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番外七
侍者替靖宇斟了酒,云朗朝退到边上的舞姬那儿使了个眼色,伴着竹乐编钟邈邈合音曲调,宴厅里重新欢闹起来,只是众人的谈笑里,仿佛多了些方才的聊资,让玄恒极为难堪。
“恒兄何必如此,如陛下所言,虎弟年纪还小,成亲之事慢慢再谈不迟。”
“还小呢!旁人不说,启蛰郡主年纪比他还小,修得仙君,上阵杀敌,救驾有功,他整日就知道玩乐,竟还比不过一女子!”
玄恒说得气结,声声咳了几下,眼珠子瞪着一旁拉耸着脑袋的玄澈,恨铁不成钢,像是要剜他心来似的。
后半场宴会玄恒也无心待在厅里了,早早地辞了靖宇就离席而去,领着玄澈回到禄云殿,又是一顿训,怒气腾腾的,连候在外殿里的侍女们都吓得不敢进去劝说。
“你说、你说!为什么当众拒婚?你要说不出个理由来,今晚就给我到院里跪着去!”
玄恒气得浑身发颤,他就是想不通啊,这么好的机会替他求亲,若是成了亲,他也好请陛下准许他回流洲去,如今他这样当众驳了他,不是打他的脸吗?!
“儿臣知道父王很生气,儿臣也没有什么好辩解的,儿臣、儿臣去院子里跪着就是了。”
玄澈默默朝他一拜,便起身退出了内殿。
月华投进院中,映亮了一角青砖地,玄澈跪在那儿,直挺着背,半点懒也没贪。
“世子爷,何苦与白虎王闹成这样呢?服个软也就是了。”
绣心偷偷出来劝他,不明白他为何这样拗,“白虎王也是想为您谋一桩好婚事,您若是不愿,说些道理来与他听……”
“绣心姐,你别管我了,我自个儿心里头都乱得很,又怎能和父王说出道理?”
他说完便偏了头去看向漪云殿,逆光阴影下,眼底迷茫不清。
阿轩叔叔和靖娴公主已是貌合神离,他不想步他的老路,也不想辜负一个无辜的女孩。
若是阿嫣还在他身边,许就能告诉他该怎么做了……
启蛰在宴前的话一下回于他耳际,让他不得不去深想那个回避不了的问题。
第二日一早,玄恒整理好了衣装,就要去向靖宇辞行,一出殿门,居然见到玄澈仍跪在那儿,叫他暗暗吃惊。
他自己的儿子是何性子他不是不了解,叫他跪一夜,原还以为他会找个地儿窝着,现如今却这么听话地杵在院里不动,让他才真的担心起来。
“到底是何缘故,让你宁可跪在这儿也不同为父说?”
玄澈怔怔地看着玄恒站在面前,微微启唇,却又始终开不了口。
想了一夜,他也被自己吓得不轻,这一会儿看到父王,背脊上都生了冷汗。
“儿臣……没有缘故,就是不想为联姻而成亲。”
玄恒最终是走了,走之前交待了巧儿给他的膝盖处抹些药,便再没有同他说过话。
“世子爷,你这膝盖都紫了……”
巧儿找来一盒瓶瓶罐罐,替他擦在膝盖那一块青紫处,“好在之前寒嫣公主给了不少好药,抹一抹该就好了。”
玄澈也不说话,盯着那些个药瓶子出神,巧儿不知他为何会这般抵触联姻,眼下思索着,终于冒出个念头。
憋了好半天,等替他擦好药,才探了探外头,确定无人注意里头的动静,才细声问道,“世子爷,是心有所属了吗?”
潋滟眸光里,他猛然抬起头来,却有陷落一片恍惚之中。
他去了一趟凡间,寻了绿藤斋的糕点,又买了瓷制的小人,最后来到元洲。
因之前同陛下说了缘故,陛下特允他晚些再回祖洲。
今日是寒嫣三万岁的寿辰,因元洲王宫里的人都认识他,将他直直拦了宫门外。
“世子,公主有令,近日不见客,您还是请回吧。”
“是我啊!阿嫣定会愿意见我的!”
守卫还是死板地摇着头。
他可不想同守卫在这儿纠缠,化了虎便钻进了宫去,任后头的守卫追了他一路。
“阿轩说他今日会早些回来陪本宫用膳,你吩咐厨房多做些他爱吃的菜。大多寿宴都是那般地过,这次就我们姐弟二人好好聊一聊,也就足了。”
还未踏进殿,他就听到了寒嫣的声音,不知怎的,一下提了精神,就跃进了殿中。
“只有二人?阿嫣可是忘了我!”
一卷清风袭过珠帘,白衫翩跹,他手里捧着几块鼓鼓的油纸包,蹲了她身前,嘴里振振有词。
“晓得你并不喜欢旁的珠宝玉石,也寻不得其它好东西,就赶着去凡间买来了绿藤斋的点心!”
寒嫣先是一愣,看着门外追着赶来的几位守卫杵在那儿,一瞬蹙紧了眉头。
玉姌立马心领神会地起了身,朝他们使了眼色,也一同退下殿去。
带他们走后,寒嫣才将目光落到了他手里正在解的油纸包上,眉心陷得更深了。
“才走了几日啊,来来回回地跑,也不嫌累?”
她幽幽低喃,在他抬眼之际,淡去了紧皱的眉宇,从袖口里扯出一方绣帕来替他擦拭着额前的些微汗珠。
“自然是去凡间为你准备生辰之礼!”
说着话,他手里又变出了个瓷坠玩意儿,形似个粉蓝的女子怀抱着只小白虎,莫再有看不懂的地方了。
她不自觉伸手抚上,听他起兴叨念,“可是在凡间转悠了一大圈,才寻到了这种手艺,我特意让人照着你的模样制的,费了好大的功夫,你看像不像?”
这一坠饰纹路精美,确实是制得细致,眼皮微抬,寒嫣淡淡望向了玄澈。
“你一番心意,自然是像的,这礼我且收下了,待你满一万岁生辰之时,我也为你好好备上一份礼。”
寒嫣缩手将此物收下,系在了腰带上,转而道出,“今日午膳你便同我和阿轩一道用了再走吧。”
“哪儿就这么急着赶我走呢!我还想着在你这儿再待上俩月,等陛下同启蛰郡主大婚的时候再和你一道回去。”
他才不肯今日就走,习惯性地化了虎身依在她身前,摇了摇虎尾,翘着虎须露出得意样子来,一双大眼睛眼巴巴地抬起盯着她看,“反正陛下允许我晚些回去,又没人管着我,那么急着回去做甚!”
“你可是要治学了,最是该你的修为得快些提上去,尽早修成仙君之身,才好去战场上立功。”
说着,她掌心压了压他的手,以示慎重,“我会为你准备些助你练功的丹药,你今日带回去,好好修炼,莫要再一门心思只顾着贪玩了。”
……嗯?
玄澈看着她这副催赶的样子,虽从前她也会提醒他,可这次却与从前似不大一样了,竟连丹药都拿出来要让他修炼,让他觉着怪异,却又说不上哪儿不对。
正当日午,天色渐渐暗沉了下来,边际乌云成团压过,覆了大半王宫,雀鸟低飞,眼看就要下雨的景象。
“这天气可真不好!”
玉姌一旁替她整理案上卷书,向外探了一探,忍不住抱怨。
抄写完最后一卷完心经,寒嫣终于停下笔来。玄澈已经经不住闷打起了盹儿。
她抚上他通身雪白的虎毛,轻捋几下,一阵急促脚步传进殿来,抬眼便见了寒轩略显匆忙赶来的模样。
竖起指尖在唇间轻抵着,示意他莫要相问。
缓过最初的错愕,他目光停驻在她身旁伏卧的白虎,幽深得像殿外沉沉的天云。
“虎弟,你阿轩叔叔回来了,我们可要用膳去了,还不快起来!”
她拍着他的虎背,就见着他慢慢睁开一到眼缝,抬起爪子扑了扑鼻头,转瞬化了人行,跪坐在案前揉眼睛。
打着呵欠,他睁了眼,见着屏风前寒轩,他一下精神起来,起身笑道,“阿轩叔叔你可总算回来了,我们等了好久,困死了!”
“近来事多,招待不周了,难为你还特意来为阿姐过生辰!”
在他清醒前,寒轩淡去眼中的阴郁,展开折扇扇了扇风,“这天确是闷热,恐是有大雨了。”
用膳选在百玉园里,梨花全盛,宴厅外正对一处凉亭,伴了仙姬歌舞,虽简单了些,倒也雅致。
席间除了靖娴公主送来的月芳酒和软猬甲这一小插曲,便再无了别的事,他倒安心在元洲小住着。
这一日,他正陪着她一起捣药,正哼着小曲儿呢,寒嫣就从怀里掏出一小支瓶子,置在他面前案上。
玄澈手上一顿,听她道,“助练功的丹药我已制好,你每一月服食一粒即可。”
她交待着,面色依旧温和,抚了抚他的脸颊,“明日便回去吧,好好修炼,别辜负了我一番苦心。”
不知怎么了,这几日她总是同他说着类似的话,嘱托这个,交待那个,像是以后都见不着了似的!
不晓得她为什么突然这样,心里头惴惴不安,他慌忙捂上她的手,“阿嫣,干嘛这么急着让我回去?再说我以后也都能来看你的,你这几日说那么多做什么?我记不住。”
寒嫣看他紧紧握着自己的手,微微抿起唇,眼里的一切都遮掩了起来。
他当然不明白,她亦不忍心推他走,可玄恒来找她时,那一字一句,皆是作为一个要维护儿子的父亲同她说的,她没有理由拒绝,更没有立场拒绝。
于是到了今日,她便定了心要他走。
“记不住就用心记,现在暂且记下一点,安心修炼,不要成日往外跑。”
阿嫣……
冥冥之中,他觉着她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若我以后想你了呢?或是有什么事想问……”
声音渐弱,微低着头,他仔细听着她的回应,“我不可能永远陪着你的虎弟,你要学会独自去面对一些人,一些事,旁人是帮不上忙的。”
似乎在刻意提醒他什么,这一句话,让他瞬间感到紧迫,重重压了下来。
第二日的早膳,寒嫣亲自做了许多点心予他,玄澈却沉默着,吃也没吃多少。
“虎弟,这是你爱吃的奶糕,我磨了些枣粒在里头,可香了,多吃点吧!”
寒嫣把糕点夹了一块到他碗里头,摸了摸他的脑袋,又夹了花冻来,“这是我之前和靖娴学的,觉着不错,也做了一份,你尝尝如何?”
“都很好吃。”
他始终低着头,心不在焉地夹了几口来吃,只要想到昨日寒嫣说的那些话,眼睛就不由自主地酸涩起来。
他以为,他一直以为,寒嫣是会陪着他是,就像陛下宠着启蛰一样。
两千年了,陛下总是一直保护着启蛰,而启蛰也陪伴在陛下身边。
他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寒嫣会离开漪云殿,更没有想过,寒嫣她会告诉自己,她不可能永远陪着他。
寒嫣今日做的点心他往日吃过多次,却从未有像现在这样食之无味,仿佛以后再也没有机会吃到了。
“……阿嫣,我吃饱了。”
他看到碗里头堆得满满的全是吃食,竟一点也没有食欲了,终于僵着手,放下碗筷来,“我该启程回祖洲了。”
寒嫣正喝着粥呢,汤匙舀起的动作一顿,余光就瞥见身旁的人站了起来。
“都还没吃多少呢!”
她拉了他的手来,阻止他离席,探向窗外看了时辰,“天色尚早,都还没备轿,何必这么急,休息会儿再走吧。”
他心里不好受,再待着只怕自己会忍不住哭出来,便摇摇头,勉强甩手扯了笑,“不用啦,你不是给了我修炼的药嘛,我早些赶回去,不然回去又要用午膳,再打个盹儿,耽搁来耽搁去,这一天可就废了。”
步下阶去,他快些朝外走着,寒嫣无法,也只得起身紧步跟上前去。
其实她也不是完全不晓得他为何闷闷不乐,他对自己说的话会有何想法,她当然知晓。
若非玄恒来访,警告她那些话,她又何须与虎弟说得如此分明。
一口气堵得慌,到底是狠不下心来罢,等仙轿停了长廊外,她出声喊住了他。
“虎弟,也非什么事都要一个人担着,若是碰到紧急的,想不出法子,就来找我吧。”
脚上的步子停了下来,玄澈微有怔愣地回头,似怕错解了她的意思。
“什么时候来都行,我都在宫里。”
她轻声答着,直到看见眼前的人舒展了眉宇,才慢慢缓了心神,上前替他理着外衫,“等你下次来,我再给你尝些新厨艺。”
玄澈走了,她再一次立在宫门前看着他离去,一双明眸里无甚波澜,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玉姌从旁看着,不禁笑叹一声,低眉相言,“公主,奴婢有一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寒嫣饶有些不解地看向她,“有何话,你说便是。”
“奴婢知道公主心善,从来都是为他人着想得多,先前已为了王尊去祖洲做质子,也为了青龙皇去和亲,既已做了如此之多,为何不替自己打算一番?”
“你到底想说什么?”
寒嫣听着她话里有话,微微沉了眼,玉姌便直言相诉,“奴婢觉得,即使白虎王无礼,到底世子是真心待您的,您不该与他疏远,自古有云:人走,茶凉。”
玉姌话中之意就算是不知情的人听了,也该猜出其中的意思,更何况是寒嫣自己。
她难得愠怒地背过身去,“可是还未睡醒么?你在宫里待了这么多年,竟也敢说出这大不韪的话来!”
玉姌少见她动怒,即刻跪了下去,委屈地与寒嫣道,“若是旁人,奴婢绝不会说这样的话,可奴婢自幼跟着公主,公主不仅是主子,还像奴婢的姐姐一样。公主受的苦这样多,奴婢看了心疼,只盼着有人能待公主好,公主不也时时记挂着世子吗?那又何须因他人之言,漠视眼前人?”
“虎弟自幼无母,本宫与他同在祖洲,相互顾惜亲近些罢了!怎叫你这妮子想得如此不堪!难道还嫌本宫白虎王羞辱得不够吗?”
寒嫣掩袖遮了遮发红的眼睛,声音愈来愈哑,似就要哭了一般。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公主别伤心……”
玉姌见她话里压着气,不禁着急起来,反手刮起自己耳光,“是奴婢的错,奴婢口不择言,是奴婢不好……”
“够了。”
身后的巴掌声打得很响,寒嫣听得出她下手重了,微微侧了身子,“你回去面壁思过一月,日后若再同本宫说这种话,就别再我身边伺候了。”
玄澈回了祖洲,按着寒嫣的意思乖乖修炼,日子倒也风平浪静,直到一日,靖宇传他去了永华宫。
书房里头,靖宇坐于窗前饮茶,案前摊了一卷请愿之奏,他指了一指,“此乃你父王上表的奏书,要朕为你和淑兰郡主赐婚。”
他说得轻缓,微低着眼帘,望着玄澈的神色深邃不可探。
一听“赐婚”二字,就让他意悬悬着再难安。
他最怕的莫过于靖宇的婚旨,无论是靖娴还是寒嫣,无一例外都受其所害,何其无辜,他不想……决不能……
“陛下,臣不能娶淑兰郡主!”
他下一刻便跪在了靖宇面前,少年本是无愁,可今算是领会到了,那些他认为自己不会经受的事,终将压到了他头顶上。
“臣与淑兰郡主素未谋面,这样赐婚,臣定是要辜负她的。求陛下做主,回绝父王,千万不要下旨!”
他突然拼命地磕起头,叫靖宇也是意外,皱了眉头,“此事朕尚在考虑之中,你无需过于忧心,且先回去吧,等朕的消息。”
“陛下!”
“先退下吧。”
靖宇见他如此抵触,也确是难办,到底要想出个折中的法子来才好,也才能不驳了白虎王的意思。
“陛下,臣真的不能娶淑兰郡主!”
玄澈情急得很,直跪在地上不起来,他哪儿还耐得住性子回去等消息,若是等到婚旨颁布,可就晚了。
靖宇看他这般执拗,紧了紧茶杯,遂而放下,踱步到他面前,微微俯身探了他的目光,“那你先告诉朕,到底为何不肯娶淑兰郡主。”
“我……”
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可却在最后关头咋了舌,“臣,没有其它原因。”
“是有心上人了吗?”
靖宇见他这般吞吐,反倒有些替他担心,如此优柔寡断,连承认都未敢做到,此后面对玄恒,又该如何是好?
玄澈经他这一问,心蓦地提了起来。
这话,巧儿也问过他,他至今也答不上来。
问题不在于有或无,而在于,他不知晓,自己想要守护和陪伴一个人的那份心,可就是所谓的男女之情,他被搅混了。
“臣不知,臣不甚了解男女之情。”
他跌在了地上垂头丧气的,眼里生了困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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