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哭丧着脸说:“这……也不能怪我们姑娘啊。”
蒲桃哎一声道:“奶奶明里说, 暗里说, 那位不是醉了, 就是在崇景居睡了。”
我又分辨道:“况且爷在外面……还有小娘呢……若真是这么着, 外面家里有什么不一样。”
蒲桃笑道:“所以说你呢!在面前放了一盆香肉, 只教你啃面饼, 和外面那些歪果子酸枣儿, 滋味能一样么?”
我呛了一呛,忍了又忍,终于持不住笑道:“姐姐你嘴太坏了!我不合你说了, 教坏我!”又抽出手巾子来握住唇鼻道:“三奶奶怎么就是面饼了?长相也好,才华也好。”
宋孟圆长者一张鹅蛋脸,凤目腻鼻, 凝肌皓齿, 身材合宜,纵称不上风流, 却是极和顺的一张美人脸。她是宋家长女, 不比傅如月学问浅薄, 且能书会画, 若不是陆明月打这一岔, 和陆白景却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蒲桃往椅背一靠, 拈着手巾子揩鼻翼的浮粉,道:“面饼,多少人想做面饼还没有呢!面饼可是主食!其他不过是菜罢了。”
我笑道:“那姐姐呢, 是要做穷人家的面饼, 还是富人家的菜?”
蒲桃睃着我笑说:“我啊,我做主人!想吃什么,吃什么!”
次日晨间,陆明月去往与陆守正请安时,巧撞见陆白景正在和陆守正说回南垣之事。二人见面,各自沉郁,陆白景匆匆告退,陆明月也便失了所有兴致。和陆守正稍说了片刻话,就捧着素功十八珍往回去。
我道:“老爷心里,实则是极疼姑娘的,这些年虽未大办,却从不轻视的。”
陆明月道:“爹的心意我是懂的,家里谁待我怎样,我心里都知道。”
我道:“若是这么,姑娘只为自己考虑考虑,就不枉费别人的一片心了!”
陆白景当日下午就出发前往南垣。傅鸾飞也辞了陆守正等回了府上。
陆明月垫着紫檀小手枕在房中临书。夏日蚊虫滋扰,陆明月不爱熏香,我坐在一旁为她绣制药囊。
听得外面门廊丫头们齐称:“三奶奶吉祥。”
陆明月听见来人,就生出懒意,道:“姐姐代我招呼一下,我身上不好。”
我知她心事,因放下活计,迎出外面。正是宋孟圆扶着两个丫头,甩着手绢子,摇摇地来了。
我请了安,奉了宋孟圆上座,道:“奶奶怎么来了?”
宋孟圆笑道:“这里地方不错。我闲着没事儿,来找妹妹聊天。”两个丫头不言苟笑,一个板着脸在后掌扇,一个垂着眼跪在下面捶腿。
我接过丫头送上的茶,递上笑说:“奶奶要说什么,叫丫头唤姑娘过去孝顺就是了。”
宋孟圆淡淡一笑,道:“自家姐妹,说的言重了。你家姑娘呢?”
我道:“失礼不是,姑娘今儿个身上不好,这会子睡着呢。不然早出来了。”
宋孟圆拔了赤金镶嵌珍珠石指护甲,露出尾二指油光滑亮的两截长甲,一只手在上面细细的抚捏,说道:“我在白景的崇景居里看见一件吉服,绣的好漂亮!听闻……是你们家姑娘绣的?”
我笑说:“是的,早前就开始绣了。”
宋孟圆道:“可惜了,只是不见白景穿。”
我迟疑了迟疑,道:“送了就是全了心意,爷穿,恐有更好的。”
宋孟圆抿嘴一笑道:“哪里,是太好看了。我那件儿都衬不起它。料想是为了这个才不穿的吧……”
我说:“奶奶说笑了。”但见宋孟圆只管坐着不肯走,我又道:“要不,等会让姑娘醒了,叫去奶奶屋里?”
宋孟圆道:“没事儿,我坐着等一阵儿,不妨着什么。”
我心中暗忖,白景一则和她无夫妻之实,二则又有之前那种种的事迹,宋孟圆若还无知无觉就是个木头了。
没着没落正自己思量的时候,陆明月一掀门,从屋走出来道:“怎么好让嫂嫂等着。”身子一蹲,福道:“请嫂嫂安。”
宋孟圆上前,扶起挽住笑道:“起来了,一道园子里走走吧。”问道:“你哥哥出去了,你知道吗?”
陆明月道:“似乎是的。”
二人缓缓往外去,宋孟圆问:“我知道,白景素日最疼你这个妹妹了。打小同吃同玩,亲密的很。我摸不着他脾气,怕惹爷生气,所以来问问你。”
一连数日,宋孟圆几乎日日来如意居向陆明月打听陆白景的各种喜好。陆明月心中抗拒,却也无可奈何。
七月复至,霖雨缠绵。
陆白景依旧不返。北垣仿佛被彻底忘却。
陆明月支肘对着二月桃发呆。
一时外面撑伞吧嗒吧嗒跑来一人,廊下风铃一响。那人也来不及合伞,水沿着伞筋洒了一廊,叫道:“姑娘,快去看看!老爷不好了!”
陆守正病了。突如其来,一群人在酒桌上,看过一封信,猝倒在案。
我为陆明月掌着伞,赶至已是鞋袜衣衫半湿。外堂坐着七八位大夫和陆守礼、陆守成;偏厅待着抹泪的老太太、安抚的钟夫人、陪同的王夫人、冉夫人、三个姨娘和傅如月。
陆白华慢慢从内屋走出来,陆明月见问:“怎么样?大夫怎么说?”
陆白华道:“暂时没事了。姨爹要见你,你进去吧。”
陆明月拾裙钻进房中,我候在外面胡思乱想,一时想陆守正会不会死;一时想没有陆守正做主,陆明月只怕更加凄凉;模模糊糊又思量着要不要回去给陆明月取一双鞋来换。
且思且想着,宋孟圆就从外面疾步进来。钟夫人立起问道:“发了?”
宋孟圆上前扶住答:“发了,一收到消息,就立刻休书叫小子快马送去了!”
钟夫人不胜疲惫点点头,又去搀老太太道:“妈,这会子没事了。您先回去休息。”
老太太不愿,众人你言我语,把老太太终于劝了回去。
过了约有两盏茶的时间,陆明月红着眼走出来。我忙上去搀住,众人都问:“怎么样?”
陆明月道:“爹精神还好,说了些往后的事……”哽咽地说不出话来。众人也叹息不忍多问。
这般过了四日。
陆白景回来了。
一连三日夜,守在陆守正的房中,半步不离。
陆明月日候在偏厅。二人并无只言片语。除了偶然痛苦的一瞥深情不减,一切仿佛回到了原点。
那年的七月淫雨不断,一直持续了约有十日。北垣的季候,破天荒地生出了霉意,从细细的裂缝里,伸出了绿茸茸、柔嫩的青苔,遮覆住了往日曝晒在外的罅隙。
身后事已悄然备妥,然而陆守正却见好了。
慢慢地能吃,能睡,十四日后,居然能坐起了。
那时候,已是又一次中秋将至。
老太太每日在观音堂作功课,感激地发愿,禁了府邸今年十五的荤腥。
陆府依旧兴旺。娶了宋孟圆,就等于有了宋弼的强力支持,外引内荐,公卿日相近厚,南垣盐务,渐入佳境。年来小至地方规礼、大致国用捐输、军饷、缉私捕盗、地方公益、建船修械、养兵补桥,处处少不了。盐商们成了皇帝的小金库,莫不从此压榨,他们倒也不负所望,油脂满溢。
作为下一任铁打的当家,此际上,各种交接托付,陆白景责无旁贷,每日被诸事繁埋地不见天日。
陆明月欲侍奉汤药,每每被拒,话都是一样:“女儿家,不方便。”众人见她不得陆守正心,都愈发趁着乱不待见她。吃喝用度大不如前。
钟夫人见事繁不可开交,欲暂停了西南面的兴工赶造的羲和园,却被陆守正断然回绝。并一再强调不可歇停!
陆白景回来,宋孟圆便也懒得来如意居缠烦陆明月,都在陆白景身上用心。每日索陆明月所言,亲手烹调羹汤膳食往宗翰园送。夜半三更非三催不肯走。
那是一晚焦躁的夜,窖冰供应不过来,冰鉴无冰,地井的风已不足驱散酷暑。如意居尤其地闷热。
雪珠送来一盘李子,我见都是筐底压的不成形的,斥道:“怎么不挑一挑?”
雪珠堆着愁眼支吾道:“已是挑过的……”
我心酸不已,一把端了盘子,道:“我去问问!也太欺负人了!”
陆明月拽住我手说:“姐姐别去了。我不渴。”只问:“灯油火蜡还余多少?”
雪珠握着手道:“往日姑娘使的银香雪、碧玉、梅心,他们都说……没了。只有普通的白石蜡……”
我恨说:“姑娘每晚看书,白石蜡又呛又黑,让人怎么用?”
窗子外面道:“姑娘要什么,问我便是,何必去问那些势力婆子?”
我听着声音,小吃了一惊,拨开帘子迎出去道:“容哲大姐姐?你怎么来了?!”
容哲笑着走进来,微微施过一礼,道:“老爷身子不好,屋里一概都乱着。委屈姑娘了。”
陆明月站起扶住道:“大姐姐话重了。本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容哲一面压手示意她稍待,一面向外面的大丫头道:“霜芷,去带着小丫头把姑娘要用的认真办齐全了。”
外面霜芷应声道:“嗳,雪珠,走吧。”雪珠应声,一转身,欢欣而去。
陆明月使容哲上座了,问道:“姐姐来找我,是有什么吩咐?”
容哲道:“姑娘是主子,我们只是个下人,哪敢说什么吩咐来。不过,确实有一事相求……”
喜欢大孽请大家收藏:(321553.xyz)大孽艾草文学阅读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