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番外八
午后的花园里少有人走动,玄澈化了虎身趴在巨岩上晒着太阳,千头万绪,让他失魂落魄,一点倦意也没有。
“阿嫣。”
他动了动唇,多少次想对人说出的名字,可每次话到嘴边,又生生地给咽了回去。
他眼前总会浮出她的脸,或恬笑不语着,或凝眉发愁的,又或是,她受尽委屈埋头在他怀里低声哭泣的样子,她紧紧抱着自己时的温度,他似还感触得到。
那一刻,他多想自己能够保护她,像她从前照顾自己一样,陪她到一个再没人能伤害她的地方去。
心里隐隐泛起的冲动,他不知那陌生的情绪究竟意味着什么,可直到今日陛下再次问他,他才明白――
他爱寒嫣。
这份爱里有他的依恋,他的信赖,他的疼惜……还有他的思慕。
作为一个男子,他想要陪她一辈子。
“我说这园子今日怎么这么静,原是有只白虎在发春呢!”
一声女音忽的在身后想起,他倏忽化回人身,眨眼见了凑来的人,“启启启、启蛰郡主?!”
启蛰瞧他这一副心虚样子,若是上了战场,指不定要被人怎样吓呢!
“你父王来奏的事,我听说了,知你定在苦恼,我便想了个主意。”
“什么主意?”
启蛰瞥眼见他立马腾起了身子,也不卖弄了,凑了他耳旁,轻语二字。
“逃婚?!”
花园里,玄澈听到这话时,瞪大了眼珠看向启蛰,简直不可置信。
原以为她是来替陛下做说客的,却没料想她竟会教他这等异想天开的计策。
“我可什么都没说呐!”
启蛰用扇子轻拍了拍自己的嘴,瞅了瞅玄澈沮丧地垂头搭在案上,晃着脑袋,“没用的,我跑不了多远就会被抓回来,陛下和父王都有玄天镜。”
“你可知陛下有一宝物,可避他人追寻?”
“你是说元珠?那东西是个上古留下来的宝贝,陛下准是藏得好的,哪还能让我给找到?”
玄澈精神恹恹地摆了摆手里的细软枝条,向后倒在青地上,双手托着后脑勺,惆怅地望着天空浮过的长云,目光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澈哥哥不妨去永华宫的书房找找。”
用扇子遮掩着,启蛰低语一句,转而朝外走去,轻叹道,“今日晚膳后陛下还要来懿和宫考察我的政务功课,指不定要多久呢,真是头疼!”
月光投下,光和风拂来盛莲的淡淡香气,萦绕在宫苑水榭之间,他闻着好一阵清醒,才发现自己已到了元洲。
他喝了月芳酒,醉得发晕,也不知怎的就来了这儿。
他只记得自个儿想着要如何与寒嫣说这些终于想明白的话,越想越烦,索性借酒壮壮胆,结果就不知不觉到了元洲王宫宫门外,晕晕乎乎地被侍卫送进了宫。
“公主,白虎族世子来了!”
听到玉姌一声禀,他一睁眼,就见到了寒嫣端坐在殿中长窗前,正抄写着什么。
笔尖猛地一顿,寒嫣静坐窗前,目光转向玉姌,来不及相问,玄澈便晃晃悠悠地从屏风后走来,浸着一股酒气。
“玉姌,快去烹些醒酒茶来!”
寒嫣吩咐着,立马上前将玄澈扶到席上坐下,谁知腰上环来一双手,他直直伏下身来窝进她怀里,将她抱得死紧。
“遇到什么事了?喝了这么多酒?”
她摸着他的脑袋,歪头问着,揉起他脑袋上的穴道,替他缓起酒劲来。
“父王,父王他向陛下请旨,要为我指一桩婚事,和青龙族联姻。”
按压穴道的动作僵在一瞬,她沉默了会儿,继而淡淡出语,“然后呢?”
怀里的脑袋左右蹭了蹭,腰上的力道使得更紧了,“我不要!”
他抬起头来,眼巴巴地看着寒嫣,“我又不喜欢她,见都没见过,左右也是同阿轩叔叔一样,惹得两人都不得安心。”
听他拿了寒轩与靖娴来说事,寒嫣微讶,没想他平时孩子样,竟也察觉得出这些来。
但请旨赐婚到底是玄恒的意思,就算她有心帮他,又能插手做什么?
继续替他揉着穴道,寒嫣略微苦笑而过,安慰他道,“你都还没见过人家呢,怎就知道定不喜欢?没准儿是个美人坯子,你看到欢喜都来不及!”
“模样再好我也不喜欢。”
他微微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固执地摇了摇头,“今早便同陛下说了,若是成婚,辜负了她,也辜负了我自己。”
寒嫣看他这般认真的神情,有些哭笑不得,“你说得这般决意,该不会是有了心上人了?”
“若是有了呢?”
本是随意玩笑一问,玄澈却慢慢凝了目光望她,往她这儿慢慢凑近着,目光里隐忍着苦闷,极为让人动容。
就在她惊讶于他出此之言时,他忽而抓起她的手按在脸上,可怜模样蹭了蹭她手心,离得她越发近了,最后竟单手撑在她腰侧,以倾身包覆的姿态,将她锁在中间。
“我喜欢阿嫣你啊!”
月光幽幽,投在莲瓣上化了点点光斑,四周静谧一片,似被方才的声音消了万物声息。
寒嫣愣坐着,被他震得脑中嗡嗡作响,没了反应。
“你胡说什么?”
寒嫣霎时觉得被人打了一个耳光似的,脸上火辣辣地烧疼,终于忍不住要挣脱他的手,可身子被他禁锢着起不了身,只能用双手抵着他。
“方才的话你吞回肚子里去,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有些话不能乱说……”
“我没有乱说!我喜欢你啊,一直都是!”
他眼里泛着水光,醉意渐升,几乎是下意识地倾覆身子,将她扑倒在席垫上,顺势吻住了她的唇。
寒嫣瞪大的眼里一片惊骇,挣扎间,打翻了案上的摆设。
烛影摇曳晃动,酒意扩张,玄澈托紧了她的脑袋吻着她,指尖穿过她松散的发间,沉在与她唇齿交缠的迷乱里。
和亲那晚的记忆像洪水猛兽一样袭来,惨叫哭泣的声音回荡在在她耳际,连脑海里也满是那撕碎她衣服时淫笑的脸……
“嘶――”
胳膊上突然掐疼,玄澈一下醒了神了,怔然看着寒嫣全身打颤地往后缩着身子,逃也似的跌撞到一旁靠在柱上,不再让他靠近半分。
手中薄薄凉意,他撑在那方席上,眼望她逃得那般害怕,眼中惊慌未定地看着自己,全当他是洪水猛兽来着。
“阿嫣,我是真的喜欢你。”
晶莹眸里,眼泪带着温热滚落到席上的绣纹里,他用力地抿了抿唇,胸口堵着闷气,他终于对她倾诉着,“我喜欢你喜欢到不想再让你受任何人的欺负,我想要一直陪着你,保护你。若你也能忘记神界的是是非非,同我一起云游四海八荒,该多好?”
他说得清楚,叫她一字一句听在耳里,憾在心里,竟不知该如何作答,只能僵硬地摇了摇头。
看着他湿眸里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只觉得自己真是可恶至极,竟让一个晚辈对自己儿女情长。
“我明白了。”
他点了点头,慢慢撑着身子起来往外走去,经过她身前时,见她愈加往后缩了缩,眼神低垂着避开自己,只觉得觉得委屈,和无奈。
“阿嫣,我没有别的意思,你不愿的,我不会强迫你。”
伴随着他的身影消失于殿门,寒嫣终于垂坐地上,眨眼之间,长泪滑落。
殿中重归静谧,只听得到里头隐隐传来努力掩下的抽泣声,持续了好一会儿,才断断续续地停了下来。
一路往祖洲方向飞着,风刮得人思绪越发清晰,叫他念起方才之事,懊恼自己太过莽撞,冒犯了寒嫣。
做出了这等事,还谈什么保护她……她以后也定是避着自己的了。
方才他说得那般明白,她显然是不接受的,既如此,他的确不能强求些什么,只能……只能自己离开了。
今晚的永华宫不知为何,总觉得戒备不怎么严,他蹑手蹑脚地摸进靖宇寝殿寻了个遍,总算在书房里找着了几个像是装元珠的盒子,因为都有口诀,里头的定不是一般物件。
他看着窗外天就要亮了,抓紧将这几个宝盒包裹了起来,趁还没人发现之际,速速离了王宫。
他不能接这一婚旨,也唯有逃到人间去了。
窗前药香清扬,素手捣鼓着药臼里的药材,披发垂散萎地,与淡蓝丝质长袍重叠一处。
若不是案前之人眼中显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来,从琉璃屏风处望去,当真是伊人捣药的美画,好不惬意自在。
寒嫣心思不定,皆因昨晚玄澈坦言之故,叫她未能安睡,脑子里来回想着他说的话,和他冲动之下倾前而来的吻。
当年她到祖洲为质子时,举目无亲,恰巧他也是无亲无故,还是个需要人照顾和玩伴的幼虎,她便把他当自家弟弟一样待着,以解挂念寒轩之愁。
让她没想到的是,和亲一事,他竟会独自潜入大鹏精府邸来救她,护着她一路逃。
她才意识到,如今他是真的长大了,却不曾想他这孩子样黏着她,竟是因为,心生了男女之情。
他那要与她云游四海八荒的话,叫她到现在也回不得神来。在和他所有的记忆里流连,甚至到了反复咀嚼他那晚所说的每一句话,细思他每一个动作的地步。
她也不知自己怎么了……
“阿姐。”
寒轩从祖洲回来,已是午后,心知寒嫣这时都有小憩的习惯,这几日都在书房忙着政务,方才本想来看看她是否睡得安稳,一入殿便听了碎碎捣药声。
听得寒轩一声低唤,寒嫣微微挑眉,朝他看来,褪去了眼底的纠结愁绪。
“回来啦。”
抿唇简单一声应答,她便沉敛了眉宇低头继续捣药的动作。
“虎弟盗走了陛下书房里的几只宝盒,最重要的,该就是那紫檀月盒里的军符,此事也就我与白虎王知,旁人概不知晓。”
“什么?!”
她长睫明显一抖,军符乃出兵之用,他要那种东西做什么?
“我也不十分清楚,好像是为着玄恒逼他联姻的事,他想拿走元珠,又不知在哪只盒子里装着,于是就都拿去了。”
寒嫣瞬间停了手里的捣棍,眉心慢慢陷紧了去,怔怔地看向寒轩,干涩开口,“那他现在人呢?”
“逃下界去了,陛下已派人去找,也派我等搜寻,务必要将那几个宝盒收回去。但他有元珠……”
寒轩叹着气摇了摇头,收起手中的折扇,“要找到他,比登天还难。”
“你的意思是,虎弟他,下落不明了?”
见寒轩点头,寒嫣心里骤然一睹,紧攥着捣棍的手骨节已泛白。
玄澈去了凡间的桃雪镇,那是寒嫣以前常带他来玩的地方,他每次买糕点的绿藤斋,也是在这个镇上。
倘若他以后都再回不去神界,该就会在这儿生活了,毕竟,这里是唯一让他觉着亲切的地方。
找了一家客栈安顿下来以后,他便和店主打起交道,问着可有何事能做,毕竟往后日子还长,他不能把自己给闷死。
那店主是位老阿婆,讲气话来也和蔼,听说他要找事儿做,以为他缺钱,便寻了亲戚家做手艺的活儿给他。
从那以后的大半年里,他每日都提着干劲儿去了店里,挽起袖子就开始干活。
他学得很快,也不嫌累,没事就和店里的伙计咳咳瓜子儿喝点小酒啥的,神界里的那些事儿,似乎已被他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怪不得靖娴公主喜欢到凡间来,果真比成日待在王宫里有意思多了。”
饭后休息的时辰,他懒懒躺在店里的竹席上,今个儿轮着他在前头看店,闲暇之际,不自觉发了一声感叹。
他已和老板说过,做完这个月的临工,便要走了,他还想去做些别的事儿看看。
“虎弟,明日是上元佳节,老板准咱哥儿几个休息,还送咱们一人一盏河灯,接着!”
“谢啦!”
玄澈一下稳稳接了店里伙计抛来的一盏河灯,见着里头有一截蜡烛和一竹签。
天色渐晚的时候,河畔里已慢慢飘了几盏河灯出来,他看着一户户人家陆续捧着河灯过桥停驻,小孩们划着水让河灯飘远了去。
店里的伙计白日里就说要许个发大财的愿,也有说要怀孕的媳妇儿平安生个大胖小子的愿。
他想了想,这些愿望都不大适合他,他眼下过的生活挺好,若真要说还有什么想达成的……
愿阿嫣一世安好。
他在竹签上写下了这一行字后,看着它与众多河灯汇集一处,慢慢随水波欲往河下游荡去,最终只看到明晃晃的一片烛光浮在眼前。
恍惚看到第一次见她的模样,他摇着尾巴,吸引了她的注意,“这只小白虎可就是玄澈世子?”
他在树上等她等得睡着的那次,醒来时,已被她抱到了榻上,她挑眉笑着,摸上他的脑袋,“还要与我置气?嗯?不说话?不说话我可当你不生气了啊!”
还有他抱着她欲逃出大鹏精府邸的时候,她气若游丝地躺在他怀里,催促他,“别管我,快走,那蛇有毒……”
“你别哭了,总之,我不避着你了好吗?”
他负气要走的时候,她伸手来替她抹着眼泪,药香弥散……
幕幕如此清晰地浮现眼前,恍如昨日,却又在眼泪打转的眸里慢慢褪去,眼前是越来越多的河灯,周围仍是熙攘的人群,没有药香,也没有寒嫣。
在河畔寻了一处扁舟,付了钱后,他便钻进帘里,对着窗外的河灯,他化出月芳酒来饮。
“小哥的酒香得很,是哪里酿的?”
外头的船家闻见了月芳酒的味道,忍不住馋嘴相问,玄澈伸手向上指了指,“天上。”
“小哥可真会说笑,这天上的酒是神仙喝的,咱们可吃不得!”
“如何吃不得?”
他听得一声嗤笑,饮下一大口酒来,朝他旁边的碗里倒了些去,“今日就让你尝尝!”
“小哥这话说的,神仙尊贵,咱们可冒犯不得!”
他赶忙托了碗来尝,忍不住吸了鼻子,“果真是好酒!”
“神仙尊贵,又如何……”
他眨了眨眼,倚在窗前,河灯映得他脸颇红,船家见了,猜得该是心情不大好,暗自领会地端酒退了出去,哼调唱起不知名的渔歌。
他饮着酒,也不知过了多久,外头的河灯已飘满了整条河。
“虎弟。”
喝得来了醉意,忽听到她的声音,瞥见她时,那略微迷离的目光刹那清醒,愣在了原处。
扁舟轻荡河旁,寒嫣就坐在边上,他目光望着远处,一言不发。
他不知她为何会找来,可是担心他吗?经了他上次酒后险些胡来的事之后,她还愿意见他?
但他又不敢问,踌躇着,终于,她忍不住率先打破了沉默。
“眼下神界的人都在寻你,既是你父王的意思,你又何必如此执拗,硬要偷了那么多宝盒躲到凡间来?你可知道,除了乾坤八卦盒里的元珠,其它盒子里的东西也都是极其重要的,你这样做,伤了你父王的脸面,也坏了规矩。”
玄澈回头低低望着她,眼里的光慢慢冷却,神色近乎死水一般沉寂,与他平日里总是嬉笑的模样判若两人。
“你是来要回那些盒子的,还是来押我回去的?”
天幕银河之下,扁舟依旧浅浅晃动,河面洒映月光点点,全落了他的眸里,眼角滑落一滴水珠,一片暗云飘来,让他眼底彻底失了光亮,直至再无一点生气。
他摇晃着手里的酒壶,抬头饮尽最后一口酒,发泄似的扔到河里,发出一声重响,直的它沉下去后,才略微摇晃地站起身来,欲往岸上踏去,没打算再和她说一句话。
寒嫣见他走得颠倒,赶忙起了身来扶他,却被他胳膊一个用力给甩开了。
“不要再管我了!”
他听到身后一声低呼,紧张地回头,看她扶在舟边,险些跌到河里去,止了欲朝她伸出的手,低了声音下来,一步一步退回了岸上,直到灯笼再也照不到他的身影――
“我要不要回去,要不要听父王的话,犯了怎样的重罪,都和你没干系。”
巷里透着些灯火,他走走停停的,像是一副醉态,可却注意听着后边的动静,怕她出什么事,直到自己住的客栈前,侧身时,他瞥见她紧紧跟了上来,才兀自进了店里,抬脚上了楼去,留她一人被老板拦在了下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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