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夜, 陆白华婚宴, 鞭炮震耳欲聋, 举府轰天大闹, 里外都是宾客。
新娘子惊天动地被锣鼓吹进了门, 拜了天地翁姑, 五花团簇地被一群娘儿们驾进了紫微苑。
女眷不外宴, 因只扶着我过那边王夫人屋送了一副和合九世银箸,和众女眷喝了两杯酒便推说不适先回了如意居,陆明月乐得一日清净。
陆白景一日没来, 陆明月捧书读了一日。破天荒地沉详无澜,阳光穿过水晶瓶,一桌子粉晃悠悠地摇。陆明月犹豫握着笔在纸上着写了一个礼字。
次日一早, 巧遇着傅如月梳起了头, 轻晕红腮和着陆白华双双出现在老太太房里磕头问安。虽未到会见亲眷之日,陆明月遇见了, 也便就着称呼了二哥哥、二嫂嫂。傅如月羞地不
会答话。陆明月笑赞道:“真着是从二哥哥二嫂嫂身上看明白了, 什么叫做一对儿璧人。”
陆白华道:“你昨日不是不舒服, 好些了么?”
陆明月正要说话, 陆白景的声音从后面传来道:“你昨日不舒服么?”
陆明月身子微微一抖, 低低唤了一声三哥哥, 就惴惴不安站着。
老太太笑道:“景儿啊,你二哥哥可有着落了,接着到你可再没话说了?”
陆白景赔笑道:“孙子还小呢……”
老太太叫了过来, 把住手笑道:“别人儿和你一般大, 都是屁娃娃的爹了……”
陆明月屈膝一礼道:“老太太、二哥哥、二嫂嫂、三哥哥,先告退了。”
老太太道:“怎么你三哥哥一来就急着走呢?”拍拍榻道:“过来!坐一会儿。今儿好歹在这儿陪我把饭吃咯。我常听丫头子说你不吃饭!”
陆明月只得勉强侧坐在另一边,和陆白景二人不免四目相投,又针扎仿佛紧忙移开。
陆白景道:“老太太既想抱重孙儿,眼前现成的不催,却来催孙子这些没影儿的……”
老太太对傅如月笑道:“听见没有。都加紧着!”
傅如月满脸娇媚,嗔道:“老太太,您欺负人!”喜地老太太笑地见牙不见眼,合十直祷阿弥陀佛,又对陆白华道:“这么个娇滴滴的媳妇儿,这一年我就要听见喜报!”
纵是望着陆白华说话,手里却依旧握着陆明月。
却不像是和傅如月说,倒像是在和陆明月说。因得陆白华也望着陆明月,陆白景也望着陆明月。老太太又说:“你三哥哥的事毕了,也就该你了。我听你娘说,你姨妈心里爱你呐!”
陆明月悄悄儿不言语。陆白景道:“老太太,妹妹还是个姑娘呢!”
话犹未了,听见容哲大姐姐从外面来说:“老太太今儿可好?”
众人都笑着给容哲问好,老太太笑道:“好的很,你这两日怎么也不来看我!一准儿是正儿又苛待你,什么事儿都让你揽着!”
容哲笑:“这是没有的。相反是老爷累多了,今早起来就觉得有些见恙,叫我来和老太太请安,教别惦记呢!”
老太太道:“怎么不好了,我去看看。”
容哲道:“不必,说是昨儿个高兴,吃多了两杯酒,大夫说让饿一饿,睡一日就好,老太太不必操心挂念。”
老太太对白景道:“你老子身上不好,你快去尽孝!别在这儿了!”
白景答应着,陆明月就说:“那我也去看看。”
陆白华、傅如月便也要去,老太太道:“你们就不去了。也让他休息着,也是今天还许多事儿!先把这七日宴凑合过去。”
大雪初霁,屋台上有积雪如银,苍松若龙。四角重檐下的赤楼鲜红惹眼,俨然霜雪覆盖着一团炽热的火苗。
陆明月望着地,将手袖在银袄火纹花袖筒里,和陆白景一前一后沿着曲折的道路往陆守正处去。
二人不发一言,突闻得“哗哧”一声,竟是松树的一枝树丫子不堪重负,倾下一包雪来。陆白景站住脚,转过身,陆明月埋头若有所思全然不觉,仍持续往前,待我叫出姑娘当心!她的额已碰在陆白景胸前。
陆明月猝不及防抬起头,视线落在陆白景眼里,两人就愣着发了一回呆。
陆白景说:“你——”
我见他二人头顶一颗树丫子也支持不住,指着叫说:“当心头上——”
陆白景一瞬举起手,展斗篷为陆明月挡住。
我只是叫着二人小心,不防自己头上也是一样,脖子沁凉,才感到打了一头的雪,忙抽了手巾子拍擦。
陆明月几乎伏在陆白景怀里,披风下不曾打到一丝儿雪。陆白景却落的满头满身都是。陆明月急踮起脚,伸手去给陆白景拨雪,拍了几下,陆白景忽然捏住她手道:“别拨了!”
陆明月傻滞了一会儿,点点头,退开。
自那日起,陆白景再都不曾来如意居。陆明月的态度也异于往常的安静。其二人之间仿佛达成了某种协定,那种心照不宣的默契,相较往日的争拗吵闹,显得更诡谲不明,使我更担心了。
这般一直到了年三十。府邸上下果然被那琉璃世界灯行布置的天上人间一般。门上自不消说,各院里都是最新样儿的花灯。水晶莲、金鱼儿、无骨灯、自带机括的九层万展明,合有三四人环抱大,每一层有一百颗镂空水晶石,统共九百九十九颗,互为反向自转,挂在内厅奢华无比。
三十晨早,众人以老太太为首,肃服穿戴,分昭穆排班拜过宗祠,供过先辈,已到了午时。
外厅门铺着苏回的银绒嵌金丝万花绣毯,紫檀雕花靠背椅上铺着灰鼠椅披,下设置足踏,放着双耳兽头青铜火盆,五蝠回文脚炉。内厅铺着羊绒织毯,老太太信佛,不喜用皮物,因设着外域宫廷的软榻,靠背、圆枕、流苏长枕。点着淡淡的水香油。
儿孙分班拜过,散罢压岁,钟夫人、王夫人、冉夫人并着几个姨娘和白华、白景、白涚、白醴在厅中谈笑说话,说及外域的各种新鲜玩意儿、吃食、游戏等等。又说起外域的水晶眼镜极好,因吩咐了陆白景定几副水晶、茶晶、墨晶、玻璃眼镜,每样多做几副,俱要上好的。
陆白景笑道:“老太太往日总是说我们小孩子家大手脚,不知道往日的艰辛。如今却也知道这些好处了。”
老太太听了笑骂道:“你瞧这猴儿崽子,我还没老的不中用呢,就嫌起我来了!我使你一副眼镜钱你就心疼了,我待与你说更便宜你的事哩!”
钟夫人道:“老太太你不叫云儿赏他几个嘴巴子呢!快让人赶了出去才是。”
王夫人也笑:“我的儿,这次可帮不过你!”
陆白景抱拳笑道:“孙子再不敢了,老太太饶我这一遭。”
陆明月掩着嘴觑着白景笑。
陆白华道:“到底我是想知道老太太什么便宜的事儿,可有孙儿的一份儿没有?”
傅如月笑道:“你就算了。这独是白景的好事呢!”
陆白景听至此就收了两分笑意,道:“早日有朋友从外面送来些‘奇珍’,你们要不要尝尝?”
众人都问是什么,陆白景想想,道:“可谓西洋龙井!”
陆白华了然笑道:“我知道这个‘西洋龙井’,据说是叫做‘巧克力’的一种药,可冲饮。”
老太太问:“是什么味道的?”
陆白景道:“苦中带甜,甘香醇厚。”
陆明月默默念过,微微一笑。
老太太道:“那和我们的药加了糖有什么区别?我不要那个……你问问你嫂子他们……”
陆白景道:“嫂子有哥哥呢。就不必我了。”转过视线问陆明月道:“妹妹?”
陆明月摇头说:“不要。凡醇苦之物,多有至瘾。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
陆白景闻言痴住。陆明月便转过头去了。
老太太道:“白景,本来你老子说过完年再和你说,我今儿实在高兴。你来。”
陆白景肃正脸慢慢挨过去,老太太道:“上次来我们家那位宋家小姐,你可还记得?”
陆明月垂下头,伸手去捋长枕上的流苏,流苏牵绊住了手,她望着手发呆。
陆白景道:“老太太……”
老太太道:“你爹你已经和你宋伯伯说好了!年后就定下来!难得是个心灵手巧,模样也好的女孩儿,你也见过她那一手梅花,画的多好!”
陆白景皱眉道:“明月画的才好吧!”
老太太一愣,连哦了几声道:“是,是,你妹妹画的也好!你瞧,这莫不是缘分!”
陆白景身子一背,道:“什么缘分!”
钟夫人定了定神,笑道:“老太太别给他脸。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让他害臊去吧。”
陆白华道:“也是时候了,老太太传饭吗?我去请爹他们。”
老太太连声应好。
吃过团年,外面便有小厮开始点炮。众人笑着吃了些酒,也为跟前伺候的下人在外厅安排了十桌。里外个人三五一群的玩耍猜谜。
陆明月便默默地坐在一角看烟火。
我吃毕饭再回来,却已不见了踪迹。但见众人都嘻嘻哈哈,我实不好惊动了人,暗猜是为了白景心里没趣儿,自回如意居去了。便沿着道提灯一路往回寻。
走了一会儿,在一处小明亭中看见两个人影,走近了果然是他二人在说话。
陆明月背抵着柱子,陆白景与她面对站着,靠的极近。我一颗心噗通噗通跳,料想此丑难掩,思量若被人发现,如何得了。我侧身躲在一颗松树后,进退两难。
陆明月说:“这样便罢了吧,终究与你我无益!”
“我若不罢呢。”陆白景的声音夹着缓滞的醉意。
陆明月细声嚅嗫:“眼下是你,终于我也会……”
陆白景逼问:“你心里怎么想……”
陆明月嘤咛说:“我……不知道……白景,你为什么送酒来又悄悄走了?”
陆白景嗓音暗哑,“我和你说过……心里总想着些不好的事……”
陆明月问:“你是不是醉了……”似是觉察出莫名的危险,她悄声安抚道:“别说了……别说了……”
陆白景重重喘息着道:“那些礼,那些礼……我不想控制自己了……月儿,我想你……我每天……”
陆明月几近哀恳道:“我一颗心都被你弄乱了……你别这样……”
陆白景已是醉了,全然不管不顾地道:“我要你……月儿,我要你……除了你,别人我都不想要……”
陆明月唤:“白景,哥哥……”
陆白景突然认真起来,道:“跟我走!”
陆明月惊问:“到哪?”
陆白景说:“我带你走!”
喜欢大孽请大家收藏:(321553.xyz)大孽艾草文学阅读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