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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绽放

大孽 明吾 5358 2021-03-30 09:45

  陆明月有些无措, 怔怔说:“他, 他真的……”

  我接口说:“他真的要得到陆白景的一切。”

  陆明月锁眉摇头, “不, 这不是他的本意。”

  我说:“你当他说了那些混账话以后真的会把它当真?不报仇了?只不过是什么都想要罢了……”

  陆明月岔断道:“姐姐别说了——”

  我叹口气, “好!我不说了!”持着章大人的帖子对她招招手, 陆明月转过脸笑说:“去一趟吧, 几时的?”

  我道:“就是今天。”

  陆明月扶着我就往房里去,道:“怎么这会儿才送过来?都快搁过时间了。”

  小丫头道:“琳琅楼里和旧帖子混放着。华妈妈今儿早上才整出来。”

  香厨子里索季节、颜色、布料挂放着点赤梅仙银裉袄、兰花纹刻丝水蓝锦褂,折枝纹长袍、金丝白纹昙花雨丝锦裙……各式百十套衣衫。我从层层的垂珠挂玉里面选了一件朴素的苏回月华锦袍, 又选了一双翘头船鞋,与她细细地就换。

  绾了仙子髻,簪子不必繁琐, 点缀两件大气简单的就极好。

  一路风和日丽, 陆明月提议出了章大人宴去别的绣庄偷师,我欣然应允。

  南垣气候温和, 方才二月, 沿途桃花繁重开满官道, 风吹花颤, 青天下、朱楼前, 粉云朵朵, 花雨如帘。

  陆明月喜不自胜,提前叫停了车轿,不顾我的劝阻飞奔下车, 蹲在树下带着一脸稚笑捡花瓣。

  我无奈笑道:“快去吧, 迟了就失礼了。”

  陆明月捧着一手花,对我笑道:“姐姐你瞧,多好看呢……”

  言辞未了,便是一阵风过,愈发落下更多桃花瓣来,她欢喜掌手去接,满满捧了一手的花瓣,笑着调皮朝我一泼,“姐姐成了花仙子了……”

  我仰着身子笑躲,口里叫着胡来,眼看她张臂在树下原地转了一圈,闭目合掌嘱祷起来。

  和风缓送,她站在风花中,张风满袖,衣袂飘飞,宛若神女……“我愿和姐姐永远在一起……”我不禁滞住了……

  耳后“啪”地一声鞭响,马蹄声动,我回过神,却是陆白景的马从身后飞驰过去。

  我叫说:“别拜了,陆白景也在。”

  陆明月睁开眼,视线随之望去,在章府门口停定的,是陆白景的马和他身后的马车。

  车上落下的,是一身朱红的甯颜。随身的丫头慢慢从车上卸下琴盒。

  陆明月低了头,我扶着她错过门前的二人,慢慢往府邸里去。

  台阶上,陆白景半环住甯颜柔声说道:“慢些。当心摔着。”

  陆明月面色沉静,仿若不觉。

  门人收了我手上的帖,道:“灵宪姑娘,这边请。

  只听后面有人叫道:“灵宪。”声音不高不低,稳重中带着压抑。

  回过头,却是陆白华。一身天青披风里露出紫色的箭袖。他手上正提着一个布袋。

  陆明月迟疑不定,陆白华慢慢上前,凝重说道:“给你。”

  陆白景的眼光里,陆明月不得不回应,问道:“是什么?”

  陆白华道:“在船上时,你想要的。”

  陆明月呆住,陆白华翻开布袋,将一只孔雀草灯交到她手上,顿了半晌,道:“你还喜欢么?”

  他神情庄肃,眼里并无他人。陆明月将灯接过,低头说:“谢谢。”

  门人说:“二位陆爷,我们大人恭候已久了,请。”

  陆白华回头说:“我有话和你讲。你等我一起走。”

  未至庭中,已感花香浓郁。人群乱哄哄都笑道:“苏子有词,‘领巾飘下瑞香风,惊起谪仙春梦!’可谓春梦不及之妙香!”

  正说时候,知客报道:“甯颜姑娘到——”

  庭中人声骤寂,又听:“灵宪姑娘到——”

  人群有人道:“哦!这惊起谪仙的,恐怕不是瑞香,是二仙。”众人附和大笑。

  群客纷纷说:“章大人好人面!”

  众人的目光中,甯颜、陆明月被引入席,知客指了西面首座与甯颜,次座与陆明月。

  甯颜将身逐一拜道:“申公、冉公、嵇先生、裴先生、翁先生、姬先生、荀大爷、於大爷、惠三爷,靳八爷,松二爷,翟五爷、索官人、卓官人,甯颜与诸位请安了。”

  坐中有人笑道:“甯姑娘真是好记性,在下只匆匆见过姑娘一面,姑娘却记住了?”

  甯颜笑道:“靳八爷风采卓绝,令人印象深刻,怎么能忘呢?”

  靳八爷抱拳笑道:“就凭姑娘这话,在下不专程上门拜谒都是在下的失礼了。”

  甯颜笑道:“不敢。八爷能来赐教,是甯颜的福分。”

  坐中有人道:“不知甯姑娘此番可否让我等一闻传说中的千金琵琶?”

  甯颜道:“拙技实难登大雅之堂,诸君见笑。”

  众人你言我语,将甯颜众星捧月。陆明月坐着默默不言。

  甯颜虽为乐姬,却与陆明月大有不同。在于,甯颜是陆白景一手捧出的名流人物,说是妓子,不若说是名门淑媛。她一曲千金,每日只见一人的做派,纯粹是对了这些文人墨客的清高品味。

  相反陆明月,却是真真正正的妓/子出身,虽则名气还在甯颜之上,到底身份低微了许多。文人见多,自命不凡的清高之辈也就分外突显,美人纵好,却也不是人皆向往,相形之下,优劣倍现。

  章大人和陆白景、陆白华尚未入席,陆明月一直坐着冷板凳。

  好半晌,席中适有人将话题转至一旁的陆明月身上道:“灵宪姑娘,久仰。”

  陆明月站起,一颔首,福身淡淡道:“诸位万福。小女子孤陋,认不齐全,不敢请教了。”此话说的类似谦卑,面上却是近冷的傲然。

  她话说完,那人便接话道:“在下裴丞,姑娘有礼。”

  陆明月点头道:“原来是裴公,据闻,裴公的恒城要术里有‘天生万象,以作大观,象事比辞,无形有声。’句,小女子粗读纵横感悟良多,一直未有机会请教。实在失礼。”

  裴丞有些讶异道:“此文乃是余私下拙作,粗陋至极,姑娘居然看过……着实见笑了。”

  众人把目光缓渐移过来。

  陆明月道:“裴公的三书八记,小女子均拜读过,公之大才,令人钦仰。”

  人群有人插言道:“裴公的八记,灵宪姑娘都读过了?这可是许多监生都步步为艰,深感晦涩的八本集大成之书。”

  陆明月道:“不敢说懂。只是翻查粗通了大略字意。其中有三十七处冥思无果,不知裴公可代为解答?”

  那人笑道:“天下才极八斗,裴公人称一石。姑娘能通晓大意之余并有此三十七问,教一斗之众人汗颜哇!”

  陆明月淡淡道:“姬先生见笑了,若姬先生的《缀术通注》以‘学官莫能究其深奥’之妙不占八斗之才,小女子这半斗,实在不敢出门见人了。其中对积幂之意注解之详,有使人击股大呼之畅!既指前人之谬,又纳后人之新,能与先生同世,实为灵宪之幸。”

  话至此处,席上已悄寂无声,其中又有人道:“姑娘涉猎广泛,博闻强记,令人佩服!”

  陆明月道:“灵宪亦想忝颜居功,争耐诸公都是显赫之辈,虽未谋面,事迹已是如雷贯耳,一时亲见,故忘形耳。”

  那人说:“诸公闻名不假,在下却是一介无名,姑娘又能否说出在下的来历?”

  陆明月打量片刻,道:“这位官人年纪尚轻,风神俊秀,仪表不凡,身系八宝猴匕,若是小女子没猜错,应是已故卓老将军的后人,人称小灵猿卓伟治,卓小爷。卓老将军当年深入敌蛮,在千万人之中进出如入无人之地,矫捷若灵猴。屡立奇功,圣上故赐号灵猿大将。封赏此八宝匕首,以示国之利刃,凡佩赐此刃者,世代尊荣。卓小爷少年有成,虽未赐封号也是随叔屡建功勋。前途无量。”

  卓伟治鼓掌赞叹,”灵宪姑娘既能通文,又能通数,对家国之事亦甚为知悉,才识令在下叹为观止,佩服。”

  裴公来了兴趣,捋着胡须待要询问,章大人与陆白华、陆白景左右相携而入。

  陆明月道:“裴公,容小女子将疑问书呈与公,待公闲时,代为解答,不知尊意如何?”

  裴公笑道:“如此垂候姑娘见教!”

  侍者呈上四宝,陆明月不假思索,提笔便写,洋洋洒洒,片刻章成。

  侍者将新墨呈与裴公,人群都来旁看。

  陆明月的风采掩盖不住,唏嘘嗟叹声中,已成为众人的焦点。

  群人来了兴致,纷纷询问。天文、地理、古史、百家,纷纭如流的问题排沓而来。陆明月均应对自如。

  座中便有人以治国、时政几番相难,陆明月均说不予置评。

  那人冷笑说:“既不能与男子并肩杀敌,又不能与男子同朝辅政。一介无用弱质女流,如何敢跻身大儒行列,挺直腰板在此与诸公卖弄唇舌?莫若蚁列象群,还沾沾自喜,贻笑大方。才高则才高,徒作炫耀,华而不实。”

  我因此人态度嚣张,言语贬损,正要发作。

  陆明月按住淡笑道:“女子不妄议时政,男儿不叙评闺阁,非是尊卑之别,实是术业之分。自古阴阳有道,刚柔有别,万物各得其所。天之道在清,地之道在宁,牝鸡司晨,公鸡下蛋,互夺其职,乃是妖出之像。因此刚柔并济、男耕女织,因此阴阳相生、日夜交替,其是相辅相成,并非孰强孰弱。”

  座中人安静下来。那人脸上流露出几分不屑的傲慢。

  陆明月说:“公以为,天下才非以入阵杀敌,辅国安邦不能为准绳,是不懂天道。女子固能上阵,男子亦能巧织。然而纯粹以能否上阵来衡量,岂非古往今来之女子多一无是处?

  若以巧织来衡量,又让上下千年的英杰前辈情何以堪?若不懂变通,一概而论,是缘木求鱼,只能说是阴阳不分,是非不明了。女子通达明理,兼以妇德,吾以为,自可比肩男子,无愧天地。”

  陆白景怔忡了,我猜他是第一次面对、了解这样的陆明月。不再独为他一人绽放。

  她再不是那个锋芒敛藏,铅华卸尽,洗手做羹,跟在陆白景的身后,珍重芳姿的小女子。

  那种全然可以和男人们对立,也毫不逊色的姿态。

  陆白华应也有类似感受,往日对陆明月那种鄙夷的,居高临下的情愫,第一次,变成了直视。

  甯颜脸上绽开一抹温和的笑,道:“听灵宪一席话,颜始觉以女子之身为荣。”

  章大人大笑称好。

  陆明月福身微笑,“章大人见笑。”

  章大人道:“灵宪灵宪,疑非尘世之人哉?老夫半百生涯虚度矣!蓬荜生辉,幸会幸会!”

  主人盛赞,座客纷纷立起身附和,赞誉满席。陆明月以艺伎之身公然不逊于人前,却决然从中赢得了正视。

  章大人招呼做客入座,与众人介绍了南垣两大新进后生,极其难得的是,这二大新锐系出一支。

  陆白景作为盐务总商,是众商之中资历最小,能力居上的实力大贾。金琵琶一事后,其行事作风直被奉若商道金子范本。

  举动倍受关注,传言内定来年接驾者非他莫属。实力不容小觑。

  而表面上不涉盐务的陆白华,却在商船运输投保一事上师夷强技,大辟新径,突然跃升为要南垣巨商之一,举足轻重乃至和陆白景可谓分庭伉礼。

  也是令人始料未及的。

  在当时来看,只是名流风雅的瑞香花宴,实则正是为了次年接驾做的一次试探。

  席上觥筹交错,赋诗作词,甯颜受陆白景之请婉演瑞香吟,众人击节赞叹。

  陆明月却只是简单使古琴和了一首春晓吟变便推说告辞。

  裴一石捧着陆明月一挥而就的三十七问,陷入沉默。

  熟料事后这三十七问被称之为《灵宪三七注》,成为裴一石八记的最佳注解。众人争相传阅,临摹重制,以致流出南垣,声名远播。

  正印证了陆白景所说,光影相生,祸福相依。

  陆明月草草告辞,章大人款留不住,大约是猜测席上有人对陆明月言语得罪,说道:“姑娘高风亮节有如湛湛青天,大不必在意他人浅见。”

  陆明月笑说非也,只是私下有事,今日见帖临急来谒,希望章大人见谅。

  说完就带着我转出宴会。

  我说:“你这么急,是要做什么?”

  陆明月笑道:“说好了和姐姐去偷师绣庄的。”

  我想问话,又吞下肚。她携着我的手慢慢往外去。

  我笑了,说:“里面的人,没一个配的上你。”

  她转过头,看着我,有些惊讶,笑笑道:“我也觉得。”

  一声“慢一步”叫住陆明月。

  陆明月望过去,是疾步而来的陆白华。他道:“我和你一起走。”

  陆白景还没有离席,陆白华却破天荒离席了。

  这不像陆白华。

  陆明月说:“你要说什么就在此说吧,我还有事。”

  陆白华说:“我有一个故事和你说,你愿不愿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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