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仪芿讲完这一大段洪荒故事之后，天已经慢慢昏暗了下来。献儿意犹未尽的盯着白仪芿，不知道该不该任性的要求她再多讲一些。

　　看着献儿满是渴望又略带犹疑的表情，白仪芿浅浅的露出一个笑容问道：

　　“喜欢这个故事么？”

　　“嗯！”

　　献儿十分用力的点了一下头，大约是想用全身的力气来向白仪芿证明，自己到底有多喜欢她讲的这个故事。

　　白仪随手摘下身边的一朵丁香，放在面前轻轻闻了闻，然后又笑意盈盈的将那朵花斜插进献儿的鬓角，说道：

　　“这个故事不止是故事，而是真实发生过的事。”

　　听到白仪芿说这个故事并非虚构，而是确有其事，献儿立刻瞪大了眼睛急切的问道：

　　“那娲皇圣母双生子中存活下来的那一个孩子怎么样了？白矖和腾蛇留下的孩子怎么样了？涂山氏唯一活下来的那个孩子又怎么样了？”

　　献儿如鲤鱼吐珠般的连续吐出三个问题，着实把一贯温婉循礼的白仪芿问的有些措手不及。好在她很快就理清楚了献儿的思路，淡淡笑着反问道：

　　“你很关心那三个孩子？”

　　“嗯！”

　　“你不问问天角是如何撕裂的，不问问娲皇圣母他们一行人是否经历凶险、结果又如何，却只单单好奇那三个并未涉险的孩子，这倒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献儿冲着白仪芿摆了一下手，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天角撕裂自有它的原因，而今它也已经被修补好了，再去问那些原因已经没有意义了。而娲皇圣母那一行人是主动要去补天的，不管经历了什么、结果如何，都是他们应该面对的事情，也不需要我担心。但那三个孩子却不同……”

　　说到这里献儿默默的咽了一口口水，抿着嘴不自觉了低了些声调又说道：

　　“天角撕裂的事与那三个孩子没有任何关系，但却因为失去了他们所有的亲人。大人们走的时候是出于自己的意愿，不管是否考虑过那三个孩子的感受，反正最后还是那么一去不复返了。我觉得，那三个孩子本意一定不会希望自己的亲人离开的吧，但又无能为力、无法阻拦，至始至终可怜的不就只有那三个孩子么？”

　　“……”

　　白仪芿没想到献儿能说出这样的一番话，不禁陷入了沉默。她是白矖与螣蛇的女儿，当初白矖与螣蛇要随娲皇圣母前去补天的时候，也曾对她晓以大义、巨细告之。那时候她心中虽然有一百个不愿意，却也无可奈何。她能说不让白矖和腾蛇去补天么？就算她说了，又真的能阻拦白矖和腾蛇么？不能，娲皇圣母一行去意已决，就算自己以命抗拒，也无济于事。她能做的只有乖乖听话，乖乖看着大人们都踏上了补天之路。

　　献儿说的没有错，天角撕裂自有它的原因，娲皇圣母要去补天是出于她的主观本意。而白仪芿他们只是被告知了事情原委，被动的接受将要发生的一切。

　　想到过往，白仪芿的眼圈忽然微微漫上一层水汽，不过她很快就发觉了自己的失态，在献儿发觉之前就抹去了那些水汽，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温婉模样，看着献儿轻声唤道：

　　“献儿。”

　　“嗯？”

　　献儿静静的看着白仪芿，似乎正在等着她告诉自己问题的答案。

　　白仪芿慢慢从地上站起身来整了整衣衫，眼眸轻转环顾四周淡淡开口道：

　　“我就是白矖与螣蛇的女儿。”

　　献儿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盯着白仪芿，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吞了一口口水小心的重复确认道：

　　“仪芿姐姐……你？你就是白矖与螣蛇的女儿？！”

　　白仪芿点了点头，伸出右手向着献儿摊开掌心。献儿表情虽然仍有些呆愕，但她还是即刻领会了白仪芿的意思，跟着伸出右手放在白仪芿的掌心里，从地上站起来与白仪芿面对面而立。

　　白仪芿指了指山顶若隐若现的昆仑仙宫轻声道：

　　“你可知道月见的姓氏？”

　　听到白仪芿问起月见的姓氏，献儿才恍惚想到先前九天玄九叫过他的全名——涂山月见。按照白仪芿所说，涂山氏整个氏族都随着娲皇圣母前去补天，只留下了唯一的王储交予九天玄女照料。

　　想到这里献儿眼眸一颤，立刻抬头朝昆仑仙宫的方向望去，口中跟着惊呼道：

　　“月见就是涂山氏的遗孤？”

　　“嗯。”

　　白仪芿满意的点了点头，拉着献儿慢慢的在这花海中踱起小步，一边走还一边慢慢补充道：

　　“自我母君、夫君以及月见的族人皆随娲皇圣母补天离开之后，玄娘就带着我二人来了这昆仑山。”

　　在献儿的认知里，娲皇圣母和九天玄女都是古神，就算前者是为了管理大地来到凡间，后者的居所着实让她有些想不通。

　　献儿虽然迎风生长，外貌与十来岁的少女无异，心智却仍是刚出生的婴孩那样懵懂无知。对于不懂和好奇的事情她自然不会憋在肚子里。她也不管白仪芿下面是不是还有没说完的话，直接甩着白仪芿的手迷惑的问道：

　　“玄娘为什么不带你们回天界，为什么要住在昆仑山呢？”

　　说道九天玄女为什么不能回天界，白仪芿的眸子忽然闪过一丝暗淡。对于这件事她其实也一直很为九天玄女不平，只是九天玄女自己不说，她白仪芿也就不好多说什么，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感伤。

　　白仪芿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像是倾吐心中委屈似的看着献儿开口道：

　　“天地初分的时候，天界其实和人界一样混乱。与鸿蒙同岁的古神或有坐化、或有避世天外、不问外事。新生的众神之间谁也不服谁，每天也是征战不休。娲皇圣母不喜征战，同羲皇圣君一起，带着他们二人的两个弟子——九天玄女、九幽素女来到人间。羲皇圣君喜清幽、爱听山水风月之音，所以不久之后他便带着同样喜欢安静的九幽素女去游历山水。而娲皇圣母则开始了我之前跟你讲过的那些大业。”

　　献儿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看着白仪芿茫然道：

　　“所以玄娘就再也没有回天界么？”

　　白仪芿却忽然摇了摇头，踟蹰着不知道是要继续慢行还是想就此停下脚步。她转头看着献儿，悠悠的将两只手都腾出来搭在献儿的肩头，神色恍惚的开口道：

　　“其实在羲皇圣君离开不久之后，玄娘就回了天界……”

　　献儿越听越是茫然，她比不得白仪芿款款慢条的性子，满肚子的问题一个也压不住的冒了出来：

　　“玄娘为什么回去了？她不陪娲皇圣母了么？玄娘回了天界的话，为什么又来昆仑山了？为什么……”

　　白仪芿微微蹙了一下眉头，略有些无奈的看着献儿轻声道：

　　“你稍安勿躁，我慢慢说给你听……”

　　献儿立刻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睁着大眼睛盯着白仪芿点了点头。白仪芿这才接着说了下去。

　　“玄娘回天界其实是娲皇圣母授意的。自娲皇圣母一行来到人间之后，天界的混战愈发难解难分，甚至有一些法力较弱的神在战争中重伤甚至消亡。损伤的消息传到娲皇圣母耳中，悲天悯人的她实在不愿意看到有更多伤亡出现，这才叮嘱勇武无双的玄娘返回天界，助天帝一臂之力早日平息天界战火。玄娘就此一身玄衣重返天界，以一柄玄天戈助天帝平定了战火，让天界终于归于平和。”

　　献儿一边认真听着，脑海中仿佛已经出现了九天玄女英姿飒爽、酣战九天的风姿。她情不自禁的想要为九天玄女鼓掌喝彩，却忽然意识到自己不该打断白仪芿，又慌得将手死死按在自己的嘴上，乖巧的看着白仪芿等她继续讲下去。

　　“玄娘助天帝平定战火、登上帝位，本该是天界第一功臣。可天帝在继位之后，对玄娘的态度却忽然有所改变，由征战时的依赖、信任，变成了防备和猜忌。玄娘自己心里明白，天帝是忌惮她的力量，害怕她会突然造反。毕竟战乱时玄娘拼劲了全力厮杀，大有功高盖主的意思。战争中天帝需要像玄娘那样战无不胜的帮手，而天界平定之后，玄娘的存在就成了天帝中心莫名的威胁了。就是因此这样，玄娘才主动向天帝请辞，准许她离开天界去往人间，陪伴自己的师尊——娲皇圣母。天帝听了这样的要求自然心中不胜欢喜，他借此将昆仑山封给玄娘，说是奖赏，实则是告诫玄娘此生都不要再回到天界来了。就这样，玄娘再度离开天界返回了人间。而玄娘回到人间没多久，天角就突因变故撕裂，娲皇圣母率众补天，玄娘便带着我与月见来到了这昆仑山上。”

　　白仪芿的话说完了，献儿的手还死死的捂在自己的嘴巴上。白仪芿温柔的拍了拍献儿的肩头，示意她已经可以说话了。献儿这才如释重负的将手拿了下来，噘着嘴颇为不满的抱怨道：

　　“天帝太坏了，居然这么对玄娘！”

　　“嘘……”

　　白仪芿没想到献儿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指责天帝，忙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唇边做出一个‘小声’的动作。献儿虽然仍有不悦，却还是听了白仪芿的话不再多说，只是脚下不安稳的踢了几下，算是发泄自己心中的不平。

　　其实白仪芿又何尝不是同献儿一样，为九天玄女感到委屈不平。只是她性子一向温婉，自幼又被教导为人要平善顺德，所以便是有抱不平之心，也不会从外表现出来。刚才献儿直接开口指责天帝的时候，白仪芿虽然出于本能的制止了献儿，但她心中还是略有几分支持和赞同的，毕竟献儿说出了她想说又不敢说的话。

　　想到献儿的直爽性子，白仪芿又开口叮嘱了几句道：

　　“你以后不要在玄娘面前提起这些事，免得她听了又伤心。”

　　献儿点了点头，目光很坚定的点了一下头肃然道：

　　“嗯，我绝对不会让玄娘伤心的。”

　　看着献儿正色的模样，白仪芿宽慰的一笑，而后也不知是想安慰自己还是想安慰献儿的补充道：

　　“其实玄娘留在这昆仑山上也未必不好，天界诸神纷杂，难免日常多有摩擦绊脚，倒不如我们这昆仑山清静惬意。况且若玄娘不来昆仑山，你可就没有去处了。”

　　白仪芿话音刚落，献儿的眸子忽然黯淡下去。她攥着自己的双手犹疑的在身体两侧蹭了蹭，像是在思考什么不得解的难题。这些小动作自然瞒不过白仪芿纤细如尘的心思，她慢慢蹲下身子，仰头看着献儿温柔的笑着开口问道：

　　“怎么了献儿？”

　　“……”

　　献儿低着头看着白仪芿，闪烁的眼神里带着期许又夹杂着几分犹疑不安。白仪芿猜不透献儿究竟在想些什么，只是拉起她的双手细声安抚道：

　　“献儿，我跟玄娘在这里共同生活了三千年，你又是玄娘亲自接来抚养的。按这个层面来说，我们都可以算是玄娘的孩子，我就是你的长姐。所以不管你有什么困惑烦恼都可以告诉我这个长姐，只要是我能帮得上忙的我都会帮你。”

　　或许是感受到了被白仪芿的真挚，献儿抿着嘴唇迟疑了半天，最终还是小心翼翼的开口低声问道：

　　“仪芿姐姐你……知道黄帝么？”

　　“你是说，五方帝君中的中位天君？”

　　献儿拧着眉头想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喏喏的说道：

　　“嗯……应该是吧……”

　　白仪芿不知道献儿是黄帝投胎为凡人后生的女儿，自然也不知道献儿为什么会突然问起黄帝的事，还只当她是神话故事没听够，便笑着开口道：

　　“献儿很好奇黄帝天君的事么？可惜仪芿姐姐没真的去过天界，并没有见过这所谓的五方帝君真颜。”

　　说道这里白仪芿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顿了一下，拍了拍献儿的肩膀又道：

　　“不过姐姐听说这五位天君在人界都有使命，会按照顺序入轮回引领苍生。若是没记错的话，此刻黄帝天君大约正在人界的某一处，带领他的族人四处征战、一统中原呢。等我们献儿长大了，有足够保护自己的能力之后，姐姐就去求玄娘许你出昆仑山，或许你就能见到黄帝了呢……”

　　“不用了……”

　　白仪芿还没说完，就被献儿略带沙哑的声音打断了。

　　献儿轻轻别开白仪芿的双手，独自一个人转过身走远了几步，而后似笑非笑的转头看着白仪芿开口道：

　　“我知道他在哪，我只是很好奇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白仪芿缓缓站起身看着离自己已经足有五六丈之远的献儿，耐心的继续道：

　　“能够成为五方帝君的神大抵都是正直、公正的神吧，否则又怎么能代替天帝执掌五方呢？”

　　听着白仪芿极尽冠冕的说辞，献儿不置可否的垂了一下眼皮，良久才没有任何感情的吐出一个字来。

　　“嗯。”

　　天色愈发昏暗，白仪芿抬头看了一眼山顶已经隐没不见的昆仑仙宫，又看向献儿略带歉意的开口道：

　　“献儿，姐姐要回去了，过一段时间再来看你吧，好么？”

　　献儿抿着嘴挤出一丝还算平和的笑容看向白仪芿道：

　　“嗯，仪芿姐姐快点回去吧，我知道你们身份尊贵不能四处走动，便是不来献儿也能理解的。”

　　“那你好好照顾自己，姐姐争取每个月都能过来看你一次。”

　　“嗯，献儿知道了，姐姐慢走。”

　　目送着白仪芿离去后，献儿一翻身趴在了花海之中，她托着下巴盯着自己眼前的一朵黄色花朵自言自语道：

　　“帝父他和鬼王做约定一定是有苦衷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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