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繁事缠身, 百事待捋, 南垣事务, 陆白景只得先托与陆白华手前往代理。
陆白景在家将近半年时间, 去宋孟圆房中屈指可数。抵不住钟夫人和老太太周时施压, 有时去半日, 就见鬼似的逃了。
蒲桃和我学说:“哭啊, 和老太太说白景不待见她!和钟夫人说,白景和他妹子呆着的时间都比自己多!”
我脸红问:“那,老太太她们怎么说?”
蒲桃笑着将我一掐, 挤着我的肩膀低声道:“老太太一把年纪了,能说什么?支支吾吾地说,他还小, 年轻, 准是野的吃多了,一时无趣也是有的。况他老子才没, 若还有这些心情, 也不是可托付可敬重的人儿了!大些稳重些就好了。”
我惭惭地笑, 手里捏着三粒儿石子儿, 换过来, 换过去。
蒲桃笑的咯咯咯道:“还有呐, 钟夫人悄悄地说,讨好男人家,是有些巧妙的……让她学!”
我臊地丢开手道:“我要回去忙了!”
蒲桃笑道:“可是奇了怪了, 你倒臊起来了!莫不是……你对白景……还有什么心思?”说着就上手咯吱我, 我扭躲不迭,笑地气呛,说道:“你才有心思,你心思老大了!”
蒲桃捏着我下巴,戏谑道:“我是有心思,可恨不是个爷呢!”
正闹着,雪珠来叫道:“生歌姐姐,外面二爷房的玉兰来了!说有事找!”
别过蒲桃,来到屋外,招呼玉兰坐进我屋,为她从不登门,忽然造访,未必无事。所以问:“怎么来了?是有什么难处了?”
玉兰道:“却非有什么难处了。只是有个话,犹豫着想对姐姐说。”
我见她神色郑重,不由直起身子问是什么。
玉兰犹豫道:“二奶奶和三奶奶出身相似,原本就走的近些,这半年似是尤其的亲昵了。”
我道:“那怎么了吗?”
玉兰道:“原本……主子的事,我们下人不该多嘴……只是姑娘待我有恩……”左右张望,压低了轻声道:“我那日听见,我家奶奶对三奶奶说,不能直面对付姑娘,只会招三爷的恨。要用些手腕……”
我惊问:“什么手腕?!”
玉兰道:“我本不是屋里面服侍的人,所以听不完全。我来,是提醒姐姐多加小心!”
我暗暗回想,当日宋孟圆忽然和陆明月几次三番地热络,以至于将陆明月叫去同住。以宋孟圆眼高于顶不识婉转的性子,这样的主意,恐就是傅如月的把戏。当日一条汗巾就能将陆明月和陆白景离间地大肆翻脸,又能按得住脾气,她若给宋孟圆当起军师,确真是不得不防!
只是万万不懂的是,若说往日针对陆明月是为了陆白景,如今,却又是为了什么?
我握住玉兰的手,道:“感激的话我就不多说了,以后都是亲姐妹,有什么,大家相互照应些才是正途!”
三月方初,迎春花盛。
老太太领着宋孟圆亲身往曦德馆转了一圈,当夜,陆白景便去了宋孟圆房中。
丫头们私下谈笑,云儿告诉,说,那日老太太和白景说:“我知道你素来心疼你妹子,却不要恨你媳妇!当时你爹眼看着不行,是我下的话,叫回春院的一众大夫此际上以老爷为大,不许看理旁事!及第只是去传我的话。难道说,你连我也恨了不成!再说了,哪里有儿女大过父母的!那孝经中讲的:‘人之行,莫大于孝。孝莫大于严父。’或不是你白学了!”
此事过了十多日,交梅月时,宋孟圆为如意居送来四个水灵灵的丫头,丁露、岚雾、房影、关霜。
我登时成了个闲人儿,不拘什么,她几个都热辣辣地揽着包办。她四人出身宋府,又是宋奶奶亲指的得意人,更获了陆白景首肯,陆明月直拒就是罪名。
那四个人才来时,我念着许又是专横跋扈的“良辰美景”,指不定如何规整陆明月,举房丫头严阵以待。不料那几人除了过分的热烈,却再没什么缺点。头也梳的巧,又会化最时新的宫妆。我想到的,人家早想到了,我想不到的,人家也想到了。且又都是树上的黄莺投地胎。少说肚子里装有一万个心眼子。
我没了趣,下边儿粗使丫头的活儿不敢让我做,房内的活儿轮不上我。若不是陆明月桎沐就寝只要我,我过得比主子还清闲。
贼骨头贱脾气偏生闲不得。手头无事,脚上便忙活起来,我每日串门解闷。东家长西家短,我虽不爱说,却听了不少。蒲桃笑话我失了宠,一脸姨太太幽怨。
宋孟圆趁热打铁地和白景好了有些时候。南垣传来消息,陆家的盐运船被凿劫了。
盐船失吉,太和真号的引桶载着领运证、收据、汇票等浮上水面,陆白华生死未卜。
陆白景始接管族务,此番不去,不能扬名立威是小,失了人心,往后害处见大。南垣之行势在必然,老太太哭着闹着不让去。钟夫人期期艾艾做不出决断。傅如月每日抹泪往娘家奔忙。
陆明月慌了神,一面紧紧地叫我去探听老太太那边陆白华的消息,一面克制不住地流露出对陆白景的情愫。
许久不曾与陆白景主动交谈,那日破天荒目光依依地问:“哥哥可是准备往南垣去?”
陆白景软声问:“你愿不愿我去?”
陆明月犹豫再三说:“你千万小心。”
陆白景追问道:“我若出事了呢?”
陆明月取了头上的梳簪,放在陆白景面前,说:“就再管不着我了。”
陆白景望着那梳簪,双目合住,沉沉地问:“陆明月……我难道——”
外面宋孟圆匆匆往内边走边说道:“爷,我问过爹,漕运司那边已派漕标去管接了。爷还是从了老太太,不去冒险吧……”
宋孟圆走进暖阁,看见陆明月坐在榻上眼圈通红,陆白景愁眉紧锁,面上颜色就变了几遍。极力撑出笑道:“姑娘在呢。你也劝劝你哥哥……”
陆明月道:“哥哥此番不去,不单对不起经年为陆家卖命的伙计,连白华哥哥也辜负了。何况,二位嫂子素日也甚是交好……”
宋孟圆瞪圆了眼,尖声道:“你是让你哥哥去送死?”
陆明月凝住泪,转过脸说:“不会的。”
宋孟圆道:“你一个小孩子知道什么!你哪里晓得那些凶险!你哥哥是要随船往险境去!那儿,那儿有什么你清楚嘛!”
陆明月叠握双手,抿嘴不言。
宋孟圆嚯了一声,道:“我看出来了!你是怨你哥哥坏了你的大好前程呢!”
“及第——”
宋孟圆探身向陆白景走了两步,指着陆明月脚下,道:“爷!你白白费了一片心,又是为着什么!”
“够了!”
陆白景声音不大,宋孟圆已灭了五成气焰,一段话呛在胸腔子里一挫一挫地翻上来,咽下去,终于不甘道:“不到这份儿上,你也还看不出人心!”
陆白景砰地放了茶,惊地宋孟圆肩膀一耸,茶碗盖子抖震地哔哔啵啵地响。陆白景道:“生歌,送奶奶回去!”
我应声上前,宋孟圆冷哼道:“不必了!凭是什么没体面的人也服侍得我么?”我低了头,再不敢接近。
陆白景道:“及第,你既来了陆家,你最好还是把身心都沉下来。或者你觉得不好,我可以行个方便,你回家再择良缘?”
堵地宋孟圆气噎耳赤道:“我犯了什么错!是关心我的夫君,还是训斥一个奴婢?”也不和陆白景告退,呼了美景扶着就去。
陆明月见宋孟圆去了,就露出些怏怏的神情。我觉察出她露出了一丝醋意,那句“二位嫂子素日交好”分明是半带了些儿告状的意思。
陆白景连续宿在宋孟圆处,陆明月晨间的请安就倍发冷淡刻意。陆白景体会地出来,也从不在陆明月面前和宋孟圆亲近。
此下露了马脚,一则脸儿上过不去,二则说起陆白景的安危,她一分一毫也不比宋孟圆少。只是架在兄妹二字的道德大义上,心中苦闷,凄凄然就哭了。
陆白景为她心下温柔,勾指帮她拭泪,低低劝道:“不哭。我回来的。”
谁知那伤悲不宜规劝,越劝越痛。陆明月泪如滚瓜,陆白景也就痛不能持。一旁的金太平有象钟滴滴答答地走,两人对坐在暖阁炕上,一个抽噎,一个怔忡。
过了两日,陆白景果然往南垣去了。老太太自然得了通报,为此恼了陆明月,叫她不必来请安。陆明月唯有每日在门口跪叩离去。
自陆白景走之日起,陆明月开始斋戒拜天,仍是上次祈祷之处。每日跪祷一个时辰,风雨不改。
话最先传到宋孟圆的耳朵里。过了两日,老太太对钟夫人赞道:“还是孟圆有心,每日为白景去观音堂祝祷!白景有福,娶了这么个贤惠的娘子!”
女人入不得祠堂,陆氏祠堂后却建着老太太的观音堂。那是陆明月奢望不到的。
陆明月没福,遭难就倍加健壮。不似得宋孟圆,才跪了两天就“病了”。
老太太又说:“孟圆这孩子就是太操心了,把自己都磨折病了!”
蒲桃和我学个不住,笑说:“这世上的话儿啊,都是通的,怎么说都成!好极了的,也可以是坏极了的!你与人一颗甜果子,没准儿就毒死了那人哩!”
宋孟圆跪不下去,陆明月的不屈不挠就反衬得她不够诚心。拼着争上了诚心,也说不上坚强。因此早又将傅如月的指教抛去了天边。傅如月忙着为陆白华争命,哪里还顾得她?
因一心杜绝陆明月祈祷,宋孟圆这可叹可悲的妇人又妒上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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