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月道:“别说是我。就说是姐姐送的!”
我道:“姑娘, 你想得到的, 爷就想不到么?
陆明月沉了一会, 幽幽滑下两行泪说:“我只是……”低了颈子, 交握着手, 转去一边。
我说:“姑娘, 就不念别人, 老爷总是在姑娘心里的……”
陆明月的手指连着手背果然烫出一个大水泡。她怕陆白景知道,不让叫大夫,反复交代不让我说。我使银针挑破了, 上了药膏。幸是天寒,伤口不易溃发,只是字写不了。勉强书写, 扯动指关节的伤处就疼地直皱眉。
那是季春交仲, 年关方过。
老太太的寿诞撞丧也无大办,陆家这年过的清淡却不清闲。
宋、许二位大人极力举荐, 承办此事机会难逢, 荣耀门楣。陆家虽是孝行为首的家风, 逢此事亦不得不全大局而行。
为着羲亲王与众使节的驾到。陆府腾出春风四大外院招呼使节, 更名乐乎园为朝曦园, 以作羲亲王的下榻处。撤下部分初丧的白灯笼, 以紫檀水晶琉璃灯替代。
得信之日起,到三月尾期,外管晏清、苗益的车马、人员、账目、清单;内管嫩江、容哲的陈设、菜单、玩艺、像景用物据悉齐备。
尹芳妈妈和着礼仪嬷嬷把府里上下妥妥地规整了一番。老太太等举家排演了几日, 色色斟酌, 补漏增益,梳理的万无一失,据悉妥善。才告了许、宋二位大人上了题本。
是日定下时间,又有大臣前来确认流程。为是众使节从宫中才出来,又有考察之意,要有繁华气象,虽有工部协理清扫街道规整商铺等,却也不清逐闲人。
陆家家册里记述着那日的详程。
八日五更天时,众人一皆正妆待候。沿忠孝正道直伸往仪门,铺着宝蓝长毯,百丈一隔放着铜镀金螭兽大香鼎焚以宫香,花草修缮的形态各异,帘帷点缀的素雅庄严。
辰时三刻,有朱衣来报说王爷与诸使的轿辇将于巳时到达。
又待了两三盏茶时间,才迟迟地迎来两位先行官。招呼吃茶封银过后,和众人细细地交代了些事宜。老太太等都肃正恭听。
果然临近巳时,就有侍卫来报。老太太和众人急将迎出门,分班辈以老太太为首在外跪候。
门前早已列定两排的棉甲侍卫,中间跪着官员,最前面是宋弼和许中堂垂首而立。西面站着史官画师。
王爷的肩舆是八人的银顶黄盖红帏,后面跟着四人的七顶蓝帷轿。
众人叩拜迎入府邸,同行的不仅有羲亲王与六名外来使者,还有羲亲王的幺女,明姮郡主。
陆明月因并无在接待之例,闭于闺阁读书。临近午时,容哲飞奔而来,仓促叫道:“快!快!快穿了正服!王爷宣见!”
我措手不及,道:“怎地突然宣见姑娘?之前什么准备也没做,万一出了错——”
容哲道:“来不及了!也不知谁给了那明姮郡主一份家中人员名单,她就问起来,还说听闻姑娘能作会动的画!快去吧,见机行事!”
我道:“可是姑娘手——”
陆明月道:“没事。我们去。”
时间仓促,陆明月未及大装、脂粉也只是胡乱涂了一下。为怕需要作画,陆明月一力要我同去辅助。小子用马车载了我三人赶至,容哲指着廊外一角道:“你守在这,没吩咐不要走动。”我见此处一排站满了王府随行的丫头,密密麻麻约有二三十人,是以点头参入其中,立在外面。
透过门阑后的水烟琉璃纱,大约看见套厅深处当中坐着一个英武的男人,蓄着山羊须,长眉凤目。他身旁坐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巧笑倩兮,俏媚可人。我心想,据说羲王爷膝下三子二女,想来,已是不惑之年。
微微地听见里面问:“你就是那个陆明月?”
陆明月伏身顿首道:“正是民女,民女给王爷请安,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给郡主请安——”话还没说完,那少女腾地下了位子,扶起笑道:“别拜我罢!咱们一样大!给我都拜老了!”
王爷笑嗔道:“明姮,别放肆!成何体统呐!”纵然是教训,宠溺之意跃然。
陆明月抬了头,朝王爷和郡主点头一笑。那王爷却是一呆,摸着胡须半晌滞地说不出话来。
陆白景上前道:“舍妹近日身体不适,没有经过嬷嬷教授礼仪,不懂规矩,还请王爷赎罪。”
羲亲王迟迟地哦了一声,回过神,道:“不妨事,不妨事。”
又犹豫地问:“你叫——明月?”
陆明月点头道:“正是民女陋名。”
老太太道:“恐见讳郡主之名,自当往后去‘日’改‘目’。”(明眀)
陆明月闻言,噗通跪下道:“请王爷恕罪!若民女生母健在,犯讳自当任易之,只是生母……父母之命,儿女不敢有违……此乃天道,万望王爷见恕!”说着已磕头三下,触地有声。
老太太变了脸色。陆白景随之跪下了。陆白华居于其次。
一众人见状,都伏首在地。
宋弼、许中堂都纷然呆了。你望我,我看你,都不知如何下口。
几个外来使者也从旁站起身子,满脸不解。
王爷愣了一愣抚须笑道:“各位严重了。她一个小孩子家,哪里有那些讲究!说的我们皇家人都成了横行霸道的恶霸了!”众人都道不敢。
明姮笑道:“我有一个主意!让陆老奶奶也得体!明月也不愁烦!”
许中堂笑道:“郡主历来主意最多,也最好!是什么?”
明姮道:“我上面还有一个姐姐叫明娥,我叫明姮,她叫明月,正好给我当小妹妹!可不一举两得?”
众人静默,王爷点指道:“再又胡说了!怎么占别人便宜,人家就一定比你小?休要胡闹!”
陆明月道:“郡主折煞民女了。这是万万不敢的。”
那郡主压根儿没把王爷的话放进耳朵里,直管地道:“哦,有个新奇东西,明月妹妹,我们一起去看?”
陆明月也不好反驳,只好点头随她同去。
王爷对于明姮郡主的脱略颇有经验,不疾不徐地道:“你玩儿还玩儿,别胡乱跑!”
明姮头也不回道:“嗯好!”
明姮郡主搀着陆明月走出厅,外面恭候的数十位丫头无声列作两队就要跟随,我因也随之跟在后面。明姮道:“别跟着,鬼烦!”一众丫头曲身应是。陆明月向我递眼色,我理解意思,点头伫候原地。
一转眼到了午时,女眷告退,诸使臣、大人和陆守正、陆守礼、陆白华、陆白景等男丁侍候王爷从偏厅移往太平楼用午膳。
我从容哲吩咐,随着一众王府丫头来到太平楼三层,至上次老太太寿宴在此经过,此后便再没来。陆白景带着羲亲王拾阶往上,登上三层,中间依旧是紫檀大匾,上书“至德唯忠”。
深进是被帘帷飞罩屏风隔开的三个大套厅,内里帐笼紫烟,罩隔彩雾,绣金织银,点珠缀玉,宝机明灯,香鼎玉盂。
外厅正冲门心置放着双螭争珠玉雕,水拱浮珠,栩栩如生。两侧粉壁挂着八扇牙雕堑珊瑚雪景挂屏,两端是巨盆的迎客云松,内里青玉宝瓶内插着时季的粉桃。四面置着紫檀描金万福纹扶手椅,卷足小云几。
羲亲王赞叹道:“楼好,好的还是意思。忠孝义乃是立世之本!”
诸国使节赞不绝口道:“我们对贵中华的家具、瓷器、丝绸、茶叶都很有兴趣,中国是懂得美丽的国家!”
陆白景笑道:“如果诸位尝过我天/朝的美食,则又要多添一样了!”
外国使节道:“我们在皇宫受到了皇帝陛下盛情地招待,美食/精/致,好吃!老百姓也是这样吗?”
陆白景道:“不,百姓用的花样更多,简单却丝毫不逊色。正好今儿个我让厨子备了些民间小食,这几日换着与诸位来使尝尝鲜。”
诸众使节纷纷以母语私语,陆白景因不时一一对答。
一旁的外使通译道:“陆爷能通晓番语?”
陆白景道:“皮毛未及,只是家中放着几位洋人先生偶尔请教。”
通译道:“陆爷过谦了!”
陆白景道:“果真不是!若说明白,家兄比不才还更熟些。”
那通译望向陆白华,向二人一礼,道:“哦!果真江山代有才人出!”众官皆随声高低附和。
陆白华俯首抱拳道:“愧不敢当。”
羲亲王笑道:“我朝之民,通晓外文是未来需极重之务,民富则国强。”诸官员皆称有理。
陆白景道:“王爷明见,实万民之福。”
陆白华抱拳道:“王爷目光高远,令草民钦仰。”
内厅摆着紫檀卷云纹加长方桌,铺着苏回绣的荷叶边素筋桌帷,上面置着广彩花瓶烛灯。众使节和羲亲王寻班辈落座。
羲亲王侧身吩咐随从道:“问问,郡主哪儿去了?没些儿分寸。”
那人应声而去。
过了好一会儿,只听得明姮稚嫩的声音道:“你太有才了!你是除了我姐姐,第二个有才的人了!你这个妹妹我认定了!”
陆明月说:“郡主快别这么说了,民女担当不起。”
众人都把眼望过去。紫檀月照山河纱屏后转出两个娇媚身影。
陆白景目露柔情,望着陆明月不由微微地露出一缕笑容。
陆明月因见席上女眷尽撤,忙低头屈身施礼,说道:“民女造次了,王爷恕罪。这便先告退。”
明姮道:“父王,我喜欢这个妹妹,你就让她在席上陪陪我!不然只有我一个女孩儿,多没趣儿!”
羲亲王道:“不许胡闹!快放人家回去。”
明姮道:“哎哟爹,你不知道!使者送的那个洋箜篌,明月会弹呢!我让她给你演演!”
羲亲王闻言,望着陆明月又是一滞。
陆明月跪下道:“民女……拙陋之技,实不堪一现,不敢贻笑大方。”
陆白景见羲亲王之态,眉头皱了一皱,立起抱拳道:“舍妹拙伎,难登大雅之堂。若是郡主喜欢,家中设有乐姬可奏。”
羲亲王摆摆手道:“曲项琵琶与竖头箜篌并出于西域,非华夏之器。西洋箜篌又云竖琴,见过之辈已属寥寥,你居然会演?”
陆明月道:“算不得会,只会一首曲子。实不敢献丑。”
羲亲王沉了片刻道:“哦,是哪首曲子?请姑娘不吝敷演。”他话方落,就有从人众应信往下抬琴。
陆白景还要说话,宋弼岔道:“白景,既然王爷有兴致,我们臣子也一并沾光,你就不要再推辞了。”
喜欢大孽请大家收藏:(321553.xyz)大孽艾草文学阅读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