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总在下雪, 白天夜里都有, 地上已经白茫茫, 树上同样落满白雪。
宴卿卿虽许久没来赵府, 但赵府的老仆人却都还记得她。比起曲觅荷在这里的格格不入, 她甚至还能叫出赵府管家姓什么。
接人的时候倒也顺畅, 侍卫一见宴卿卿就面面相觑, 最后说了几句话后还是就让了路,没人拦着。
这让宴卿卿皱了皱眉,心想不对劲。她前来的本意虽说是想接人, 但也含了试探之意。
若赵紊真想利用瑞王妃,那赵府放人应当不会这般轻松。可如果不是,曲觅荷的面容也不该松口大气样。
曲觅荷并没有耽搁多久, 她没问宴卿卿为什么让他们母子去宴府。在赵府, 她不敢问。
同样的,她也没与宴卿卿说赵紊做的事, 曲觅荷怕赵紊。
马车宽敞, 能坐得下七八个人, 窗上帘布厚实, 不似凡品, 里面有些个镂空铜金火炉, 样式别致,其中炉炭无烟,暖暖有热气。
宴卿卿外搭件深灰大氅, 里边穿蜜合翔云褶裙, 体态风流,珍珠金步摇轻晃,举手投足间全是贵气。她又敬人有礼,别有另种味道。
但曲觅荷看了一眼她,却觉得怪异,宴卿卿一贯是艳媚的,可今日却比昨天要艳上几分,便连柳眉都像含了春波。她倒没想别的,只认为是容貌打扮原因。
宴家家风正,宴卿卿也出了名的守规矩。别人虽说她样貌太过,不招人男子喜欢,但也仅此而已。就连江夫人以前不喜她,也不过是怕她勾得江沐没法静下心。
“卿卿就不想问我什么吗?”曲觅荷怀里抱着孩子,她叹声气,“便是问了我,我也是不知道。”
宴卿卿淡笑给她斟杯暖茶,又哄了哄紧张得抱住母亲脖子的闻思轩,才对她说:“从前皇后娘娘一直想着抱皇孙,只可惜现在有了思轩,她和太子却不在了。”
曲觅荷垂眸说:“太子知我有身孕时,也是欣喜若狂的,皇后娘娘知道了,又让人私下做起了小衣服……世事难料。我现在只想轩儿能好好长大,别进什么混乱圈子争,他哪儿争得过?在哪儿长大都比皇宫内要强,昨天不过胡乱一说。”
她话里有话,是想跟宴卿卿说自己并无争夺之心。宴卿卿与皇上亲近,是能为她传话的。
“曲姐姐性子我也知道,皇上应该不会多想。”宴卿卿叹声气,也不再问这些过往事,问起了另外的话题,“近来过得可好?”
“太子没了,曲家也败了,我若说过得好你肯定是不信的,也算还行吧。辽东王不敢怠慢我们母子,时不时便差他夫人送东西过来,他夫人也是好的,和辽东王一样的性子。”
曲觅荷在辽东过得不错,虽没有京城这般富贵荣华,心底却是比往日要静上许多。她流过两个孩子,太子侧妃良娣都没怀过,别人心中有猜疑,看她的眼神压得她都要喘不过气,连平日好与夫人小姐赏玩的性子都变了许多。
“我倒听小时候的赵郡王说过他,他来时就同我说他也有个哥哥,是很好的。”宴卿卿说。
听她说起赵紊,曲觅荷的手微微攥紧,随后记起孩子还在自己怀里,连忙松了力。闻思轩倒没察觉什么,只奇怪母亲突然轻拍他的背。
她在京城无人撑腰,辽东那边碍于身份也不会亏待她,要不是赵紊逼她,曲觅荷根本不会在这里。
宴卿卿看在眼里,却也没问别的。她是信闻琉的,可她也真心把赵紊当兄长,哪里能想到他会那样?
“赵郡王待你确实是挺好。”
闻思轩隐隐有要睡的感觉,曲觅荷朝宴卿卿要了张毯子。
“我还记得他初来京城时,十分不喜你,还惹哭过你一次……现在却这般疼你,我都嫉妒起来。”
曲觅荷也不是真嫉妒,只不过确有些不好受,若处于她这种状况下的是宴卿卿,那赵紊定是百般护着,哪可能像她样,带着儿子四处奔波。
可她能和宴卿卿做这么久的朋友,某些性子自然也是像的,就如事情不会总放心中,既来之则安之,过两句嘴硬闷气就没了。
宴卿卿倒也没问她赵紊想做什么,只是看着闻思轩说:“父亲兄长虽不在了,但宴府还是安全的,曲姐姐带着孩子放心住下。”
“多谢。”曲觅荷道,“我相识的朋友皆已嫁人,找人实在不方便。听说江沐和涂婉成了,这才几个月就查出了身孕,江沐从前便最在乎礼义廉耻,不可能弃你不顾,我是心中有底的,你这实在吃了亏。”
宴卿卿倒没想她突然提起了这事,无奈道:“他们既然已经成亲,那我也不该打扰,天下男儿多,不必在乎那一个。”
再说了,她那时和江沐也是半斤八两。
“皇上人怎么样?”曲觅荷犹豫半晌,问道,“他会不会容不下我们母子?我不求别的,只求个安康。”
“皇上人很好,待人处事皆是明君风范,谦虚有礼。”宴卿卿笑道,“等明日我去皇宫一趟,回来再同你说说他。”
……
宴卿卿把人给接走的消息立即传到了赵紊那里,他不住赵府,回京后的这些天,也几乎一直在驿站呆着。
属下跪在地上,赵紊也皱了皱眉,他挥挥手让人下去。
室内一片寂静,茶壶中的热茶已经变凉,棋盘中有局死棋,赵紊瞥了一眼对面空空的座位,自言自语道:“卿卿可不是鲁莽之人,是在嫌我把瑞王妃带回来惹事情吗?”
赵紊叹了口气,他穿着一袭华贵低奢的黑衣,高大的身躯寒气逼人,硬朗的面孔有分看不透的戾气。
他忽然起身,猛地将棋盘上的棋子扫落置地,茶壶也随之倒落,溅了一地的水,湿了他的鞋边,赵紊的眉毛皱得紧极了。
“我又不是想害她,她自己生的孩子没用也就算了,人也废得不行,辽东可从不养她这样的。”
他皱眉朝外喊道:“来人,备马车,我要去宴府。”
……
等宴卿卿回到宴府时,发现赵紊已经在里面等候许久。她也不意外,让人从后门把曲觅荷带进宴家,自己去见了赵紊。
曲觅荷在马车上看着她,欲言又止。宴卿卿摇摇头,让她回去坐好,之后就回了府。
庭院路旁有白茫茫的雪,青石板地倒是干净,小厮今早才刚刚扫好,旁边的花枝早已经清扫干净,还没来得及弄上别的就下了雪,最后就干脆没种了。
来通报的丫鬟对宴卿卿说:“赵郡王面色不太好,怕是不知道从哪惹了怒火。”
宴卿卿应了声知道。
她做得这样快,他来得倒是比她更快。
大厅的门是敞开的,里面放着火炉子,赵紊轻轻放下手中的茶,慢慢抬头。
他听见有人过来的声音。
“你把人接回宴家,是认为我对那个位置什么不轨之心吗?”
宴卿卿才刚踏进厅堂一脚,赵紊的声音就响了起来,语气不冷不淡,看样子果真是气着了。
“赵郡王,瑞王妃身份摆在那儿,住进赵府不合适。”宴卿卿让下人们都下去,“我与她好友一场,她来宴府也好。”
赵紊轻轻哼了一声,刚才一肚子的闷气,见了宴卿卿,竟消了不少。
等宴卿卿坐下后,他给她倒了杯热茶暖身子,随后才说道:“我还不了解你?肯定想七想八了,曲觅荷是不是跟你说什么了?”
他做那些事可以,但赵紊却不允许宴卿卿那么想他。
宴卿卿接过茶杯,垂眸轻吹了口热气,抿了口茶水就又放了下来。杯底触及红木桌,发出声轻响。
他还真是什么都敢说,就不怕她真的怀疑吗?
“她就算想说也来不及说。辽东王想做什么我不猜……罢了,此事我果然想说说,”宴卿卿皱眉看着赵紊,“辽东王不是傻子,难道不知道瑞王妃此时回来的尴尬?思轩今年才那么点大,再怎么也得几年后才好,你怎么也不拦着?还送她回来?郡王你这不是成心来搅乱子的吗?”
宴卿卿的话直把赵紊弄得头疼,他连忙抬手制止她。
“行行行,我们别谈她了,你接走就接走吧,我又不是让她做坏事。”赵紊又小声说,“反正她又没什么用,先太子妃而已。”
宴卿卿心下倏地一沉,她先前就觉着奇怪,她要接曲觅荷出来,赵府侍卫虽是为难却也把人放了。现在看来,怕是瑞王妃在哪,对赵紊来说都没什么区别。
可她面上却是什么也没露,只是轻声说道:“你可别再说这话了,我听着就像要被罚样。辽东王之事皇上会处理,可我这也实在难做。瑞王妃是原太子妃,还有太子嫡子,皇上待宴家又极好,你说我接她回来像什么话?皇上心中要是膈应了,我又不好做了。明天还得去宫里说说,就怕皇上想别的。”
“好好,是我思虑不周。”赵紊被她这么一说,脾气也没了,只能扶额道:“皇上那儿你也不用去,再说了谁让你多事接她?放在赵府里养着不就行了?”
“哪是那么简单的?”宴卿卿叹声气,摇头道:“先皇后和太子待我极好,你也知道,我怎可看他们母子流落在外?于心便也是不安的。”
赵紊也知道宴卿卿把先皇后当长辈,也就不再纠缠着这点,只提醒一句:“你别觉着人家现在这样孤儿寡母可怜,她孤身一人在辽东,能把孩子养到这么大,可见她人也不简单,别被骗了。”
曲觅荷倒没赵紊说得那样厉害,不过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敢惹麻烦而已。
宴卿卿不信赵紊,自然也不信曲觅荷。她心中有打算,想着到时必须找闻琉问问,总不能什么都不知道,以后弄错事就麻烦了。
“还有,”赵紊又多说了一句,“近些日子天凉了,总在下雪,你可别跑出去和别人玩,怪冻人的。也别让人撤屋里的火炉子,我记得你往常怕热,总是会差人撤走。”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几句,听得出没掺杂别的。
宴卿卿嘴微微张,却还是有分寸地笑了笑,“你也多注意。”
赵紊许久没见宴卿卿,宴卿卿又向来是情绪藏得深的,他倒没看出别的,甚至还说要留在这吃晚饭。
宴卿卿却没留他。
昨天时间晚了,没与曲觅荷说上几句话,今日在赵府曲觅荷又没多说什么,若要聚上一聚,那赵紊在这太别扭。
赵紊来的时候生着气,走的时候也是满脸不高兴,便是宴卿卿也叫不住他。
可他也没走远,在大厅前停了下来。
“赵紊!你这……唉,我让人做好饭给你带回去行了吗?”
宴卿卿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她虽心中对他有戒心,但见他如此也不由扶额无奈。
往常说他二愣子,也不是没有缘由,他这人,许多时候都是不管礼数却又不会真的让人不好。
“赵紊?”他自己倒是念了句,回头道: “真是没礼貌,但我原谅你。”
……
赵紊的马车在外面等了许久,他出来的时候,天都已经快要黑了。马车夫守着孤零零的马车,在外边等得脸都要僵了。
见赵紊与来时完全不同,马夫眼底有疑惑,不由小声问:“宴小姐是否是怀疑您?我们要不要做些……”
赵紊塞给他一个食盒,上了马车后又把食盒拿进去,摇头道:“她哪会怀疑?又没人跟她说,还不是因为太子那孩子。昨天闹了半天要母亲也真是烦人,要是我的孩子,直接就给掐死了。”
闻琉和宴卿卿交好,但赵紊不信他会把事情都告知宴卿卿,毕竟说了也没用,宴卿卿又不会做什么。
“瑞王妃那里怎么样了?”
“派人去看了眼,瑞王妃见了后吓得够呛,她不敢胡乱说的。”
赵紊叹声气,惋惜道:“本来以为卿卿是有别的想法,所以想过来说解释解释,哪知道她先倒打一耙了。
她母亲也是死得太早了,要不然她就直接在宴家呆着,哪用去皇宫看那么些肮脏事?姑娘家懂太多也不好。”
“郡王这话可说得不好,宴小姐哪会倒打一耙?分明是十分聪明。”
赵紊点了点头,“她确实挺聪明,我倒挺喜欢这性子,竹筠平日说话与她最像,都是知礼数又懂进退,只可惜是个不安分的。”
“现在真是越想越可惜,”赵紊叹声说,“好好一个女孩子,做探子也就算了,怎么还学着害人去了?不杀又觉得心里不痛快,我家卿卿都这么苦了,她还想插上一刀,也是狠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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