你怎么来了?”
开口的声音还带着些酸涩,她用袖口抹了抹鼻子,从案前起了身来,看向他时,眼睛湿漉漉的,身子微抽着,还不曾平复过来。
“我来为世离吊唁的。”
世离战死了,这是他始料未及的事,毕竟,靖娴才回到他的身边……
可世事有时就是这样地不公平,有时会在人最幸福的时刻,给予重击,打碎所有希望。
他看着她哭得这般伤心还要强忍着,不自觉动了指尖,将手伸上前去,抚在她满是泪痕的颊上,“在我面前不用忍着。”
听惯了旁人劝她“节哀顺变”,今日却从寒轩这儿听了这句话,叫她微有失神。
“没事儿,早就哭够了,这一会儿就少哭一些。”
他洒了一盏茶下去,听她说着话,胡乱擦了擦眼睛,勉强挤了笑来故作轻松,“难得你大老远赶来,辛苦啦!”
“等料理完他的丧事,和我回元洲吧。”
她已经历了太多太多,他实在不忍心不闻不问。与其让她从此以后都待在竹林里守着,倒不如在他身边,起码,他会照顾她,她不会是孤身一人。
意外之余,看着他的目光反倒慢慢平静下来了,所有的回忆已放进了心底,对着那墓碑默然出神,许久许久,她终于做了决定――
“不用了,我今日就打算去人间。以后……应该,都不会再回来了。”
话说出口的那一刻,她低眉浅笑着,整个人轻松了好多,重新对上他那错愕目光,“我想去看看,师父用他和朱雀族千千万万条性命去换回的安宁一方,那定是大好河山。”
她上一世,因着这两名男子而生无可恋,跳下了无尽崖。到如今,她已不想再把自己的幸福交付他人,好好地活下去,连带着师父的遗憾,活得无拘无束。
或许这对她来说,才是最好的选择。
“真的要走吗?”
他看她眼里已无一丝犹豫,沉默之间,才化出了那法器,递到了她面前,“这是你从前用的赤炎鞭,带着防身吧。”
赤炎鞭,可是青龙族靖娴公主的贴身法器,她如何能用得?
轻笑着,她缓缓退了一步,“我下半辈子,就做个吊儿郎当的小道士吧!”
寒轩凝着她的反应,始终颔眉淡淡,当她朝世离行了辞礼,转身离去的时候,蓦地收紧了手心。
上一世她的声声诉愿,和她方才的话相交耳际,明明于她而言,是个崭新的开始,他却为此莫名感伤,冥冥之中,像是终于失去了什么,再也没能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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