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白景哀哀望着。
陆明月走了几步, 回头道:“你还不帮忙?我手里托着一堆东西, 可怎么拿你的?”
陆白景得了天恩, 凑近前去俯身和她贴面偎腮轻吟细诉。其款情殷殷, 路人莫不以为夫妇。
我揽物随行在后, 只有叹息而已。
用过晚饭, 陆白景便勾逗地陆明月不知去了哪里。傅如月等围着看陆白华在甲板上编孔雀。我侍候陆守礼、陆守正在舱内沏茶闲聊, 二人因正逢乞巧,言及乞巧闹肆。水路往上,戊戌、登科等小城虽有小市, 均无甚大趣,唯有就近丰粤大城设有乞巧大市,吃食玩艺莫不应有尽有。陆守礼道:“既然带着几个孩子, 不如直驶到丰粤泊船。让小的去趁趁热闹, 我们也正好添些补给。”
我听闻此话,早动起心来。愈发尽心服侍, 盼望着陆守正一个高兴, 我们下面的也跟着得益。
陆守正说:“说起来, 白景这两日也不知弄什么鬼, 整日连个影儿都不见。别是玩疯了, 往日尚算老实沉稳, 这两日尤其不着调!”话说的急了,就咔咔咳起来。我连忙为其抚背顺气。
陆守礼说:“让金贵海涛明儿办些清淡益气的食材……”
陆守正应言首肯,定了一定, 一回头问我:“明月呢?”
我瞪着眼睛说:“在……房里呢。”
陆守正严肃嗯了一声, 说:“你主子和白景还闹着吗?”
我将剩余的冷茶倒尽,又添了新水,说:“没有了……爷还是很心疼姑娘的……”
陆守正叹说:“虽说是孩子,也都大了,也别整日混着玩。”
我悄悄不敢答言。陆守礼笑道:“哪里就很大了,我看白景还是个小娃娃呢……”
说着时,陆守正就左右回头张望叫道:“白景!白景!”
陆守礼吩咐我道:“叫白景过来!”
我转遍舱内外,因没寻着人,正要往回去,途经甲板,听得下层过道似有人声。
自不是陆白景和着陆明月?两人正站在下面说话吹风呢。
天光欲晚,和风醺人欲醉。江河上抖动着闪金的粼粼波光,影色的芦苇轻漾,蓬松的细绒和风微颤。远处青一片橙一片的天空下,是一层淡似一层的延绵群山。余阳可视,水鸟挥翅如轮,掠舟飞远。
陆白景说:“所以那晚,其实是为了让她将巾子还我,才答应陪她在别院放焰火……谁知……后面听小子们说,她将巾子扔在池子里了……我那晚还下去找过……已不见了……”
陆明月细声道:“那……你还要么?”
陆白景忙应道:“自然要!”
陆明月笑着啐了一口道:“偏你还有脸说要……不知羞。”陆白景痴痴不语。陆明月道:“既说了我的是破东西……何苦来?”
陆白景悻悻道:“我只说错一个话儿,你便念一辈子吧……”
陆明月侧过身道:“就记一辈子!这辈子,下辈子……”声音愈发低下去。
陆白景柔声念:“月儿……”
陆明月声音更低了,说:“该死的,你叫我什么……”
我故意放重脚步,咳嗽一声叫道:“爷在不在?老爷找呢……”
陆白景去了,陆明月好一会儿才上来。船灯下面,她汪着一双清溪底墨石的眼眸,启着两片娇艳欲滴的红唇,撩着手绢子羸弱地扇着风。我说:“姑娘的脸好红……”
陆明月移开目光说:“怪热的……又潮……我待想洗个澡……”
我扶过陆明月,只嗅得香气醉人,摸了摸她的脊背,果然汗津津地。我说:“我给姑娘准备。”
舱外嘻嘻哈哈一阵笑声,原来岱儿姠儿两个正在追逐嬉闹。姠儿手里提着一只精美的孔雀草灯,岱儿叫说:“也给我玩玩!”
陆明月见了也瞧个不住。我见她难得露出几分孩气,笑说:“姑娘喜欢,何不拜托二爷做一只?”
陆明月抿唇笑着摇头,其时,陆白华巧就来了。我笑道:“二爷好偏心,怎么给如月姑娘一次就做两只,我们姑娘一只却也没有?”
陆白华被我说的一愣,扭转脸去看陆明月,说:“你喜欢么……”
谁知那夜甲板人丁旺,傅如月的“华哥哥”挤地陆明月的话无处落脚。
突然船身上下颠了一颠,众人一片晃荡不稳,我摇碰在桅杆上,岱儿把住栏杆,姠儿撞在舱壁。陆白华掌手扶住陆明月,又回头去看傅如月,傅如月歪坐在地上扭着脸似乎崴了脚。不待船身平稳,他便撇了陆明月去看傅如月。
陆明月跌跌晃晃无处可扶,陆白景两步从舱里奔出来,捏住手就问:“摔着没有?”两人握着趔趄了两步,船徐徐平稳下来。
陆白华看见陆白景,转过脸关切向傅如月问道:“怎么样?”
傅如月苦着脸说:“华哥哥,我的脚好疼啊。”
陆白华说:“我看看……”
傅如月红着脸直缩脚。
陆白华严肃说:“现在不是顾虑这些的时候!我看看!”也不顾傅如月怎样,便握了来看。
一时腥风拂面,我抬起头,只见半紫的天边月畔明明落下一道流星。
当时由衷地庆幸傅如月并未扭了脚,不至于让我错过了难得一游的乞巧大市。而今时过境迁,思量反复,人生之事,究竟冥冥中自有注定,亦或是,纤差巨别?
第二天中午,船就到了迎丰大码头。
巨舰参天,渔船星布。河海交汇处泊着漕船、快马船、使节船、红船、巡船、黄船、明堂船、沙船、哨船、大篷船,抽分座船、盐运船、货运船、客船、商船,大大小小数之不尽……上上下下的往来的商贾、码头工人、船客、小贩、一眼望去都是乌压压的人头。
我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与陆明月和傅如月岱儿姠儿站在船头看骆驼。那些驾着两大山货物,慢悠悠地,黄色的、棕红的、长颈子半秃露皮儿的骆驼。远远长长地排成一队,走一步脖儿上的铃铛就叮叮地跟着响。驼峰也不全是统一的山字峰,也有凸字峰的,也有几乎不见驼峰的……只是无一例外都长着一张憨厚善良受人欺凌的脸,一时看着可笑,看久了,让人对自己畏惧起来。
陆白景来到陆明月身边问:“怎么样?”
陆明月说:“往日都云‘舳舻千里,旌旗蔽空’心里念想着的只是滨姬河畔的模样,这回才开了眼界。”
陆白景道:“滨水往上也是大河,你没有出去过?”
陆明月一摇头,沉默了。
陆白景笑说:“爹说,这里有乞巧大市,挺是热闹的,叫我问你们去不去看?”
陆明月笑着朝陆白景凝望。
傅如月说:“当然去!”
岱儿道:“听说可热闹了,好多吃的玩的!”
姠儿道:“那我需多带几两银子!”
陆白华笑着走上来说:“东西都是小玩意,花不了几个钱,这里人多,难免品流复杂,注意一些才好。”
傅如月说:“华哥哥你去吗?”
陆白华一拧眉笑道:“我一个大男人……”
傅如月说:“你去了,我就可以放心逛了。”
陆白华因点头笑说:“也是,奉顺等跟着我也不全放心。”又转而对傅如月道:“尤其是你。”
傅如月笑笑,低下头去看鞋翘上一双振振欲飞的金玉蝴蝶。
我的视线随之落下去,正瞧着陆白景有意无意地将手去挨陆明月垂着的手。我心头一跳,只见陆明月脸儿粉粉,一只手握着绢子擎在胸前,另一只手却也无移开之意。何止无移开之意,在其笑眼盈盈中,尽然都是欢欣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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