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灵家奠了四十九日。定下日子, 先一晚上祖奠过, 次日遣奠, 集了一众会葬者, 竖了铭旌, 恪陆守正之意, 也不书曾任职位, 只书天/朝诰授卫陆公之灵柩,便扶灵延绵往陆家茔地。其后祀后土、题主、虞祭明祭等事,不曾亲身随往, 巨细不详。
只后来听闻,客官送殡的贵胄多有十四五族之多,沿途路祭筵席和乐, 震天响地, 悲重难描。
陆守正明言不许陆明月戴孝送丧,因此举家出引, 独遗陆明月在家, 往日的风言风语愈发龌蹉下流。
万难一幸的是, 医药食物不缺了。
陆明月着了粗素服, 每日悄然在房中向西跪一个时辰。
十一月中, 残温褪尽, 院中灰冷如雪。
三月期毕,陆白景稍作休憩,始整顿陆府。
外管周至被调南垣陆府, 北垣增添晏清协同苗益二人管理陆府大帐、外事、外宴、庭卫等事宜;内务除却容哲大姐姐, 又提了大丫头嫩江,赋了二人家印,举凡大事,需双印同落方可成办。为故,陆府的五司十二管,分理陆府内眷衣食住行杂的上下百多个分支,以尹芳妈妈为首的仆妇婆子,除却老太太、陆守礼、陆守成、太太、陆白华房中的有限几支,尽然换血。
如此肃清的局势下,内府上下分层人人自危。往日轻待苛刻陆明月的,日日来如意居卖乖示好。
在这个忠孝节义大过一切的环境下,陆明月除了享受着受人唾弃的荣华富贵,什么也没有了。
姜殊丧守未毕,紧而又是陆守正,陆明月和傅鸾飞的事,彻底被耽误了下来。
三年的丁忧未尽,又是三年。
孝悌子孙,不得娶妻纳妾宴会作乐……为故,陆白景顺理成章的和宋孟圆“分居”了。
添丁之事,老太太也便没再提及。
陆明月变的沉默寡言,往日欢笑不复。周常对着萎败的茶花盆一看一日。
大事接二连三,摩合罗在史家主人处也还不及取回。
小雪初过,陆白景着嫩江送来一只金丝楠木箱。
箱子中安静陈列着那只完好的“小陆明月”,一并还有陆明月的所有绣物。
陆明月从长久的失觉中猛然苏醒,失控愤然去捶打踹踢那箱子,歇斯底里叫道:“陆白景!陆白景!你做不了主!轮不到你做主!”她大哭大叫,一双手哪扛得住木箱子的硬棱,两下便擦掉了皮,我怕她自损,拼命拉住了,忙使丫头将箱子锁在杜若阁。
陆明月撕闹了好一会儿,逐渐平静下来,软瘫在地上仍喃喃讷讷念着:“我不是……我不是……我什么都不是……你的……”
然后,每日前往如意居的人从陆白景变成了陆白华。
相较陆白景对陆明月亲近的渴望,陆白华总是小心而谨慎的。坐在陆明月身边,认真地和她说着今日外面下雪了,有多厚,掌心握几粒儿雪地里摘的赤红火棘果,和陆明月分着各自木木地嚼。认真地问陆明月受伤的白鹭还有没有必要飞下去。陆明月说:“哥哥不该问我,该去问那只鸟。”
日落月升,匆匆又近年节。宋孟圆不知听谁出了什么主意,忽然热络起来。叫陪嫁丫头良辰美景搬了陆明月的日用和她同吃同住。
陆明月待想要拒绝,抵不过她道:“人说长嫂如母,姑娘莫不是不把我当个人儿看?”
此话太大,压地陆明月不得不从。
陆明月不是迎合的本性,起居同住,除了偶尔一道下棋,就是自个儿抱书苦读,一时读的入迷,也不与宋孟圆回话。
几次三番,宋孟圆存下一肚子不满,偏偏又不欲放人。
陆明月在珍顺苑芳菲阁里一呆就是五天,我被良辰美景当了小丫头使唤了五日,每日连陆明月的脸都见的少。良辰吩咐的一样事未毕,美景交代的另一样事又来。送物、换水、搬货、点仓……下了菜签又喊换,前脚才回到芳菲阁,又说不换了。
忙活了几日,我累的倒炕就能睡。
第六日用午时候,陆白景过来了。
因陆白景前来,遂添碗置筷,唤我来伺候陆明月拈菜。
三人一桌,陆明月埋头细嚼,陆白景食之无味,宋孟圆频频亲自为陆白景添菜。天长地久地将就了一阵,终于鸣金收兵。陆明月如获大释,急忙就要请辞回如意阁。宋孟圆一力苦留,陆明月只好推说中午要午睡,回了西暖阁。
宋孟圆喊良辰打水伺候爷午睡,把陆白景留在房中。
闲下了美景,生怕我偷懒,将我唤出去值廊。
寒冬逼人,外面北风夹雪呼啸,我站在廊下冷地手脚生疼。正蹦跳着取暖,耳后塞来一物。我回头,却是陆明月在后面递了她的暖袖与我。
我因她衣衫单薄,小袄连扣也没系,露出里面藕粉的束衣,我忙说:“姑娘你怎么出来了?小心着凉!”说着就将她往屋里推。
她努嘴说:“姐姐不会着凉么?你拿着我就进去。”
我感念接了,伸手进去,温暖脉脉而来,暖袖里面放着陆明月的袖炉。她说:“我们晚上就走,姐姐忍忍。”
我点头微笑,被突如其来地“乒乓”一声碎响,震地扭头去望。
陆白景青着脸从芳菲阁推门而出,里面叫道:“陆白景,你到底什么意思!你走!你敢走!”
陆明月吃了一惊,不觉就退了一步回身要走。陆白景早已一眼瞧见,两步上前,视线从陆明月身上划过,道:“回去!以后没我的允许不准来珍顺苑!”
我捣蒜应道:“哦,知,知道了!”急忙推了陆明月就往房里去。
宋孟圆急追出来,看见陆明月也诧了一诧。转而对陆白景道:“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除非你不是陆家的人!”
陆白景冷然失笑,道:“及第,你真要花些时间好好了解一下陆家。”
陆明月忙道:“哥哥、嫂嫂,我先回如意居了。”
宋孟圆扭头令道:“不准走!”
陆明月难堪立着,我把手上的暖袖给她套上,袖套里,她十指冰凉,手心却都是冷汗。
陆白景道:“你留她在这儿做什么?”
宋孟圆道:“怎么了?你怕我苛待了她?她是你妹子,我为什么苛待她?!”
陆白景似笑非笑道:“那就要问你自己了……”
我举目向宋孟圆张望。
宋孟圆脸上慌了一下,道:“我不明白……”
陆白景道:“你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咱们再说后话。”
言罢一伸手,扯住陆明月的胳膊就往外跨,一面吩咐道:“生歌!给你主子把衣服取了!良辰美景,把姑娘的日用搬回去!”
我应言赶忙往房里抓了两件棉衣,一件斗篷就跟了上去。
雪势渐骤,我急地脚下一步一滑。遥远看见陆白景走了片刻,放开挣扎的陆明月就去解自己的外袍,陆明月道:“我不要!你回去吧,我有脚,认路。”
陆白景哪里管她说什么,一手强住了,一手三下两下解脱下外袍,狠狠给陆明月裹在身上,连膀严实叩住。他里面只穿了一件靛青青鸾衔瑞夹衣,单薄越发高挑,原本就气势逼人,掌了家愈然。陆明月立时从那寻日里的霸王,变成关键时的软脚兵。她怕陆白景,纵然口上不认。
我送去衣服,陆白景也不接,二人不说话,摔摔绊绊回到如意居。陆白景解开裹着的陆明月,自个儿穿戴了,单手扣领,眼望着陆明月对我道:“以后每天过来给我报备姑娘的情况。除了姑娘和我话,谁也不许听!”
我谨慎应是。
陆白景朝外去了几步,又醒悟什么,返回来对陆明月道:“我帮你回了傅家,毕竟,我想拖着别人不是好事。三年呢……”
陆明月拧着眉低头不语。我无声暗叹。
陆白景盯着陆明月哀哀的脸,面色渐渐阴霾,一伸手道:“拿来。”
陆明月迷惑问:“什么?”
陆白景道:“傅鸾飞的东西。”
陆明月撇开脸,攥紧了袍侧说道:“我自己还!”
陆白景凛着脸,撮起眉道:“生歌,给我取来!”
我左右为难,不敢不从。从架格里缓缓地取了,递给陆白景。
陆白景一手捏了东西,看也不看,眼睛逼着陆明月道:“你安安稳稳,缺什么直管说。别胡思乱想。”言罢,甩帘而去。
陆明月跟在后面恨地直跺脚。
陆白景在家时,每日都需和他报备陆明月一日的起居。吃穿琐细,经过谁手,见过谁,都说过些什么。曦德馆的书房不允许宋孟圆进。连每日的请安,都拦在外堂。
没了陆守正,下面的弟妹除了给老太太、太太、等长辈请安,更需向掌家的爷奶奶请安。
这事成了陆明月的困扰。起初向老太太、太太等请安毕就推说不适,陆白景也便罢了。次数一多,陆明月不去,陆白景就往如意居来。嫩江来提了两次,陆明月也不能免俗。
陆白景明令不许陆明月在别处用早,理由是大夫交代,姑娘体虚需另配药膳,老太太处都不多留。因此每日只在陆白景处一道用早。那两盏茶时,成了内外管事一日最适宜回话的时机。
家中有丧,那年过的清减,只是寻常年例的一半,省下来三千多两银子,与了国广寺初一十五为陆家先人唱经祝福。
新年方过,玉兰突然来寻,却使我大吃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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