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 管事赵儒风来告诉众人, 丰粤城大, 因此大集市距离码头还有一段距离, 需要别赁马车去往。老爷和二老爷的车子定下了, 还有六人驾的马车八辆, 叫众人自选。
因为陆白景, 陆明月不免又把那份妆点的心拿了出来。
梳了一个清简的垂挂髻,簪了两只雕花白玉簪,选了一身妃色烟罗琵琶襟直地纱大袖衫、绣花烟纱裙。傅如月见了, 不免也花枝招展地装扮了一番。因穿了一袭白玉兰珍珠攒花纱裳、白蝶弄春织锦纱裙;戴了掐丝凤首镶红宝金簪、五宝孔雀步摇、龙鱼跃水点翠饰耳。她样貌甜美,脂粉精致,恍若神仙妃子, 码头上乘车, 只略晃了一晃,把那一个个商人杂役小贩客者看地眼睛发直。
路人忘了路, 老头儿直了腰, 商人跌了货, 小贩倒了油, 赶骆驼的掉了鞭子……
河东狮子一声吼, 扭着耳朵往家走……路上小小地喧腾了一番。
陆明月笑睨着陆白景, 陆白景只是笑望着陆明月。陆明月浅笑着悄声道:“贺哥哥大喜。”
陆白景瞟瞟左右,迅疾拉过陆明月的手,轻轻地打了一下。
陆明月羞怯收回手, 攒起掌, 偷偷去瞄陆白景,陆白景似乎若无其事,只是眼神飘忽些。
陆白华皱眉说:“如月,你要不要……换一身衣裳?我担心……”
傅如月说:“怕什么呢,这么些小子在呢。”
四个小子随两位爷骑马,姑娘丫头们一车,众人逶迤出发。
一路车水马龙,人涌如潮,相次壅遏,还未到地,就已缓慢难进。一个时辰的路,生生耗了一个半时辰方到。
众人落下地,果然满眼繁华。高及丈几的山形大花门,花门侧顶饰有仙娥针线、牡丹花、如意大元宝样等灯架,中间四朵团花书着乞巧东市四字。门旁内外共垂着八挂金绲边长流苏灯笼。
人头汹涌,面店门前咚咚敲着铜锣的小二、街头纺纱的妇人、结伴同行笑语的姑娘、坐在摊当吃面青年、携着孙子的老人、讨价还价的顾客、撑着花儿伞挑珠钗妇人、挑着木箱子游走的商贩,推车的杂役……
满街水粉胭脂和着包子酸梅烧饼的混合飘香中,响着各式小贩吆喝声“包子类——”“锅儿,锅儿——”“来一来,看一看咯喂!”“喝茶吗客官——”叮叮叮叮远了又近了的铃声、扑通扑通木鼓子声、吱吱的哨子声……
门内外一旁堆着五花八门的小商贩,糖果子、蒸膏、风车儿、吹糖、时蔬、刺绣、冰雪凉水、旧货、丝绸、洋胭脂、针线、编织、缝纫,玩具、焚香、纸花、凉席、木盆、桶、篮子、织布、织毯、绣轴;铁、铜、银的物件和饰品……
左右两旁夹立着大商铺酒楼、绸缎店、茶行、剪刀铺、药铺、首饰铺、靴铺、皮毛铺、汇兑庄、瓷器及古董。各家都把招牌、幌子、货摊、桌椅往街心延伸,人们倒也乐得如此。
陆家人十分惹眼,傅如月便是个中翘楚。她满身贵气,一眼便知身份不低,然而贵族人家的女儿深居简出,这般抛头露面已是少之有少,更遑论如此招摇。因此不免引来几许揣猜的目光。
傅如月纵秉性骄横,终不乏烂漫天真。家中排行小幺,上面还有三个从仕的哥哥,傅老爷子故不曾在女儿身上用意教养,只混识了几个字,因此酿出了些无知自由态度。只由于是家中独女,算是掌上明珠,闻达之事又有哥哥们分担,故做的是招婿的打算。
恰逢陆守正人品称上,家正业大,两家又有亲,可谓合意之选。
陆明月一到地,就频频张望一家叫做香乌记的木梳店,因落下地,便欲将身前往。才走了一步,忽被陆白华一把拉住转了一圈。便是此时,一盆滚烫烫的汤水正泼溅在陆白华衣襟上,顷刻下摆全湿了。
陆白华肃着面色向陆明月厉声说:“看着些!”陆明月兀地一怔,陆白景、傅如月都去张望。
老板一面嚷骂伙计眼瞎了,一面急忙出来点头哈腰道:“呀,对不住,对不住,没瞧见……”又对伙计叫道:“还不拿巾子出来给这位爷擦!”
陆白华忽然一转,眉宇又复温和,说道:“无妨。”
伙计持着巾子蹬蹬蹬跑出来,待要为陆白华擦拭,瞧瞧他一身华服,又望望自己的污布子,扎煞着手甚是为难。陆白华撇过一眼,淡淡道:“不必了。”
陆明月怯怯道:“二哥哥,对不起……”
陆白景道:“张全,奉顺,去前面成衣店给爷挑一件合穿的衣衫!”二人应声赶去。
陆白景上前,插在二人中间,将陆明月护住半个身子轻声道:“慌慌的,做什么去呢?”
傅如月冷笑一声,道:“岱儿姠儿,我们去逛逛。”
陆白华转过身跟着傅如月去了。
陆明月向香乌记望望道:“我想去看看……”
陆白景顺着瞧了一眼,说道:“你要买梳子么?”
陆明月羞涩说:“想看看……”
乞巧佳节素有借梳传情之说,意为白首偕老。陆白景即时就明白过来了。因笑而不语。陆明月见他明白,反不能自处,嘤咛了一声:“不看了。”
我说:“姑娘,前面有糖画儿呢,我们瞧瞧去?”
陆明月抛了陆白景,和我朝前走去,远远看见陆白华递了一支糖花与傅如月,傅如月撇头不要,陆白华则又掏出一包蜜饯果儿来。傅如月瞥一眼,揪住一旁的香包左看右看,陆白华等了一会儿,似乎看见什么东西,钻进一家叫做长福陈记的店铺。
我笑道:“姑娘,你瞧,这月老系的红绳,我们一般人,还真想不到呢。”
陆明月浅浅笑道:“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半点都不由人。”说着递与我一只糖花儿,笑道:“都是你喊着要来,来了,又尽去管别人的闲事去了。”
我接过那糖花,一口咬下去嘎嘣嘎嘣吃起来。陆明月笑道:“你这夯货,别人费劲做了半日,你一口就给销案了!”
我持着待吃待不吃,扭着脸道:“这不是……做着让人吃的么?”
陆明月掏出手绢子为我擦着唇角道:“得了,你吃吧,已吃了。”
我应言下口。然而再吃,已不复方才的甜美,每一口,都仿佛是在做一件错误的事。
陆白华和傅如月又复和好如初,傅如月举着一只银制兔儿香囊,瞧了又瞧。我说:“这就不好了吧……哥哥和弟弟抢……”
陆明月打断道:“别胡说。”又问我:“你带着铜钱没有?我这袋儿都是碎银子小贩主都嫌费找……”
我忙掏了银袋打开看,居然有两三百文,因笑道:“有呢!你收起来——”
话音未落,伴着达拉达拉一阵急速的马蹄,面前风来一道黑影,我手上被什么啪地抽中,钻心地疼。顺袋没了,我才反应过来,竟是有人骑马抢劫。
我叫道:“救命啊——!抢钱啦!”
我扬着脖子胡乱叫唤,那马匪已飞到前面去了。人群混乱起来,只听得前面傅如月叫:“啊——!”接着便是岱儿姠儿尖声大叫:“李德!张全!奉顺!王毅!”
我踮脚慌忙张望,熙熙攘攘的市集原本逼仄,哪经得起一匹马疯踏其中?人群为躲避疾驰的马,你推我掀开始拥挤、踩踏、人浪摇晃,前方已看不见什么。
我转过头,始才发现,陆明月捂着手,满脸苍白。我抱住她的手道:“怎么了?”手上湿湿热热的,我展开手,都是血。我叫道:“怎么弄的!”
陆明月摇头虚弱说:“别管了,找白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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