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月来除却晨昏定省时偶尔的彼此偷望, 几乎断了往来。
陆明月头也不回说:“丁忧居丧, 多有戒忌。”埋着脸匆匆地走。我由不得也加速了步子, 半跑起来。
陆白景追上来, 握紧了拳说道:“你不要自误, 我也不误你, 既然傅大人亲自来得。爹实不好再推的。”
陆明月腾地站住脚, 眼泪跟滚瓜似地,半晌道:“爹没和我说,老太太、妈也没有。便有, 也只是才问了我那句愿不愿去姨妈家玩。哥哥若有什么安排,安排就是!”
只听得后面朗朗地说:“白景,你怎么又惹你妹妹生气!”
我三人转身各自行礼称呼:“夫人。”
“母亲。”
“妈。”
钟夫人扶着颞颥被蒲桃搀着缓缓从老太太屋走出来, 说道:“你哥哥越大越回去了, 休要理他!一日闹的家里烽烟四起!不是惹老子吹胡子瞪眼,就是招妹妹的嫌, 再不就是气地我脑仁儿疼!”摆手道:“也罢了, 我娘儿俩去你姨妈家些时日, 免得在你爷儿俩面前碍着你们清净!”
陆白景听至此处陡然变了颜色问道:“年节在即, 这时候怎么能走?”
钟夫人掸着肩臂上的轻尘, 淡淡道:“也不是不回来了。”
陆白景鼓着一口气儿, 脱口道:“我知道,你赶着要将妹妹的事定下来——”
钟夫人瞠目喝道:“你撞着了吧!”
陆白景幡然醒悟。仓促行过一礼告了退。
钟夫人回过神,强忍着怒气对我吩咐道:“回去给你主子收拾!我们明早就去!”
陆明月着实为陆白景伤了心, 回去哭了半日, 寻了剪子就要铰那费了许久功夫的吉服。我百劝不住,她正要下手,外面络石叫道:“姑娘,二爷来了!”
陆明月擦了泪,往脸上施了些许百合花颜粉,遮掩了些憔容,究竟盖不住那一双桃眼,走到外面颔首拜道:“二哥哥。”
陆白华连忙扶起来,正笑着要说话,登时瞧见陆明月那肿的金鱼似的眼泡,问道:“怎么了?”
陆明月答不出来,我说:“和她三哥哥拌了几句嘴,这会儿正闹不好呢。”
陆白华说:“我见白景近日……也不怎么出门,或是有什么烦心的事也未知。妹妹也需体谅着他些。”
陆明月哀伤难禁,也装不出笑颜,幽幽问:“哥哥来,是有什么事?”
陆白华答非所问,道:“天气不错,我们园子走走。”
陆明月这才想起来说:“哦,生歌姐姐,烦你把我准备的东西取来。”
我因将陆明月早日为陆白华准备的贺礼捧出来,道:“这对儿佩是姑娘为二爷画了很久的。匠人都说图繁不好做,找了几十家人呢!花结也是姑娘自己打的,创的全新的花样,外头都没有!八个花角儿,名字说是叫做星结。祝二爷和新奶奶如意美满,百年好合!”
陆白华背着手,半晌才接过,说道:“谢谢。”
我着丫头将东西先送回陆白华房,又切切地叮嘱了是紧要的礼,务必要送到二爷府上大丫头画黛的手上。
待转回头,二人已出去了。
我问门口打帘的金樱说:“有人跟着姑娘没有?”
金樱道:“姑娘说了不必跟着。”
坐到下午,院子里有小厮来说:“生歌姐姐,姑娘让你取些一条条的红绸子、线……哦!还有笔墨!”
我问:“红绸子?做什么呢?”
小厮说:“说是……祷愿什么的……”
我急忙带了东西,急急跟着小厮赶去。
凤凰池的冰面上,陆明月正和陆白华正在争抢踢着一粒石子嬉戏。
陆白华说:“好了!我可要赢了!”
陆明月拾着裙子笑道:“没门儿!”
陆白华肩膀一倾,故意往左动了一动,陆明月急忙将身转向右面,陆白华突然往右伸出一脚,石子咻咻向前滑了几米,陆白华两步上前,脚尖一勾,挡在两脚之间。石子在他两足内外卍字穿梭,宛若自己长了腿一般灵活难捉。
陆明月插不进去,急地满脸通红叫着:“不算!不算!你耍赖!”
陆白华哪里理她,笑说:“兵不厌诈!”
陆明月追了几步,陆白华防的滴水不漏,十分无机可乘,她便恼了。甩肩将裙摆一撂,鼓着腮道:“不玩了!”一面说着不玩了,一面拿眼梢瞄着那石子。
陆白华停下来,回头说:“真不玩了?”
陆明月突然奔急上前,嘴里笑道:“兵不厌诈!”
谁知陆白华反应更快,勾脚将那石子一拨,石子绕了右踵滑了半个圈,来到右脚侧。
陆明月大叫:“没有你这样儿的!”又埋头往他右边赶。
一群小厮丫头都看得有趣儿,立在旁边呲着牙笑。
陆白华说:“有乍,就有防乍,怎么不行了。”两人抢个不休,陆明月笑的咯咯咯地,连连说:“你等着!”
眼见陆白华露出一个空档,陆明月欢喜上前,陆白华提脚一带,石子飞起,陆白华翻身将膝一顶,抬脚一踢。陆明月追着迈了一步,突然蹲下叫:“哎哟——”
陆白华放了石子,也蹲下问:“怎么了?”
陆明月说:“早前崴了脚,没好利——”“索”还未出口,已是勾脚将石子一踹,石子哧地一溜,滑进左前方一条线后。
陆白华笑眼弯弯,道:“好了,算你赢了。”
陆明月说:“怎么算,就是我赢了!”
陆白华诚恳嗯了一声,问:“那你脚到底好了没有?”
陆明月说:“好是好了,疼也是疼的。”
我上前,用手巾为她拂去额间的汗说道:“姑娘又跑一身汗。拿这些红绸子做什么用?”
陆明月一指池畔的梧桐道:“白华哥哥说了,可以许愿。”
我因梧桐惧寒,此处却高大挺拔,思量在北垣种养至此实属难得,不由也觉得此树颇有灵性。
说着,二人就都取过笔墨,各自在绸上写下心愿。陆明月不假思索,写完便侧头去瞧陆白华写的,陆白华藏住。陆明月说:“你写什么?”
陆白华说:“我写什么为什么告诉你?”
陆明月道:“你不说,我也知道。”
陆白华笑道:“你说说看。”
陆明月嘻嘻一笑,又嘻嘻一笑。便不再答话。
陆白华写罢,使线将石头与布条相连,望准了枝头,着力往梧桐树上高高地一抛。石头蹿过层层枝节,高高飞到顶端,绕了枝干缠了几圈,稳稳挂住。
陆明月也垫足奋臂投掷,只是力弱难当,不及半,便撞干跌落。
陆明月接二连投,尽皆不中,沮丧不已。说道:“白华哥哥,你帮帮我。”
陆白华道:“自己的愿望,靠别人就不灵了……”
正是此时,后面突然伸出一只手,拿过陆明月的许愿巾,轻轻一丢,石头越过枝蔓,噌地挂在另一处顶头的枝桠上。那人说:“我的愿望,便是妹妹的愿望成真。”
陆明月的笑脸塌在脸上,露出些幽怨柔情的颜色。我福着叫了声三爷。陆白华笑说:“白景,你的心事想通了?”
也不等陆白景回话,陆白华又说:“否则怎么出关了呢?”
陆白景道:“想不通。但也不准备想了。”
陆白华的脸上现出一丝迷惑的微笑,陆白景道:“不开心,什么都是多余的。”
陆白华思忖了一思忖,说:“时候不早,我先回去了。”将要转身,陆明月叫道:“白华哥哥,我也回去了。我们一起。”
陆白景叫道:“陆明月,我有话和你说。”
陆明月说:“有什么和姐姐说一样,我累了,要回去。”
陆白华浅浅笑道:“切莫违背初心……”话毕而去。
人群渐散,天边碾碎了一轮温柔的橙阳,碎碎地撒进人眼中,暖融融地扎地人想流泪。
陆明月说:“哥哥有什么尽说吧。说不好……也没多少日子剩了。”
陆白景却又不说话了。
陆明月和他并肩走了一会儿,见他实在闷地没言语。站住说:“我走了。”
陆白景将手拉住她的臂道:“别走。”
陆明月说:“你不是巴着我走么,我既已成了你的眼中钉。这里……哪儿还有容得下我的地方?”说着眼圈就红了。
陆白景苦涩笑笑,说:“……我想大气一点,才发现,高估自己了。”
陆明月怔怔站了须臾,撒腿便跑。
陆白景跟上道:“你去哪?”
陆明月瞪他一眼,直管地跑。
陆白景扯住道:“不闹了好不好。”
陆明月憋红了眼恨声道:“我又不是你的玩物!赏口吃的就来,踢一脚就走!”
陆白景连连说:“我错了,我错了!”
陆明月忽然又想起来说:“是了!我回去铰了那劳什子!和你一刀两断!”
陆白景惊了一跳,问她要铰什么,陆明月又不回答。
两人挨缠到房里,陆明月实则气儿已经下去了。偏生陆白景左干预右干预,不铰反而不好下台。两人扭扭夺夺,陆明月说:“毁了完事!咱们日后谁也不认识谁!”
陆白景说:“你不认识我,你花了灰我也还认识你!”
陆明月说:“那我就化了烟!化了气儿!化的碎碎的!”
陆白景闻言一滞,陆明月就力一夺。陆白景手上就渗出一道殷红,慢慢涌了一手,滴滴答答往下流。
我叫声流血了,赶忙拿了手绢子就去包。
陆明月扎手握着剪子,左右徘徊了一下,泪珠子下雨似地,吸溜着鼻子,吭哧着直喊叫大夫。
陆白景忙说:“不叫!叫了又多事儿,改明儿和小子出门找个郎中看看便了!”
我说也不能不用药,否则晚些就要发热了。
陆明月哭说:“你现在就去吧,叫郎中细细地看。”
陆白景笑说:“不去,此刻就是死了也值了。你不恼我了?”
陆明月认了真,说道:“你要死了,我也不——”话说了一半,不上不下地住了口,咬着唇掉泪。
陆白景问:“我要死了,你怎么样?”
我说:“再别说这话了。爷还是走一遭吧,这伤口可大可小,姑娘明儿就出门儿了,你让姑娘心里怎样呢?”
陆白景听罢就道:“蠢材!蠢材!不会说话!什么叫做出门儿了!”
我欲辩无词,陆白景说:“你去叫李德把马车驶来,我和妹妹出去看,也免她操心!”
我说:“这怎么使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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