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大约真的有奇迹。玉舒云发现，然献儿周身有数十处被毒蛇咬伤的痕迹，毒液却没有丝毫浸入到她体内。献儿之所以昏迷只是因为失血过多，再加之她从鹰窝顶滚落下来时，头部被山石创所致。

　　其实撇开奇迹二字不讲的话，献儿这次受的伤很古怪。鹰窝顶虽然不是大山雄峰，却也是百余丈之高。纵是武功高强内力深厚的人，从这鹰窝顶的顶峰滚落下来，就算侥幸没有摔死，只怕也要断几根骨头才是常理。先是被许许多多毒蛇攻击过，而后再从那数百丈的高度摔下来，献儿却仅仅只是因为虚弱陷入暂时的昏迷之中，任谁看来都是不寻常的事情。

　　但莫清晖和玉舒云二人谁也没有提及这种种异常，就好像根本没有察觉到似的。一个一门心思都在突然释放的情思之中，一个仍是像平时那样无边无际的宠溺，大约都只想着献儿此刻无恙才是最为合理的事情。

　　玉舒云得知献儿是为了采百蛇绕才会去鹰窝顶，心中难免百感交集。虽然他知道献儿最惦记的是莫清晖，但她最终也没有放下自己和沈清和，采了三株百蛇绕回来。倘若献儿只带回一株百蛇绕，或许他还有理由去责备莫清晖，还有理由去为献儿的痴傻开脱。可是现在他不能，他没有任何借口也没有任何理由去责备任何人。他只能怪他自己，怪自己一开始就不应该提议来苏杭游玩，这样也便不会有后来发生的这桩桩件件了。

　　虽然献儿没有中毒，但失血也是会危及生命的。玉舒云精通各种医理药学，自然也懂得输血之法。只是他自己身为真龙之身，体内流淌的应龙之血对献儿来说有百害而无一利。鹰窝顶这里人迹罕至，当下能给献儿输血的人只有莫清晖，而这个‘只有’却是玉舒云最不想要的。因为他能清楚的感觉到莫清晖的异样，不管是他的气息还是他看献儿的眼神，都是那样的炙热。这点点滴滴都收在玉舒云的眼底，虽然心痛却无能为力。

　　权衡个人私情和献儿的安危之后，玉舒云便是心中梗塞也只能选择让莫清晖给献儿输血。

　　玉舒云强忍着心底的刺痛，对着莫清晖开口道:

　　“献儿失血过多，必须要给她输血。”

　　“用我的。”

　　果然不出玉舒云的预料，莫清晖毫不犹豫的卷起衣袖，将手臂伸到自己面前。

　　既然已经下定决心开口了，玉舒云也便不再犹疑，当下便四指并拢以指气做刃，划破莫清晖和献儿两人的手腕。将二人的手腕重叠交扣之后，玉舒云又以真气护住伤口的结合处，用内力催着莫清晖的血液向献儿体内流去。

　　玉舒云心中各种负面思绪缠绕交叠，而莫清晖心中的感情却愈发清晰坚定起来。如今能让莫清晖感到不安的只有一件事，而这件事或许玉舒云能给他答案。于是他看着眉头紧蹙的玉舒云开口问道:

　　“我体内的尸毒，会同血液一起传给献儿么？”

　　莫清晖的这个问题并没有让玉舒云的神情有所变化，也就是说这个问题在要求输血前，玉舒云就已经想到了。他的目光扔专注的看着两个人的手腕，淡淡的开口回答道：

　　“会……”

　　“是么……”

　　莫清晖的神色也不显得慌张，他很清楚这种事情自己想的到，玉舒云就不可能想不到。既然玉舒云想到了还坚持要用自己的血输给献儿，那就证明此刻已是别无他法的田地了。至于日后献儿会不会受到这尸毒的影响，又会不会像莫清晖一样需要压抑自己的感情，都放在他日再说吧。

　　眼下最重要的，是让献儿活下去。

　　看着献儿的脸上渐渐恢复了几分血色，玉舒云这才沉重的舒了一口气。他将二人的手腕分开，止住了两个伤口处的血之后，才不冷不热的看了一样莫清晖道:

　　“回吧。”

　　说完这句话，玉舒云直接抱起献儿，头也不回的朝孙府走去。莫清晖跟着从地上站起来，却因为失血而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好在他及时用剑撑在地上稳住了身形。缓了片刻之后，他才慢慢的朝孙府而去。

　　苏州、孙府

　　舒云把献儿采来的百蛇绕分做三份煎成药，分别给献儿、莫清晖与沈清和。虽然是这该死的百蛇绕害得献儿险些送命，但他却不能将怨愤撒在这些草药上。相反的，他更应该留下这些草药煎熬成汤药，才能不枉献儿的这一片苦心。

　　傍晚的时候，玉舒云和莫清晖一同坐在献儿的床边，只是二人谁也不说话，就那么目不转睛的盯着还在昏睡的献儿。坐在另一张床上的沈清和眨巴着眼睛在二人之间打量，几次张嘴试图打破这尴尬的静寂，奈何都没有得到二人的任何回应。

　　就在这个时候，献儿的眼皮微微颤动了几下，跟着就睁开了双眼。

　　清醒过来的献儿第一件事就是去看自己的右手，她有些慌张的举着右手，满脸委屈的盯着床前的二人道:

　　“我是不是把百蛇绕丢了……”

　　“没有……”

　　“没有。”

　　二人同时开口，一个伸手去抚摸献儿的头，一个伸手握住献儿的右手。原本凝重的氛围就更加显得尴尬，甚至火药味儿十足了。

　　沈清和听到献儿醒了，一瘸一拐的走到床前，干咳了两声开口道:

　　“你就放心吧，舒云他已经把百蛇绕煎成药逼我们喝了。不过献儿你知道嘛，那药简直真的是不能再苦了！我的嘴啊，到现在还是苦的呢！”

　　听到沈清和抱怨，献儿终于舒展了眉头，‘噗呲’一声笑了出来道:

　　“既然你嫌苦，干嘛不吐出来！”

　　沈清和做出一副舍不得的表情，瞪着眼睛神色夸张的开口道:

　　“那可不行！这么好的药，我怎么能吐出来呢！不过说真的，这次我可真是要好好的感谢你了。你看，吃了你采的药之后，我觉得自己全身都是力气！”

　　听说沈清和觉得自己好了很多，献儿立刻转向玉舒云和莫清晖急切的开口道:

　　“你们呢？你们觉得好点没有？”

　　“嗯。”

　　“嗯。”

　　这一次又是二人同时开口，沈清和再傻也能看得出这之中的微妙。他直接插到二人中间，转了个话题开口道:

　　“哎哎哎，我都快要饿死了，献儿你饿不饿？”

　　“饿了。”

　　听到献儿说饿了，玉舒云立刻站起身来柔声对她道:

　　“我去做饭，你再躺一会儿吧。”

　　“嗯。”

　　看玉舒云走了出去，沈清和自然更不会留下。自从献儿被抱回来以后，沈清和明显感觉到了莫清晖的变化。他从记事起，就把莫清晖看做是自己唯一的家人。既然是家人，那他又怎会看不懂莫清晖的心事。虽然他一直期许莫清晖可以修道成仙，接任仙尘派下一任掌门。但如果自己的这些期许不能让莫清晖快乐，那他沈清和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忘记这些期许。

　　为了给莫清晖和献儿单独相处的机会，沈清和随便找了个借口就跑了出去，房内便只剩下了莫清晖和献儿两个人。

　　献儿躺在床上，看着莫清晖就只是傻笑。莫清晖倒也不觉得尴尬，就那么静静的回望着她，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

　　“何必为了我去冒生命危险，你若因此伤的严重，更有甚者丢了性命，该如何是好？”

　　献儿为莫清晖所做的这一切都是心甘情愿的，就算真的会丢了性命，她也无怨无悔。但她并没有把这些心里话说出来，她怕说出来以后会让莫清晖有压力，会让莫清晖觉得她是个负担。若是这样，莫清晖说不定会丢下她不再见她。

　　献儿怕莫清晖再提出什么问题，故意抢过话茬反问道:

　　“你看我根本就没事嘛，睡一觉就好了。不过，你怎么会去找我呢？”

　　“因为担心。”

　　莫清晖直言不讳。

　　他既然已经决定要直面心底的感情，就不会再回避什么。即便以后的道路艰难险阻，他也愿意为了献儿拼尽全力。

　　莫清晖这般坦诚，反倒让献儿觉得很是意外。她扑扇着大眼睛像是看西洋景儿似的盯着莫清晖，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看着献儿愕然又迷茫的模样，莫清晖慢慢扬起嘴角，露出了一个十年来都不曾有过的笑容。他轻轻握着献儿的手，看着她一字一句的开口道:

　　“我很抱歉现在才敢回应你对我的好，我曾经误解过你，也曾经伤害过你，这些都是我的错……”

　　“清晖……”

　　献儿的心里虽然还是很茫然，但她却也不是傻子，自然能感觉到这份来自于莫清晖的温存。她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在叫了莫清晖的名字之后滞住了。因为她实在是不知道要怎么表达此刻的感受，她怕这一切都只是自己自作多情的错觉。她也怕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自己若是说了，梦也就醒了。

　　莫清晖温柔的看着献儿，示意她不用说话，只安静的听着便好。然后，他才张嘴接着刚才的话讲下去:

　　“就在刚才，玉先生说你失血过多，碍于鹰窝顶那里人迹罕至，无奈之下才用了我的血输给你。”

　　听说莫清晖给自己输了血，献儿的神情明显紧张起来，担忧的盯着莫清晖。

　　莫清晖轻轻拍了拍献儿的手，安抚着她的焦虑，继续开口道:

　　“我的血液里有尸毒，所以你现在可能也已经染上了尸毒。不过你不用担心，从今以后我都会守在你身边，护你周全。所以，今后不管发生什么事，记得由我来保护你。而你，绝对不可以再为了我去冒险，知道了么？”

　　莫清晖的话有点长，更有点突如其来。献儿睁大了双眼盯着莫清晖，片刻之后才忽然伸手捏了自己的脸一下。

　　她本以为这是梦境，所以也没掂量手上的力道，直到脸颊传来火辣辣的痛感，献儿才含着疼出来的眼泪从床上做起来，一头扑倒莫清晖的怀里又哭又笑起来。

　　莫清晖没想到献儿会有这般反应，愣了一下才拍着她的后背低声道:

　　“对不起……”

　　献儿挂着泪珠傻笑着，坐直了身子看着莫清晖指着自己的脸颊道:

　　“我的脸很痛，所以这不是做梦，你刚才说过的话不能不算数！”

　　莫清晖一边帮献儿擦着泪珠，一边郑重的点着头道:

　　“清晖之言，永生作数。”

　　屋内二人终于把心事说开，门外端着晚饭的玉舒云却黯然的站在那里。

　　听着这两个人的对话，玉舒云知道自己已经输了。这一场没有明枪暗箭的战斗，却让他输得体无完肤，身心俱痛。

　　沈清和看着背影无比寂寥的玉舒云，默默的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

　　玉舒云转过身看着沈清和，暗淡的眸子里一片浑浊。过了好一会儿，玉舒云才把手中的晚饭交到沈清和手中，哑着嗓子低声道:

　　“照顾好她……他们……告诉献儿，我有些事要处理，应该会离开很长一段时间，让她……与……与莫仙人好好相处。也请转告莫仙人，一定要……好好照顾……献儿。多谢……”

　　说完这句话，玉舒云透过虚掩的门缝最后看了献儿一眼，转身便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沈清和望着手中冒着热气的晚饭，心中也是五味陈杂。

　　玉舒云本以为，只要他帮献儿找回记忆，献儿的心就会回到自己这里。如今，献儿的记忆已经慢慢恢复，心却没有像他如预期的那样回来，反而是渐行渐远。玉舒云很清楚献儿的为人，如果自己硬留在她身边，只会徒增她对自己的愧疚。既然他已经留不住献儿的心了，倒不如彻底放手，还献儿一份纯粹的快乐。如果莫清晖真的愿意和献儿在一起，那么他就无法再继续修仙。凡人的寿命最长不过百年，莫清晖至多能陪伴献儿数十载而已。所以对玉舒云而言，最坏的状况不过随意了献儿这一生。他有无尽的岁月，他可以再等她一次，而下一次，他一定不会再错过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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