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陆白景和陆明月用过晚膳正在雕榻上玩双陆, 陆白景手气欠佳, 三只子接连被陆明月砸下去, 若再不连住保不准又要被砸, 抱拳握了骰子嘴里连祷道:“来个四、来个六!”
陆明月捏着一颗水晶枣咬着笑道:“你就认输了吧, 你输了我请你吃果子。”
陆白景说:“我赢了呢?”
陆明月为他赢面不大, 笑道:“凭你要什么。”
陆白景摇罢骰子, 团着掌心说:“你来看。”
陆明月闻言,大眼咕噜一转,倾身凑过来说:“什么?”
陆白景头一低, 就着陆明月的手将水晶枣一口吃了道:“恩,就要这个。”
我忙低了头当没看见,陆明月脸蒸螃蟹一般, 蚊呐道:“你赢了么你!”
陆白景道:“我赢定了, 你瞧着。”
正摆着棋,外面甘菊捧着一双鞋进来道:“姐姐, 姑娘的鞋。”
我接过一瞧, 却是那双梅花步步春绣鞋, 问道:“谁教你拿来了?”
甘菊道:“不是我要拿来了, 是内务的秦妈妈叫我拿给姐姐, 叫我问姐姐还有什么丢没有?”
我愈发糊涂, 问道:“丢什么?姑娘的鞋怎么在秦妈妈那儿?”
甘菊道:“今天南边儿院子抓了一个贼,人赃并获!身上还揣着姑娘的鞋,嘴里死活都不认, 正绑在那院儿打了个半死!”
陆明月听见, 转过脸说道:“我这西面院儿平时耗子都不来,她偷东西不往东北面儿去,往我这里来就够稀奇的,不偷珠玉,却偷鞋子就更稀奇了。拿来,我瞧瞧。”
甘菊皱着眉面露不忍喃喃道:“她倒不承认是偷来,只说是捡的……打的鲜血淋漓,嚎着说是家里弟弟病了,没钱看大夫,才生了贪念……”
我将鞋子递上去,陆明月左右看了看,说:“像是我的……也不太像……”
陆白景接过说:“我看看……”翻过看见鞋底,道:“这不是那步步春绣鞋么?不是你的还是谁的?”又打开鞋口,翻出里面的鞋样子道:“是新鞋,鞋样子纸还在呢……”
陆明月也偎过去瞧,拿在手里照灯一看,脸陡地红了。撒手丢给了陆白景嘤咛道:“该死!”
陆白景坐起身,迎着灯看了半晌,又去睃陆明月。陆明月使纱巾子捂了半边脸道:“这是什么脏眼睛的东西!”说着就要走,陆白景拉住道:“我知道怎么回事了。今天在紫微苑的时候……”
我听至此便理解了。想是今日捧盒子的送嫁妆的小厮跌撒了嫁娘助兴的趣物儿。此类物品都是艳趣闺画,或印在扇上、碗盘杯碟、被套鞋袜、也有册子等物……估惙是傅如月在老太太寿宴见过陆明月穿着,觉得好,也使人定了一套。不料阴错阳差。
陆明月回想了片刻,道:“那真不是她偷的了……”
陆白景道:“就是捡的。”
陆明月道:“那怎么办,一个穷丫头也可怜……”
陆白景笑道:“你想发慈悲,就要看你愿不愿牺牲了……”
陆明月道:“什么意思?”
陆白景道:“这鞋要是你的,就好办,不是你的,就难办。”
陆明月瞄过那鞋,嗔道:“你拿走。”
陆白景颔首微笑,对甘菊道:“你去,看看那丫头情况。和秦妈妈说,是姑娘这屋丫头没拿好丢了的,不关她什么,让放了她,再与她二两银子,找个大夫给看看。”
甘菊听了,笑着应哎急急去了。
陆明月悄声道:“叫小子偷偷地给还回去吧……拿在手里成什么了。”
陆白景把骰子放在陆明月手里笑道:“我还没赢呢,赢了再说别的话。”
因又玩了许会儿,陆明月红脸支腮望着棋盘一阵阵地发怔,果然不多时,子被陆白景砸去七八。
陆白景轻轻笑说:“我说我赢定了。”
陆明月撤回神,惊怯地扫了陆白景一眼,说:“算我输了。你快回去吧。”
陆白景也不答应,问她:“你喝葡萄酒么?我哪儿有瓶番域的葡萄酒,味道绵绵的。”
陆明月摇摇头,突然问道:“怎么要送那些东西呢?都这样么?”
陆白景深深地笑,道:“到你了……”
陆明月接过,随手掷了一个一、一个六,遂移了一枚新子,又将另一子走了六步。
陆白景微笑着,拇指食指拈起一粒骰子,中指一下下地剔着它转。我见盘上一子只差七步就活,陆明月偏偏将七点分作两步,道:“姑娘,困了吧,水早好了,洗了睡吧。”
陆明月无精打采应了一声,转而对陆白景娇嗔道:“走吧……明儿你还有席呢……”
陆白景将骰子放进她手心,道:“你等我回去取了酒来给你,这酒据说睡前或膳时喝着尤其有益,味道也合你的喜欢。”
陆明月摊着掌笑说:“葡萄酒老祖宗喝到如今,怎么从外域传来的就好像香贵了些?”
陆白景道:“喝个新趣罢了。这酒还有个别名儿,叫二月桃。为是颜色如新桃,口味清甜得名。酿造时候,特意缩短其浸泡时间再发酵才得出。拿回来只有三支,用水晶瓶装着,一份去了宋府、一份在傅家、还有一瓶放在我那儿。我早时尝了半杯,只觉是你的口味。”
他一边说,一边就指翻搅陆明月掌心的骰子。指尖有意无意地扫在陆明月掌心。
陆明月转开脸,道:“改日让小子丫头送来就是,倒巴巴地自个儿去取,外面又冷。”
陆白景道:“我动过的随便送也罢了,只是给你,断不能将就。”
我深知这是二人因情生意,日渐养成了那不足为外人道的癖好。尤爱彼此共用一杯一碗,同吃一果。以此求缱绻缠绵相近之意。因此,但凡陆明月用过的,陆白景都视若珍宝。况陆白景素日不挨延到陆明月疲乏难支,哪里舍得就这般和她分离,因道:“你等我,我马上回来。”
陆明月说:“我不等,我困了,洗了澡就睡。管你跑成一个雪人也是不醒来的。”
二人昔日吵闹有功,陆白景这会儿早把陆明月的脾性摸透了。直管笑道:“那我去了。”
陆明月又拉回来,亲自给罩了银鼠领羽缎斗篷,为他戴了兜帽,绑着带子悄声道:“你就听我一次,回去了就别过来了。那些上夜的婆子小子也不会隔夜地扫雪清道的,不慎滑跌了,白白受疼。”又红着脸儿,把那鞋子交到陆白景手里道:“带着莫让人瞧见了。”
陆白景俯低了身柔声道:“这叫做礼,天下无礼不成事。”
便正是答了陆明月方才问他,为什么要送那些东西的话。陆明月定定,眉心攒蹙嗔道:“歪话。歪理!”
陆白景含笑,掀门而去。
陆白景一去,陆明月就犯了乏,懒着不愿动。素日只在漱玉房洗澡,今日却让人盆放在屋里。丫头们铺了隔水毡子,冷热兑好了水,我道:“不去漱玉房就不放蜜乳了,没得沾在哪里你又叫唤。”
陆明月答应着,又叫:“不让她们伺候!只要姐姐。”
我笑道:“是,是,是。”
陆明月又说:“把外面那花梨八扇屏搬来!”
我说:“那玩意儿好沉的,几个丫头子搬不动。把暖阁那扇水烟香纱屏搬来就足了。”
好容易折腾进了水,也不似往日唧唧喳喳许多话说,只是静静地入神。我慢慢地擦着背,她片刻突然道:“姐姐……”然后又没下文了。
泡了一会儿,我问:“好了吧,出来了。你瞧,全身都红了……”
她翻开掌心,纤白的指头上布着密密的水皱,顺着手指把自己细细看起来,伸出腿来,说:“姐姐,我这么高了呢……”
我说:“看着凉了。”
陆明月道:“凉什么呢,我热呢……”
我说:“我去添些热水。”
小丫头甘菊和丝兰在锅灶房里说话:“当下人的真可怜,若不是碰见爷和姑娘,这会儿怕死了也不知道……”
丝兰问:“现在呢。”
甘菊道:“在房里躺着,开了两副药,也没人与她煎熬的。”
丝兰叹道:“谁不是人生父母养的……”
我听见,插话道:“既这么,咱们就同她熬了送过去吧。”
丝兰道:“她屋里人都不理,我们充个大头。”
我道:“也不是什么要命的事,那些个势力人,说便由他说罢。人生在世还能处处周全?”
甘菊道:“嗯,姐姐说的是。但尽我们个人的心罢了。”
我提了水,往屋里去,迎面照见陆白景匆匆地往外来。我愣了一愣叫:“爷。”
陆白景低着脸应了一声,道:“你快去,姑娘找人呢。”身子一转就疾步走远。
我思量着走近屋子,半掩的门里屏风后,陆明月正从水里探出半个身子举手够内卷香几上的茶。纱屏的朦胧和着光,愈发衬地陆明月的身体熠熠生辉,每一颗挂在上面水珠子都在闪烁。那曲线玲珑,丰纤有致,我一怔,望见屋外正对水烟纱屏的翘头案上放着一瓶粉色的酒。
陆明月叫:“姐姐是不是回来了?”
我应:“嗳!”提着水壶侧身钻进屋,背手掩上半扇门。
陆明月正握着茶,道:“回来了,我叫你半天你怎么不应。”
我说:“哦,没听见。”
陆明月问:“那个被冤枉丫头怎么样了?”
我提着壶往里面添水说:“捡回了命,多亏姑娘。”
陆明月站起身道:“不泡了,白景等会儿准来找我。他死心眼儿。”
我不知应对,只好先服侍着擦干,上了百合香脂穿戴毕,陆明月等了一会儿,又踱到外面,一眼瞧见外面的翘头案上的酒。
站了一会,低了头搅弄着衣角说:“怎么今儿这么悄悄地就走了。”
我说:“可不是么……”
谁知这一晚过去,两人竟莫名绝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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