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三人具是一惊, 内堂里面服侍的丫头被引出来, 外面的丫头都走进来。纷纷伏下身道:“三爷。”
傅鸾飞回望, 负手笑道:“哟, 是白景。些儿时日不见, 爷的姿势愈发长了。”
陆明月沉着不敢说话。
陆白景往陆明月晃晃的发流苏上望过一眼, 铁青着脸道:“青天白日, 孤男寡女共坐一室,还拉拉扯扯的,成什么!”
傅鸾飞微微一蹙眉, 笑道:“陆白景,你说什么呢?你就是不看我,也不能这么说明月妹妹!你也会说青天白日了……更何况, 还有这么多人在呢。”
陆明月委委屈屈道:“二位哥哥, 我先回去了。”
傅鸾飞瞥过陆白景,仍将笔连白玉雕筒双手奉与陆明月道:“仅祝妹妹芳龄永继, 此次仓促还望海涵。”
陆明月犹豫着不敢接, 我一狠心, 上前接住道:“谢傅二爷。”
陆明月匆匆道过谢, 也不敢看陆白景, 提着裙子慌往外奔。正过门槛, 鞋头踩在裙角绊地一个踉跄,被迎面而来的陆白华一手扶住,道:“妹妹慢些。”
后面傅如月笑道:“人好齐全啊。我催白华快些手脚, 我哥哥爱心急, 他只是慢吞吞的。”
我赶着扶陆明月去了。犹听见陆白华在里面笑道:“谁大白日放焰火呢?呛呛的。”
下午往老太太处请安,正巧钟夫人、宋孟圆都在。
老太太和陆明月说:“恰逢你白景哥哥娶媳妇子,你爹今年就忽略些,听容哲丫头说,似是订了什么,一时半会儿送不来的。”
云儿一旁笑道:“定了个素功十八珍,说是有什么苍龙珠、豹囊、青麟髓、浣香玉……”
老太太笑道:“对,对!我记得早年老太爷就盛赞这素功十八珍,说是天下制墨者,都继素功之法而宗之!月丫头喜欢涂画,这是再适合不过的!”
宋孟圆笑道:“我尝闻,宋时兖墨最贵。苏轼言,兖人东野晖所制之墨,每枚价必十千,非常墨堪比。老太太这里说的,我却不知道。”
老太太把住宋孟圆的手,道:“你能有多大点年纪,能知道多少。但凡好东西,没个千年百载,世代相传发扬名声,世人能有几双慧眼?”
宋孟圆笑:“凭是什么,只跟着老太太说的选,就再不错的!”
老太太斜乜着宋孟圆笑开了花儿,道:“我只说一样——你务必跟着才好!”
宋孟圆垂头默默不语。
香柏木桶装着冰,丫头持勺往冰鉴里添,冰雾幽幽升腾。
陆明月道:“原不是什么正经事。倒让长辈记挂,是孙女儿的不该。”
钟夫人道:“说是今儿,你在园子里见到鸾飞了?”
陆明月低声说:“是的。”
钟夫人对老太太笑道:“你别看他,比白景强多了。也稳重,也机灵。是个有心的孩子。才被圣上召见了,未来,保不准比他兄长凤翔还有出息呐!”
老太太捻拨了两粒儿佛珠,笑道:“可不是么,我素日就喜欢这孩子,只恨不是自己的亲孙子!”
钟夫人笑道:“福气的事儿,谁也不好说!”
正聊着,碧玺踩着碎步前来,半圈着手,俯身在钟夫人耳畔咕哝了一句悄悄话,钟夫人登时脸色大变,道:“作孽的畜生!在哪儿呢?”
惊地老太太道:“怎么了?”
钟夫人一张口,打了一个磕巴,浅浅笑起来,温声道:“兄弟几个吃了些酒,发起酒疯来了。我去看看。”
老太太探身问道:“怎么闹了?”
钟夫人道:“也没怎么,就是吵闹了几句糊涂话!”
老太太沉吟道:“这样啊……才说他们好,竟是一点儿也赞不得!”
钟夫人吩咐碧玺带路,对老太太道:“妈,您休息。及第,陪我去。”
宋孟圆应嗳立起身子,和老太太告了退。扶着钟夫人去了。
陆明月听闻是兄弟的事,早坐不安稳,急地没主意,捏了我的手打眼色。
我点头笑笑,向云儿隔空说了句:“我走开一会儿。”
云儿颔首对老太太笑道:“老太太,昨儿我听说了一个笑话子,你听也不听?”
老太太道:“什么好笑,你说说。”
云儿摇头晃脑道:“说是从前有个人,在低洼处买了一栋大宅子。人人怕水淹都不敢买,独他不怕。”
老太太冥思了一会,道:“他为什么不怕?”
云儿道:“他呀,要挖一个足够大的池子,来蓄水养藕子呢!”
老太太闷了一阵,笑道:“假!假!”
我转出门,外面已是半黑了。
六月的夏夜,暖风像覆在身上的一层暖绒毛。
我向门口的小丫头问道:“大夫人往哪个方向去了?”
小丫头道:“朝南边儿去了。”
我一路问人,断定太太去了弈棋舍,才跟到外面,就听见里面喧闹着——
“白景!别!别!你醉了!醉了!”
“哥,你快走啊!”
“陆白景,我不和你计较,你不要以为我怕了你!”
“那我就打到你怕为止!”
“陆白景,我猜出你什么心病,我告诉你!就算是,就算是!我也不会罢手!”
“别吵了!妈厥过去了!”
一群人乱糟糟喊着“妈”,“姨妈”,蒲桃从里面急奔出来,我连忙上前道:“姐姐!”
蒲桃推我道:“你回去,晚点说!快去!”
我忙地点头,拔足离了弈棋舍。
我怕陆明月忧心,只说了诸兄弟喝酒玩牌吵闹了两句。陆明月心中大致有数,因辗转难寐。
亥时交子,蒲桃迟迟而来。
我迎进房中,问:“怎么样了?惊动老爷了?”
蒲桃道:“说呢,还敢惊动老爷!?”自斟了茶,款款地喝起来。我脸上便尖尖地烫,忙接过壶候着,道:“我急了,姐姐见谅。”
蒲桃笑睨我一眼,道:“没事了。也是逼得!她不倒,保不准什么好话都说出来了!”
我问:“是怎么闹起来的?”
蒲桃道:“说是晚上老二、老三、二奶奶、傅二爷,四个年轻的在弈棋舍吃酒闲话。一开始老三就不知怎么不大高兴,谁知二奶奶不知怎么提起庆生收礼的事,说了一句,不是一家人,也不敢收这么大的礼了。这就把陆白景惹下了!”
我为蒲桃添了茶,道:“……她是二爷的夫人,说一家人也无可厚非。”
蒲桃道:“就是坏在那礼上了。你道什么来历?”
我说:“不是说……是什么绿沉漆竹管、什么兔毛的……很金贵的样子。”
蒲桃道:“所以说你,一时聪明,一时又糊涂虫似的!他一个年轻小伙子,哪来那么有来历的笔了?!还是随身带着?”
我愣着,蒲桃道:“那是他祖传的!”
我说:“姐姐怎么知道?”
蒲桃瞪我一眼道:“那里没个丫头么?傅如月说话,她们又不聋!我说你——”捏了我的脸道:“你怎么弄了,自从跟了里面这个,你性情都变了。怎么傻乎乎的!”
我吃痛皱着眉毛,哀哀不言。蒲桃道:“我听丫头说,东西还是你接的!你做的一手好主!”
我道:“然后呢?”
蒲桃道:“陆白景就说,‘你们傅家人都这么随便么?’”
我哈啊了一声,掩住嘴。
蒲桃道:“热辣辣泼在傅如月脸上!陆白华还没怎么,傅鸾飞不答应了!道:‘你怎么说话的!我还在这儿,你就敢这么,我不在了,你指不定怎么样呢!’傅如月就劝说,是自己说话没考虑周全,让哥哥别较真。”
“陆白景脸逼着傅鸾飞就说:‘怎么了,我说中了?戳着你痛处了?你不想人家说,就检点些,你不知道什么叫瓜田李下尽避嫌疑?!’傅鸾飞说:‘这话说的对了!我不知道什么叫瓜田李下尽避嫌疑,你告诉我什么叫瓜田李下尽避嫌疑!’”
我道:“这不打起来才怪……”
蒲桃笑了一笑,道:“好猜啊!陆白景拽着傅鸾飞的衣领就开打,傅鸾飞挨了两下,岂是肯吃闷亏的主?一个是齐天大圣,一个是二郎真君!”
我说:“谁打赢了?”
蒲桃瞪眼朝我望,我搓搓鼻子,转说:“我意思,谁吃亏了。”
蒲桃道:“甭小瞧傅鸾飞是个文士,以为那他好欺负!打小是响当当的摔跤师父教养出来的,又善骑射,伴驾围猎是常有的事!”
我吃惊说:“那是咱爷吃亏了?”
蒲桃笑道:“还能由着他们俩打,才互锤了几拳,就远远地拉开了。”
我说:“我倒真不是担心爷,我怕爷打狠了,傅家不好说话的。”
蒲桃道:“这时候你分出主次轻重来了。”
我羞惭惭地站起道:“姐姐来得晚了,我去给你取些吃的……”
蒲桃拉住我道:“取什么。歇着些吧……”
我坐下道:“不瞒姐姐的,我们姑娘若是能和那傅二爷成了,什么就都好了。”
蒲桃道:“老天爷是可以算计的?顶聪明的人都算计不过老天爷!还莫说你!”
我低着头掰指头发愣。蒲桃叹说:“还有个事……”
我抬起头道:“什么?”
蒲桃想想,又说:“没什么了。白嚼舌!”
我噢一声,又没了言语。
蒲桃拉了我,凑近道:“我和你说,你别和别人说!”
我说:“我是那么样的人么?”
蒲桃推我一把,嗔道:“说来说去,都是——”朝里面一觑,压低声音道:“都是她捣的!”
我说:“又怎么了?”
蒲桃一扎手指,说:“这几日了?老三还没和三奶奶……那个呢!”
我啊声打了一个结,道:“谁,谁说的!”
蒲桃道:“李婆子说,没落红!奶奶还不问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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