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 我才从傅如月的陪嫁丫头那儿知道, 傅家三兄弟, 除了傅凤翔已有妻房, 心无旁骛, 鸾飞与鹏举对陆明月都一见倾心。鹏举更是一回家便向母亲请求前来说媒。诚然如王姨妈所言, 傅家对门第并无十分要求。只因傅如月的爹傅长生当年也是庶出, 为此经历了些人生辛酸,对此类观念,算不上深恶痛绝也称得说不屑一顾。况且鹏举又是幼子, 也不寄望他成就非凡。因此,王姨妈当夜便将这话与她老爷说了,傅长生也无甚意见, 乐得孩子喜欢。
谁知次日一早, 鸾飞也为此事来说。傅老爷就为此大着了气,骂道:“不好读圣贤, 不思忠君报国, 功业半分未成, 倒为一个女人兄弟阋墙!如此一个红颜祸水!岂能入我家门!”
傅如月便在一旁说道:“爹说的是。哥哥们不晓得, 我诚不是个轻狂的人, 这话才盖到现在, 你们哪里知道那陆明月的事……”便将陆明月在家的名声怎样怎样不好,和陆白景如何如何不清不楚,她母亲身份怎样怎样低, 别人都哪么哪么传, 一一地说了。
傅老爷一听更加坚决反对。只教俩个儿子绝了念想。傅鹏举听说陆明月名声不好,就生了些退意,待听到和陆白景做了汗巾,在船上怎样和陆白景眉来眼去的话,便彻底把念头打消了。
傅鸾飞却说:“妹妹妄生在读书人家里,竟也是个糊涂虫,不会分辨是非!只懂人云亦云!究竟是否如此,都未亲眼所见。三人成虎,好好的一个清白人家的女儿都让你们说成妖魔了!你忘了,你当日是怎么从南垣回来的!怎么和爹说不要嫁陆白景改要嫁陆白华的!寻根陆明月和陆白景眉来眼去不眉来眼去不知道,切实地是自家妹子确和别人私相授受了!还有什么颜面批评别人!”
一番话说的傅如月羞不可抑,哭闹不止,又要寻死觅活,只被王姨妈心肝命儿地劝住了才休。因此赌气再不为此多说一句。
傅长生是个标新立异的人,儿子此话一出,反转一思量,却有几分惭愧。他一生只恨人将自己与那些老酸儒、势力眼列为一例,常以“花开不并百花丛”此类言语此警醒自己。便道:“你们自己的事,自己定!若是选错了,也莫怪别人!”
因此,王姨妈差人陆府去提及此事。
王夫人正为陆白景和陆明月的事烦愁,能撇下这个烫手山芋自然很妙。况也合了陆守正素日厚待陆明月的心意。故在晚间和陆守正兴冲冲地提及。不料被陆守正一顿贬斥。只好寻了个丁忧居丧的由头拒了此事。
王夫人受了这般委屈,对陆明月的心愈发淡了下去。谁知过不几日,傅鸾飞居然用他那三寸不烂之舌鼓动了傅长生来说话。
陆守正为一介堂堂三品大员却为了儿子娶一个庶女如此诚恳郑重,也稍稍动摇了。
因此借了王夫人的口,问陆明月是否想去傅家玩玩,意思要看陆明月的态度。陆白景早把一百个心眼子都留意在这上面,心中甚是矛盾挣扎,又想试陆明月,又怕耽搁她。这才有了后面的话。
生于富贵,又值少年,陆白景处事算是半个人精,于情却是一个痴材。又遇见一个冤家陆明月,两下里稀里糊涂,各自有十分情意,都恨不得倾出十二分来。哪里知道什么叫保留,什么叫适度,以至于日后所谓的发乎情止乎礼,礼贤圣教通却抛掷,走上一条惊世骇俗的风雨之途。
李德驶来马车,陆白景命我在家周旋应变,果然不管不顾带了陆明月出门。
我只得往老太太处报了姑娘不适在房中休息。
谁知二人此事因有前例,陆白景的马车一出门,保安门处早有人去支会了陆守正。陆白景前脚才去,陆守正后脚就前来。我措手不及,容哲大姐姐已领陆守正坐在堂上。
我连忙使丫头去倒茶,陆守正黑着脸问:“姑娘呢!”
我说:“姑娘……姑娘……在……”我心乱如麻,说谎不是不说也不是。全身的热血一时都涌上头顶,只感头重脚轻,一整个人飘飘浮浮……我不禁捏紧了衣摆支支吾吾。
金樱正捧上茶,陆守正发怒握杯猛朝我一砸,连茶带杯呯地在我身旁摔了个四分五裂,水花溅湿了我的裤脚,烫地我想缩又不敢。急忙跪下道:“老爷息怒!”
陆守正怒斥道:“我说过什么!你胆子渐长了!”
我连连磕头说:“姑娘在房里,在房里……”
陆守正冷笑说:“在房里?!请出来。”
我一心只想编造一个理由搪塞眼前,偏偏越急越乱,满脑念头搅熬成一锅粥,我说:“姑娘正在……在……”
后面噌噌蹭走来一名丫头拜道:“回老爷的话,姑娘今日在冰池嬉戏不意伤了旧患,所以请孙大夫给开了一剂栀子红花酒,交代说是先泡热汤再合烧酒同用才能起活血之功,消肿散淤……”
我不敢转头,更不敢看陆守正,瞪瞪望着金泥地砖上一滩水渍,仿佛一只阴森森的手指,缓缓地朝我接近过来。陆守正沉沉慢慢地说:“容哲,你去,看看姑娘。”
容哲大姐姐称了一声是,便慢慢走开。
我这才微微斜过望了那丫头一眼,圆圆的脸儿上两颗葡萄似的大眼,翘鼻头,十二三的年纪。我看着面生,想了一会儿,才想起她就是丝兰的妹妹甘菊。
我见她神情泰然,心中思量不知谁打点了个中关节,正在忽上忽下犯嘀咕,容哲姐姐走回来笑道:“是的。脚踝又肿了。”
我全身一松,思维方才一点一点清明起来。
陆守正问:“泡药便泡药,为什么吞吞吐吐的?”
容哲姐姐睿智一笑,道:“这丫头今儿不知怎么开罪了她家姑娘,她姑娘这会子正和她闹别扭呢。平日管都是她服侍的,今日要小丫头也不要她。”
陆守正冷哼一声道:“一个下人,怎么还敢左拗着主子?”
我拜道:“原是婢子不懂体贴主子的意思,奶奶说要带姑娘明儿去姨妈家玩儿,我说:‘明儿就出门儿了,姑娘需多带些衣裳……’姑娘说我蠢,我心里过不去……所以,老爷来时候,婢子正在房里做针线,不知道姑娘的行踪,又怕说了出来老爷生气……”
陆守正听罢,白了我一眼笑了。道:“罢了,你家姑娘小性儿,你原不该和她计较。你也算是半个老人儿了,怎么还没点容忍?”
我伏首道:“婢子知道了,再不会了。”
陆守正又道:“旧患犯了,家里事儿也多,还去什么?不必收拾了。”
因着此话,又有陆白华的婚喜,年关将近等事,陆明月与傅鸾飞的事便就此被搁置了下来。
及至晚间,陆白景和陆明月二人才从外面赶回。陆明月捧着五包药与了白景四包,自己留下一包道:“明儿早些过来这儿我给你洗。别人我不放心……”
陆白景道:“我明天一早过来送你,你和妈说,去两天就好回来,别紧在傅家住个没了。”又伸手去拿陆明月手里那包道:“怪脏的,你又见不得这些……我让丫头子弄了便罢。”
陆明月将药抱紧了说:“我哪里做的什么主呢,况这次……也不知去好久了……”
陆白景闷闷想了半刻,终于说:“我去和爹说——”
陆明月拉住低声道:“别去了。一会又招打。”
我说:“两位祖宗,就当可怜我们当下人的,别闹了!你们不知道今日我差些赔了性命!”便将陆守正一事原本说了。
陆白景想着问:“这其中是谁打点的?”
我说:“我也问了甘菊,甘菊只说是一个婆子交代的,不知是哪个。说她原本怯上不敢去,那婆子道:‘你若不去,姑娘受过,你们下面的能有一个漏网?轻些扣了年例,重些统统撵了!还要用鞭子打烂了!你去打听打听,往日是不是有这个前例?’她怕了,这才壮着胆儿来说。”
陆白景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改日问问容哲大姐姐吧。”对陆明月道:“既不必去了,你就早些睡,明儿我们一起用早!”
陆明月说:“那你过来我给你洗……”
陆白景笑着和她对视道:“只一样,你洗了一次,以后可就都是你洗,脱赖可要打!”说完便在她脸上轻轻拧了一把。
陆明月竖眉待要去打他,又见他手上有伤,忍下来道:“留着等你好了再和你算账!”
陆白景笑道:“债多不愁。”
别过此事,一转眼过了半月。隆隆重重到了陆白华的婚期前一日。
因是庶支,所以祭祀之仪在别祠另行。陆白华几乎睡觉都没了功夫。陆府上下更是张灯结彩、醒炮备席日夜颠忙。送陪嫁的长队一批又一批将陆白华的紫薇苑大堂摆的满实满载。
陆白景和陆明月乐地站在紫薇苑南门口看热闹,陆明月说:“新娘子不知是怎么样呢?”
陆白景道:“你又不是没见过傅如月!”
陆明月撅嘴说:“谁说这个呢……我听人家说,新娘子打扮的可好看了……”
陆白景笑望着陆明月,眼睛闪亮亮的,陆明月脸就红了。
我见后面抬箱笼的进不得门,说:“两位祖宗,快别堵这儿吧,你瞧后面……”
陆明月掩着嘴笑着退步就要让,正踩在后面一个小厮脚上,那小厮嗷地叫了一声奶奶哟,手上捧着的鲜果咕噜咕噜滚了一地。果子冲进人堆,抬镜的左右趔趄,担柜的跳脚跨避,搬架地斜了架子勾脱了前面人的瓜皮帽,抱被地一头撞上前面端银盆的,捧盒挡着眼睛看不见地,噗通栽了一跤,盒子里的书册子、手帕、袜儿、鞋儿、倾地到处都是。
人群乱乱哄哄,你怨我我怪你,陆白景急忙携着陆明月嘻嘻哈哈地逃了。
谁知到夜里,生出一件惹大祸的小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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