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月也叫：“白景, 快放我下来！”

　　陆白景一动不动说：“你这样我怎么放你下来？”

　　陆明月摇晃着身子, 说：“快啊, 放我下来！你再不放, 我生气了！”

　　那人影池边站了一会, 转身离开。我怔怔说：“走了……好像, 不是老爷。”

　　陆白景笑道：“看吧, 你爱操心。”

　　陆明月喃喃说：“你就不怕是爹……”

　　陆白景道：“这上下，便就是爹，我也不放下你。”

　　耗尽百日, 太平楼榭终于加急建毕。

　　老太太寿诞展眼将至。大夫人因差人在太平楼日夜清扫布置。

　　容哲大姐姐召集各院负责统一交代寿宴安排。不计前后欢闹，主要仪式安排共九日。第一日开祠祭祖；第二日统一磕头；第三日家宴；第四日外宴；第五日嫡支亲族逐一来拜；第六日庶支亲族逐一来拜；七、八、斋戒；九日开荤。

　　陆明月往年此类事宜无人问津，今年忽然一改前态。

　　因此大喜, 陆明月方又需添置鲜妙的衣裳。家中请的是连年往宫里上贡的天孙坊。陆明月不喜艳色, 陆白景帮她择了几匹镶桃、银红、翡翠、水蓝的料子，合着最时兴的竖领、云肩、扎花袖、滚花裙摆, 务要将她装扮成一个花仙子。又闻他们家的皮货也做的甚出众, 便问能不能与陆明月做一只小羊皮花结流苏靴……

　　陆明月说：“不要那个！我诚没福消受那些折福的……”

　　陆白景说：“你们女儿家的绣鞋太滑了……”

　　陆明月固是执意不要。

　　天孙家的女娘便笑说：“我们有一种花齿底的, 加在绣鞋底又好看, 又防滑。为是走过一排花印, 叫做步步春。”

　　陆白景听闻说：“这个甚妙！就这种吧。你做六双, 材料款式都挑最好的！”

　　陆明月说：“蛮人，要那多饱肚子？也不知好不好穿，先试一双, 再说添也不迟。”

　　陆白景深谙她脾性, 只好笑说：“好，就依你。”

　　那女娘道：“姑娘真是好性儿！别人家的小姐奶奶们，都巴不得越多越好，哪有个知道悭俭的？将来不知哪家公子有这个福气了呢！”

　　陆明月听了，抽了手绢子掩住樱唇说：“送客。”

　　那女娘一头雾水，待要和她线量，陆明月早颠儿颠儿的走了。我只好将她的旧鞋和衣裳拿了一套给女娘，说道：“姑娘羞了。莫见怪。”

　　那女娘只说不打紧，这样斯文有古风的姑娘，现在少了，不比从前！

　　当时的我若能预后，这鞋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做的。

　　第一日开祠祭祖，论理陆明月去不得。陆白景忙到深夜披雪而来，陆明月已入了寝，听见陆白景来了，又不管不顾地下了床来。两人就着暖帐子挨挨挤挤坐着说了一会子笑，陆明月就口齿缠绵，意态朦胧。

　　陆白景也就醺醺然慢了半拍，道：“我把你告诉老祖宗们了！”

　　陆明月嗔他一眼，不理睬。陆白景说：“你别睡。”

　　陆明月盱着眼说：“你怎么就那么大精神呢，吃了龙肉了？我乏了，你可去吧。”

　　我才要上去送人，陆白景就扬手示意我下去。陆明月支着脸儿微笑，我斟下滚烫的羊乳在一旁凉着。

　　陆白景就说，你这帐子什么色，你这鹅絮被褥比我那个软，你这儿的软毯丫头怎么理的？

　　陆明月朦胧笑道：“我这儿凭什么都是好的，你尽喜欢都拿去了吧。”

　　陆白景益发造次，一把握住她脚上的雪绒鞋道：“那我要这个……”

　　陆明月秀眉一竖，扬臂就去扇他的手，陆白景换手缩躲，隔着衣裙在陆明月小腿上捉弄了几把，陆明月就恼了。

　　满脸通红骂道：“你这该死的，我告诉爹去！”

　　陆白景略略地一愣，慢慢地说：“好妹妹，我错了。你去告诉爹吧，让他打我几下……算我向你赔不是。”

　　陆明月听过此话，脸上一会要恼一会想笑。转过问：“你说，你怎么和老祖宗们说我了？说得好，我就不告诉爹。”

　　陆白景说：“那你还是和爹说吧……”

　　陆明月板下脸，丢过一只小手枕进陆白景怀里。气鼓鼓翻进床里背对着不说话。

　　陆白景摇摇她肩说：“生气了？”见陆明月无话，才又说：“我猜不准你，没头脑惹你生气，我就不说了。”

　　陆明月转过脸说：“你就说说，看我生气不生气。”

　　陆白景说：“我说……我说——‘陆明月，是陆家的好女儿！’”

　　陆明月不禁为这话中之意痴住。我捧上乳汤道：“姑娘用了好睡了，明儿还起早拜寿呢。”

　　陆白景站起要走，陆明月坐起来唤：“慢着。”

　　陆白景站住脚，陆明月一指羞着脸笑说：“爷不寻人把帐子被子毯子都抱走了？”

　　陆白景抿唇微笑，陆明月接羊乳喝了一口，皱眉直说甜。

　　我说：“只放了半匙糖。”

　　陆明月对陆白景说：“你尝尝是不是。”

　　陆白景接过尝了尝，又尝了尝，三下两口喝完。陆明月咬牙笑道：“亏还是个爷呢，管是什么都稀地慌了……”

　　陆白景笑笑道：“谁让我没见过什么呢。”

　　我捧了衣裳与陆白景穿戴，陆明月从被中取了汤婆子与陆白景说：“野人，雪大可慢着些奔。这个只怕你屋里没有，赏你了吧。”说地陆白景切齿地笑。

　　我因陆明月不将袖炉与陆白景，也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第二日，陆明月绾了花蝶髻，上了桃花妆，穿了一套镶桃白兔抱月窄袄，银绉丝攒珠绲边裙，梅花步步春绣鞋，外面罩着银桃挑花的丝棉披风，曼曼婷婷去太平楼给老太太磕头。

　　本是本家子孙与老太太的磕头吉日，陆家业大，家中人丁虽则不旺，亲族却是牵三带四地有不少，也都一早聚候在了太平楼。

　　为首的钟夫人的妹妹、妹夫以及儿女四人傅凤翔、傅鸾飞、傅鹏举、傅如月；冉夫人的四个兄弟姐妹合共夫婿妻室与侄子女，冉孔阳、冉洵美、卫烜、卫尔宝、俞琼玖、俞琼琚；王夫人的两位兄长和双嫂并三对儿女，王荟、王蔚、王荇、王莀莀、王荏、王蔳蔳；陆白霜共其夫婿曲永川和并一双儿女曲珏、曲姀；另有庶支亲族儿女不必多论。

　　寻例傅大人往年并不亲至，今年适逢做亲，又为着陆家揽上盐务，也便过来行礼。

　　陆明月一到，人群嘤嗡一响，骤然无声。

　　女儿们都转过头来瞧、男子们也都定住了神。

　　容哲大姐姐笑着称呼姑娘福过，又挽着上前一一指着说予道：“姑娘往年居重丧没来，不认得齐全。这是你傅姨爹、这是你王姨妈、这是你凤翔哥哥现在圣都从通政参议；这是鸾飞哥哥，现居鸿胪寺少卿；这位是鹏举哥哥，现从任圣都内阁侍读。”

　　陆明月便就容哲所列，一一拜过道：“姨爹万福、姨妈好……”

　　向着方脸长眉微笑有礼的称呼道：“凤翔哥哥。”

　　又对雅容清俊举止潇洒的称呼道：“鸾飞哥哥。”

　　最后对神采奕奕行动活泼的鹏举称呼道：“哥哥有礼。”

　　鸾飞说：“我素闻如月言及府上有一神仙妹妹，不想果然名符其实！”

　　鹏举抬手笑道：“哈，这不是把月儿妹子比下去了么！”

　　凤翔道：“鹏举，这位妹妹叫做明月。”

　　才说谈着，就听见后面插来一句说：“你们说什么呢？带我也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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