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大人宣那侍者入内, 接过他手上的图纸。上面隐约绘着的, 是陆明月。虽不十足, 却大致不差。
郑大人问道:“是哪位大人手下的衙差?”
侍者道:“是韦大人。”
郑大人道:“你让他进来认人。”
我心下一惶, 不禁唤道:“大人……”
陆明月拉住我悄声道:“大人自有分寸。”
未几, 侍者领进两名小衙差, 递话说:“这是当朝巡盐御史郑北风郑大人!”
两名衙差一听说, 吓黄了脸,吭吭哧哧赶忙跪了与郑大人问安。抬头望望与郑大人下棋的陆明月,慎慎地说道:“大人, 我等奉命来寻一位姜姓女子,本名叫做是明月。”
郑大人望着棋盘,不抬眼说道:“哦, 你们找着了么?”
那二人面面相觑不敢搭腔。郑大人落罢一子, 眉毛鼻子一皱,逮空随意问道:“姜明月是谁?”
带头一名衙差道:“据说……是陆爷的南垣的妾。”
郑大人露出满脸不解道:“陆白景?”
二人抱拳低头称是。
郑大人道:“陆白景的妾, 怎么了?犯什么事儿了?”
一个衙差支吾道:“据说……据说是……”向另一个打眼色。
另一个说:“据说, 这位姜姨太, 是陆白景的亲妹……”
郑大人愣了片刻道:“一个姓姜、一个姓陆, 怎么是亲妹?”
衙差回道:“这个小的就不清楚了……是有人这么告。我等就是奉命行事……”
郑大人点点头, 笑道:“辛苦二位了啊。来人, 给二位衙差大哥上杯茶!”
衙役俱不敢辞,双手接过直道“谢大人!”
郑大人笑道:“二位可知是谁状告的?”
衙役道:“说是……一个姓言的人。”
另一个补充道:“叫言五。”
陆明月拈棋的手一抖。
我脱口道:“哪个五?”
人道:“这个……约莫,排行五?”
郑大人笑笑道:“哦, 对了。灵宪, 拜见二位差大哥。”
陆明月笑着将身一福说道:“给二位差大哥请安。”
那两位受宠若惊都道不敢,一个说:“原来这个就是闻名遐迩的灵宪姑娘,久仰久仰。”
郑大人又问:“你不是也认得陆白景,有这么个事吗?”
陆明月摇摇头道:“此事……民女不曾听闻。”
郑大人转头笑着说:“想是民间仇富之辈捏造诬告,这怎么可能呢!”
两位衙纷纷附和道:“想是的,想是的。的确没什么可能……”
郑大人道:“不过,二位还是谨慎为佳。最好还是多问问。”
两位衙差都说:“大人说的是,小的这就去。”
打发过衙差,郑大人道:“姑娘日后需万事小心。老夫毕竟不能长久在此,远水救不了近火,不能时时保护姑娘周全。”
陆明月道:“大恩不言谢。请受民女一拜。”且拜就说道:“万语千言,无从备述。只求大人不知,方为周全。民女的身家性命,至此托付于大人怀中一纸文书。”
郑大人也不多细问,说道:“姑娘放心。”
此次圣上微服出访陆白景应是早有所闻的。缪人被安排给宋弼,分明是有意之举。金琵琶大赛,可谓扮猪吃老虎。故作慌张不解,来舟强见郑大人,恐也是为掩人耳目,有意为之。
陆白华被北垣的急事缠烦不得脱身。陆白景和陆明月街头携手被人记住了相貌,又被郑大人横出干预。陆白景这一劫过的有惊无险。
画工绘了样子,衙差沿街寻人,按陆白华所说,和陆白景作对,称作言五,无疑就是言午许。我问陆明月说:“你是不是也猜是他?”
陆明月说:“惟今看来,就是他。何况,他父亲也伴驾前来……”
我说:“那,早前寻明月姨太的邮驿……”
陆明月无声点点头,我道:“我真是不懂,委实是没理由的事。他和你又不相熟。虽说提了三次亲,和傅鸾飞的情形又是两说。”
陆明月道:“这个人居心不明,竟能乔装成小子使猴子来寻我私会,我很不喜欢。看见他,就没来由心慌。”
我道:“索性你也离开了。他再也不能怎样的。倒是二爷……陆白景的作为多数他已有风闻,猜不出他如何打算。”
陆明月说:“他既已不在暗处。白景也会有些防备。这次多亏老天保佑。”
完成陆白华的要求,远离陆白景,是那时的陆明月唯一的心愿。
然而万想不到的是,压下一个传说中大逆不道的姜明月,居然冒出了一个比姜明月还可怕的名头——灵宪。
我猜测和那两名衙役不无关系。
短短半月间,已传的沸沸扬扬,当年曲凭机遇的乐仙灵宪回来了!有了这样的人物,那些闲来无事的人们一分为二,有说:“甯颜算什么,什么南垣有曲重千金,和灵宪比起来,提鞋都不配!”
有说:“不过就是从前的老人。你来我往传成了神话,回文词便罢了,回文曲,古来也没有几支!要看好不好,看陆老大就知道了!倘是灵宪更好,怎么不选她呢!”
那个回说:“这灵宪姑娘据说当年也是被一位陆姓的爷赎身的!会不会就是陆老大?”
这个说:“听说陆爷南垣有位极宠的妾氏,姓姜……莫不是就是她?”
那个说:“不是说,那姜姓的女子,是他亲妹?!”
这个道:“怎么可能呢?陆老大,要什么女人没有,和自己亲妹?”
那个说:“这你就不晓得了……有钱人,嗜好奇怪着呐!”
我提着香粉包,扶陆明月从薛记走出来。外面是几个人围在柳树下闲谝。
我道:“下次出来带个箬笠吧。”
陆明月说:“近期还是不出来了。”
回程的时候下起雪来,我为陆明月撑着伞,两人慢慢行在湿滑的鹅卵小径。门中丫头拿着一份拜帖远远赶来,道:“给姑娘的。”
我因宋大人已离开南垣,接过问:“谁的?
小丫头反问道:“不是郑大人的么?你看,帖子都是一样的……”
我摆摆手道:“知道了。去给姑娘冲杯暖身茶来。”亦是红封。打开来看,里面写到:“年月日,登云楼敬候,云麾使北垣许荦文仙拜具。”
我小吃了一惊,道:“他也太神通广大了吧!毫不客气!”
陆明月皱眉说:“不去。”
我说:“自然是不去了。只是怕……”
侧旁屋里呜呜传来一阵哭声,陆明月示意我前去查看。
我推门进去,房中异常暖和,长形层层的架箩里饲着数不清的白玉似的蚕。地上跪着一个小丫头正在哭。我道:“你是哪里的丫头,怎么了?”
那丫头抱头哭道:“怎么办,死了这么多……让爷知道了,一定不要我了……”
我应她的话,往架上细看,将手拨了两拨,果然是死了一片。料是温度过高之故。因道:“这么热,不死才怪了。”
那丫头抽抽噎噎道:“海妈妈只说要暖和,我怕停了供暖,冷死了它们,就在地炉里多加了些碳,这会儿来一看……”
我道:“你既不会,怎么叫你来照看?”
丫头说:“海妈妈说就走开一晚上,今儿午后就回来,不承想……”跪着抱着我的腿道:“姑娘帮帮我,姑娘帮帮我,我不想被赶……”
我道:“我能有什么办法?或是看看……外面可有的卖……”
丫头道:“没有的,海妈妈说,这种霜蚕,外面根本没人会……”
我闻言暗自叹道:“果然!想陆白华对陆明月用的心,从来都不比陆白景少。从前能为她做木香汤,后来又为她用杉木斫琴,为了与她斫琴,还掩人耳目地为傅如月做了一套妆台。这霜蚕丝……也是意料中事吧。”
我说:“我想想吧,你先把死了的清理掉,温度适宜就行。”
那丫头鼻涕眼泪一把地急忙道好。我忽然忆及一事,随口问道:“不是说,这种蚕,霜降后就开始养么,怎么迟了这么久?”
丫头道:“海妈妈说,要用初雪后的采集的桑叶和霜降那日采集的桑叶混合喂养,丝才柔韧耐寒的。”
我恍然大悟,陆明月早先想要请教的“制弦高人”,居然近在眼前。
这么用心,许是又准备为她斫琴。然而面对她时,偏偏又是那样一副冷漠态度……这般着意……他真的会甘心放走陆明月?
到夜间,我仍是就丫头养死了霜蚕之事,向陆明月询问。
她道:“霜桑司蚕是当时一位盲公琴师告诉妈的,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猜……”
我道:“你还记得他住在什么地方?”
陆明月支着下颌思量半日,说:“南子坡,石门巷卖油的斜对门。”
我说:“那……我去问问吧……”
陆明月将身贴在我身上笑道:“姐姐你这么好,要是个男儿,还有白景什么事呢。”
我推开道:“谁要你!”
次日晨间,我径往南子坡去,旧日的石门巷早与来茵街贯通,不复当年模样。我一连问了几处人家,都言不曾听闻这盲公。我爱莫能助,人是不能够再寻,唯有放弃返回。
方要唤车,前方踏来一骑,高高地挡住了我头顶的薄阳。
马背上的少年公子贵气逼人。
我仰着脖子,愕然叫道:“许,许小爷?”
许荦握着马缰,俯瞰着我笑道:“生歌,好久不见了。小丫头,变好看了。”
我结巴道:“谢,谢爷夸奖。”
许荦牵动缰绳,马儿踏了两碎步,不耐地甩着尾巴叫了一声。他说:“你怎么在这儿?”
“我……我们家爷在这儿啊。”
许荦喔地点了一点头,笑道:“是了。我送你的玉佩你还带着么?”
我脑海嘤嗡一声,心中豁然开朗,可不是么!我怎么把这层忘干净了!可不是通过这个玉佩,才惊动了他么!”
我说:“我……奴婢该死,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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