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孙府

　　献儿此去离开了半晌，留在孙府的三人也早就起了。

　　眼看着午时将过，孙府下人们送来的饭菜都快要凉透了，献儿却还是没有回来，玉舒云难免有些不安起来。数千年前献儿也是独自出去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他也便是这样失去了献儿的。

　　这一别，便是数千年之久……

　　昔日的场景在玉舒云脑海中不断重复，让他再也无法安坐，推开房门便冲了出去。

　　莫清晖若有似乎的瞄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沈清和，还不等他开口，沈清和倒是识趣的抢先开口说道:

　　“大师兄你也去帮着玉大夫找找献儿吧，我能照顾我自己。”

　　沈清和虽然受伤未愈，但照顾自己的能力还是有一些的。他自己先开了口，莫清晖也就不多做寒暄，点了点头便咬着牙跟着玉舒云追了出去。

　　莫清晖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是为什么，自从献儿出现以来，他的心似乎就变得有些不一样了。他本以为自己此生心中只会有修仙一事，尘世中的除尸斩妖、救助凡人都只不过是历练修行罢了，并不会带有任何的个人感情。然而献儿的出现似乎是要否定这些他认定的事情，否定他所以为的无情无欲。他也曾不止一次告诫自己要清心寡欲，不要有太多无谓的思绪和悸动。然而这种莫名的情丝，越是压制就越是疯长，越是想抹杀就越是强壮。

　　其实这段时间以来，莫清晖已经足够克制自己了。关于献儿的一切他都在努力的无视，所有不应该有的想法以及念头，他一丝一毫都不曾表现出来，更不曾被任何人察觉到。但克制不代表不存在，莫清晖并非真的对献儿毫不关心。而他所有的泰然自若，只不过是得益于玉舒云的存在。

　　因为玉舒云对献儿直白的关怀和无微不至的照顾，让莫清晖打心底可以笃定献儿的安全。然而这一次却连玉舒云都坐不住了，支在莫清晖心中的那根‘定海神针’不复存在，他心中的波澜自然也就要翻腾的剧烈了。

　　莫清晖本就重伤未愈、行动不便，等他追出房门的时候，玉舒云早已没了踪影。四下打探过后，后院那个看门的小厮告诉莫清晖，献儿一早便出了门，目的是去济圆寺点灯为三人祈福的。莫清晖也不管事情的缘由起末，只在问清了济圆寺的方向之后，就忍着伤痛快步向济圆寺而去了。

　　苏州、济圆寺

　　在济圆寺里，莫清晖并没有发现献儿的踪迹，好在细心留意的他找到了献儿敬供的那只许愿灯。于是他挤身到几案边上，向一旁的小沙弥略一抱拳询问道:

　　“有劳小师傅，可曾留意过点这盏灯的姑娘？”

　　小沙弥顺着莫清晖的手势，一眼就看到了自己帮献儿写字的那只许愿灯。他单手作揖回道:

　　“阿弥陀佛，小僧不才，正是帮这位女施主在灯上写字之人。”

　　知道自己问对了人，莫清晖立刻紧追着问了第二句话：

　　“那敢问小师傅，是否知道这姑娘此刻人在何处？”

　　小沙弥闻言微微一顿，而后又谦谨的回答道：

　　“这姑娘离开此处大约已有两个时辰了，至于去了何处，小僧却是不知。”

　　两个时辰的时间过去，献儿都没有回到孙府，这绝对不是迷路或者贪玩所能耽误的时间。也正是因为如此，莫清晖心中的担忧更是加重了几分，他望着小沙弥继续问道:

　　“那……可曾看到这姑娘往哪个方向去了？”

　　小沙弥想了一下，摇了摇头。不过旋即他又补充到:

　　“我留意到这位女施主曾与吴樵夫交谈，你或许可以去问问吴樵夫是否知情。”

　　莫清晖在问明了吴樵夫的住所之后，向小沙弥道过谢再度匆匆离开了。

　　莫清晖找到吴樵夫的时候，他正在自家门口和那个‘二哥’说着献儿的事情。莫清晖隐约听到了一些二人的对话内容，立刻走到近前急切的问道:

　　“你们说的姑娘是不是一个大约二十岁，身着堇色长裙的女子？”

　　听莫清晖描述的与之前自己所见的姑娘无二，吴樵夫立刻神色闪躲的摆着手道:

　　“不是，我们没见过你说的那样的姑娘。你，你去别处问问。”

　　吴樵夫心里是怕摊上祸事的，毕竟献儿的衣着看起来华贵精美，定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子。而此刻莫清晖又提着剑，若是献儿因为自己的一句话而去鹰窝顶送了命，那这人命的责任定是要算在自己头上的。所以当莫清晖询问时，他才连连摆手否认。

　　见吴樵夫神色不自然，莫清晖已然明白了三分。他顾不得仙尘派绝不能伤害无辜凡人的门规，直接走上前拎着吴樵夫的衣领厉声道:

　　“你最好老实讲与我听，不然……”

　　吴樵夫本是普通的砍柴老百姓，平日里和附近几户相识吹吹牛也就算是天大的本事了，哪里被人这般恐吓过，当即就开始告饶开口道:

　　“大侠饶命，大侠饶命！我说，我什么都说。”

　　看到吴樵夫肯老实交代，莫清晖也便松开了手。

　　吴樵夫一边拍着自己的胸口顺气压惊，一边结结巴巴的开口道:

　　“那姑娘听，听我们说有百蛇绕，就……就去鹰窝顶了。”

　　“百蛇绕……”

　　莫清晖喃喃的重复着这三个字，心中一抹不安瞬间蔓延席卷周身。他不敢继续细想，瞪着吴樵夫厉声呵道:

　　“鹰窝顶在哪！”

　　吴樵夫早就被莫清晖的气势镇住了，此刻自是吓得有问必答。所以当莫清晖问及鹰窝顶的时候，他立刻下意识的抬起手朝东方指去。

　　得知鹰窝顶的方向之后，莫清晖立刻如离弦之箭一般，顾不得身上的伤势，提着内力施展轻工朝鹰窝顶飞奔而去。

　　苏州、鹰窝顶

　　献儿为了帮莫清晖采药，在鹰窝顶上被数百条咬伤，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的肌肤。莫清晖找到她的时候，她早已昏倒在鹰窝顶的山脚下，衣衫上满是血渍，身边还躺着十数条已经死去的毒蛇。

　　“献儿！”

　　看到献儿之后，莫清晖心中莫名的一阵紧搐，他踉跄的小跑着过去将献儿抱在怀里，伸手小心翼翼的试探她的鼻息。直到确认献儿还有呼吸之后，莫清晖的心才微微安稳了一些。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感应到莫清晖的存在，献儿竟然慢慢睁开了双眼，她张了张嘴，发出嘶哑虚弱的声音:

　　“清……晖……”

　　看到献儿醒了，莫清晖悲喜交杂的望着她，满眼都是无法隐藏的心痛与关切。

　　有些时候人就是这个样子，越是要失去的人或事物，才越是会觉得珍贵。就在莫清晖发现献儿，以为她会遭遇什么不测的时候，心底那份压抑已久的感情终于破土而出，再也掩盖不住了。

　　“你怎么样，哪里痛？不要担心，我现在就带你去找舒云，他一定能治好你的……”

　　还不等莫清晖说完，献儿就费力的抬起自己的右手，将手中几株百蛇绕递到莫清晖的面前，断断续续的开口道:

　　“他们说……这个，可能……能治好你的……伤……你，你快先把它……吃了……试试……”

　　此刻莫清晖才彻底恍然，献儿竟然是为了他，才冒着生命危险来采百蛇绕的。

　　莫清晖虽然不像玉舒云那样精通药理，却也对这稀世的百蛇绕略知一二。

　　百蛇绕之所以得此名，就是因为它生长的地方必有无数的毒蛇环绕、盘踞。莫说是献儿要摘这百蛇绕，便是他莫清晖，也不可能全身而退，甚至还有丧命于此的可能。

　　献儿刚刚只说是‘可能能治好’，就意味着她也知道这百蛇绕并非百分百有效。然而尽管如此，她却还是义无反顾的爬上了鹰窝顶。就算不问献儿，莫清晖也能想象得到这一趟是有多么凶险。而且不止这一次，自从二人相遇以来，只要是和莫清晖有关的事，献儿总是那么的全心全意、奋不顾身。莫清晖也是人，不是无情的木头、石头，他又怎会感受不到献儿的一片痴心，又怎么可能不为之动容。

　　“清晖……”

　　献儿再一次开口，把莫清晖的思绪拉了回来。他静静的看着她，却心疼的说不出话来回应。

　　“你哭了……”

　　若不是献儿开口，莫清晖都不知道自己居然流下了眼泪。或许是因为感情被遗忘的太久，莫清晖就连自己流了泪都感觉不到了。

　　他抬手抹了一下自己的眼角，又扬起嘴角挤出一抹笑容给献儿，这才小心翼翼把她从地上抱起来，说道:

　　“你再坚持一下，我这就带你去找舒云，他定能医好你。”

　　正说着，献儿忽然一阵急促的咳嗽，连着几口血从口中喷了出来。

　　“献儿！”

　　一向沉稳的莫清晖见献儿这样，整个人都忽的慌乱起来。一时间，他的脑子只剩下空白的颜色，不知所措的叫着献儿的名字。

　　“清晖……”

　　献儿也挤出一抹笑意，侧头用尽力气往他胸前靠了靠，开口道:

　　“我……最喜欢清晖了，就算是……就算是为了清晖去死，也没关系……只要……只要……”

　　献儿的话还没说完，清晖就感觉自己的胸前一沉，献儿已然再度昏死过去。

　　莫清晖重伤未愈又到处奔波了许久，此刻早已经是体力透支了。若不是意志坚定、咬牙硬撑，莫说此刻他还有力气抱着献儿回孙府，只怕是他自己都要昏死在这荒郊野外了。

　　莫清晖忍着身上的剧痛和心里的担忧，默默叨念着。

　　献儿，你不要有事，一定不要有事。只要你好起来，天涯海角、地府仙山我都陪着你。我愿放下这修仙之路，只陪在你的身边。如果，如果你心中还有我，就一定要醒过来，留在我身边，让我还用余生来善待你……

　　莫清晖自幼在仙尘派长大，本就是清心寡欲的修仙之人。加之后来他又身染尸毒，必须更加克制自己的一切情感，做到身经百事而心如死水。这一切，他原本做的很好，直到献儿出现在他的世界里。

　　他怀疑过她，抵触过她，伤害过她更曾几度险些要了她的性命。但或许命运就是这喜欢般的无理取闹，越是躲避却便越是要纠缠。所以当莫清晖发现自己对献儿的感情时，这份感情已经开出了花、结出了果，注定无法回避了。

　　莫清晖抱着献儿刚要回孙府，便遇到了朝鹰窝顶而来的玉舒云。在看到献儿之后，玉舒云心中有一股悲痛又燥怒的热气，若不是急于为献儿诊治，那股热气也许就会爆发出来了。

　　这世上大概真的有奇迹。玉舒云发现，献儿虽然全身都被毒蛇咬过，毒液却并没有浸入体内。献儿之所以昏迷是因为受伤失血过多，再加之她从鹰窝顶滚落下来，头部被创所致。

　　玉舒云得知献儿是为了采百蛇绕才会去鹰窝顶，心中难免百感交集。虽然他知道献儿最惦记的是莫清晖，但她最终也没有放下自己和沈清和，采了三株百蛇绕回来。倘若献儿只带回一株百蛇绕，或许他还有理由去责备莫清晖，还有理由去为献儿的痴傻开脱。可是现在他不能，他没有任何借口也没有任何理由去责备任何人。他只能怪他自己，怪自己一开始就不应该提议来苏杭游玩，这样也便不会有后来发生的这桩桩件件了。

　　虽然献儿没有中毒，但失血也是会危及生命的。玉舒云精通各种医理药学，自然也懂得输血之法。只是他自己身为真龙之身，体内流淌的应龙之血对献儿来说有百害而无一利。鹰窝顶这里人迹罕至，当下能给献儿输血的人只有莫清晖，而这个‘只有’却是玉舒云最不想要的。因为他能清楚的感觉到莫清晖的异样，不管是他的气息还是他看献儿的眼神，都是那样的炙热。这点点滴滴都收在玉舒云的眼底，虽然心痛却无能为力。

　　莫清晖抱着献儿刚要回孙府，便遇到了朝鹰窝顶而来的玉舒云。在看到献儿之后，玉舒云心中有一股悲痛又燥怒的热气，若不是急于为献儿诊治，那股热气也许就会爆发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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