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垣婚仪从古制, 婚礼从前一日戌时起备, 早有陆家的全福太太先乘车前往宋家, 和宋家的送亲太太一道为新娘子上头。子初, 陆白景和八名送亲老爷迎八人双喜大轿从宋府出发。前置开道执事, 一百八十人犀角灯仗分置队伍前方、二十吹鼓手、二十清音手、十六人唢呐、十六人响笛、十六人响器在前, 均然设而不作。三十人座伞、十人筛镜随后。队前皆有白马、骆驼、犀角灯仗队领头, 整齐肃正,蜿蜒而进。寅正到达陆府,拜天地、坐帐、行合卺酒、吃子孙勃勃。退出。次日晚行夫妇之礼。
拜行天地之礼, 府中女眷非必要不得前往观礼。尽被置于次日晚上的女眷夜宴。陆明月索性就“病了”。
陆府深幸陆明月病地及时,陆白景方安静本分行过一众外礼之事。
次日大宴,宾朋满座, 陆家宗翰园、修睦园、明顺园、以为招待长宾, 年轻子辈于四教园吃酒庆贺。
三园宾客陆续来宗翰园向陆守正祝酒,陆守礼、陆守成分园招待来宾。陆白景只在四教园和诸兄弟同饮。
外院喜过了头, 欢喜到极致反有种凶犷的悲哀。大红的喜物, 帐子、箱子、被子、无处不在的红, 所有的喜悦仿佛一气儿被下到滚烫的锅子里熬煮, 倒进碗里, 血淋淋的颜色。一口喝下, 滋味难言。
一整日,陆明月都在房中临书。外院喧阗渐弱,夜宴也临近结束了。
夜鸦子在外边:“咦——嘻嘻嘻嘻, 咦——嘻嘻嘻嘻。”地叫。
书房月窗上嘭訇一响。陆明月吓了一跳, 我说:“我去看看。”
初月穿云,时隐时出,一个黑糊糊的影子醉倚在窗边,我嗓子里发了半个爷字,定在原地。
陆白景哭了。依在窗边哀哀地、模糊不清地唤:“月儿……月儿……”
雪珠、金樱、丝兰、络石、甘菊几个外房丫头都闻声过来,我挥手驱散道:“回去,都回去。爷醉了。”
陆白景栽倒在地,索性靠在墙根,半闭着眼,嘴里喃喃念着:“他日……双双两两,看漫山红叶……”
我慢慢地走过去,蹲下身子,推推陆白景的肩膀,轻声唤道:“爷,爷……快醒醒……”
陆白景一把握住我的手,贴在脸畔道:“我们走……我们走!”携着我的手,歪歪斜斜站起来就跑。
我被拉着趔趄了两步,眼前忽地闪进七八点红,院子豁然大亮,群人照着红彤彤的双喜灯笼,气势汹汹杀过来。
为首的钟夫人边走边朗声吩咐道:“给我把爷扶好了!”
三个婆子将陆白景狠狠从我手上剥离,我道:“爷喝醉了,我正说差人送爷回去。”
钟夫人冷冷嗯了一声道:“姑娘呢?”
我说:“姑娘在房里,还不知道……”
钟夫人板着脸道:“照顾好姑娘,出了问题,我唯你是问。”
我矮身道:“是。”
双喜灯笼摇摇晃晃的远去了,深红的双喜,在明亮的灯身映衬下,成了黑色的双喜。
书房子里的灯已熄灭了。人也不在。我来到卧房前,举起手,里面是一阵阵地哭喘……
第三日一早,是新妇与众人见面的时刻。循例举家大小理应毕至。
因此陆明月也略微收拾了一收拾。换下葛衣,穿了素底青瓷兰绣边回文大袖芝地纱袍,湖绿绉纱裙,略略簪着两支湖绿的纱花儿。
宋孟圆月白的芙蓉纱袍外面罩着新妇的朱红龙凤百子呈瑞直地纱大袖袍,正蓝撒花百褶裙;胸前系着定制的景圆合字坠领,系着香囊八宝七事;戴着金蔷薇流苏步摇、金点翠嵌宝石蝴蝶簪、五蝠点翠簪,翡翠搬指,金珠灯笼耳串。
陆白景穿着月白醒骨纱衬衣、外罩朱紫太清氅,也不佩景圆合字佩,清淡只带着他一贯的白玉扳指。
宋孟圆翘着金嵌三珠护甲套,和陆白景一同捧了茶给老太太、陆守正、钟夫人。
三人叫赏毕,陆白景才又带宋孟圆一一参见诸位叔伯兄弟姐妹。
拜至陆明月,陆白景望着地迟迟道:“我……你,小妹妹……明月。”
宋孟圆笑道:“见过的,画得一手老练的古风画。”
陆明月福身拜道:“嫂嫂好。”
宋孟圆道:“妹妹好。怎么今儿面色看着不大好?”
陆明月将手捂着脸颊,道:“天气热,没睡好的。”
宋孟圆道:“正好了,我记得家中带来一方翡翠凉枕,妹妹若不嫌弃,拿去解暑。”
陆明月道:“谢嫂嫂好意。这么贵重的东西,我还是不收了。”
宋孟圆望着陆白景笑道:“不过一件半件子东西,这么客气了……我要问问爷,可是平日苛待惯了你。”
话说完了,只等着陆白景接话,陆白景却定定望着陆明月发呆。
我轻轻道:“爷,喝茶么?”
陆白景费力回过劲,失魂落魄道:“哦,是的,什么……好。”
钟夫人眉心一攒,移开眼道:“生歌,扶你主子回去休息。”
我应是,扶着陆明月将去,陆明月道:“老太太、爹、妈、二叔叔、二婶婶、三叔叔、三婶婶、二哥哥、二嫂嫂、明月先告退了。”最后转过身,福下对陆白景和宋孟圆道:“三哥哥三嫂嫂,明月在这里祝二位和合美满,福量无双。这里不多陪,就先回去了。”
陆白景追了一步,脱口道:“我送你。”
陆守正道:“不必了。有生歌照看就行。今日事还多。你一刻都走不开。”
我扶着陆明月往外去,身后是陆家的爷、陆家的奶奶、陆家的从前、陆家的往后……
那日,是陆明月的生日。
第二天一早去老太太处请安,据蒲桃说,傅鸾飞来了。
为着陆明月,我不免多留意了两分,挽住蒲桃细问过,却还是为旧事。我喜上眉梢,拉着蒲桃软磨硬泡问准了他的日程安排,将近用午的时候,拉着陆明月装扮了一番,和着蒲桃说的往信睦园附近闲逛。
赖得我多年在陆家奔波有功,对主子大五院的地形分外熟悉。深谙哪里是好位置,功夫不负有心人,果然“巧遇”见傅鸾飞。
傅鸾飞喜出望外,陆明月也有些错愕。她为傅鸾飞早前派人来说亲之事,话未启齿,人已娇羞难耐。
我行过礼,故意笑道:“爷来的好!我们姑娘昨儿才生辰,您今儿就来送礼了!”
傅鸾飞听闻,恍然大悟抱拳揖道:“原来妹妹昨日的生辰,我失礼了!”
陆明月嗔我一眼,道:“哥哥不必听她胡说,不是的。”
我道:“怎么不是呢?”
陆明月将我拉后一步,说道:“哥哥事多,我们别阻着人家了。就告辞吧。”
傅鸾飞道:“妹妹慢着!实质真是无事,不过弟兄姐妹在此会面谈笑,这时候他们怕还不得闲。妹妹进去吃茶?”
陆明月道:“不了……”
我掐掐陆明月的臂,悄声道:“姑娘,索性中午也没事,你忘了早日我们说的,看远一些?”
陆明月面露为难,挣扎半晌,终于低低道:“好……”
二人入内,馆中添上茶来。陆明月道:“哥哥衙门上无事?”
傅鸾飞唔了一声,顿一顿,脸上难为情笑笑,道:“我来看妹子,告假来的。”
陆明月脸上绯红,低头喝茶不语。
傅鸾飞正正身子,又低头补充道:“休沐时候,姨爹怕不在的。”
我已忍笑不能自已,转过头去,猛抖了几下,掐着大腿平复下来。
陆明月道:“二嫂嫂有哥哥这么一位兄长,真是福分。”
傅鸾飞道:“她可不是有福分么,在家里无法无天,来到这里也恐怕如此,我娘整日怕她不懂事,惹了翁姑生气。”
陆明月笑道:“这是姨爹姨妈的玩笑话儿吧。二嫂嫂是再乖巧也不能了,若和咱们比,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
傅鸾飞笑道:“她哪能和你比。”
陆明月闻言陡然收了笑。
傅鸾飞本是一句谦辞,见她肃然,自己便有些不过意。道:“我的意思是……”又抛了这话,转而取下腰上系的一个白玉雕筒,打开,取出内里一支青竹毛笔,道:“哦,这是不才平日书写之物,虽非贵重,却也堪称难得。逢妹妹生辰,仓促无物以赠,如不见外,请收下以为涂画之用。”
陆明月立起道:“这怎么好呢……”
傅鸾飞道:“妹妹不收,就是见弃了。”
我为接过,陆明月过手端详,片刻道:“这笔……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傅鸾飞滞滞,笑道:“谈不上……”
陆明月道:“郑虔言,麝毛为笔可书章四百、狸毛八百。虽还有奇品丰狐、响蛉、龙筋、虎仆、猩猩但醇正得宜不及中山兔毫。何况……这恐是《笔经》内提及的绿沉漆竹管……当世罕见……我一介女流,更无经纬天下之功,断不配使此物。”
傅鸾飞怔住,半晌,笑道:“不想妹妹博文如此……那这笔决然是非妹妹不可了。”
二人正在推让,外面泼风撞进一个人,喝道:“傅鸾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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