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打了一个嗑腾。道:“去门口问问, 奶奶是不是出府了?跟着谁没有?”
片刻, 小子赶回来说:“说是前门没看见, 不晓得是不是后门出去了!不知道跟着人没有。”
我想了片刻, 说:“把所有丫头奶/子都叫过来!灶上的也叫来!”
大院里面, 陆陆续续乱哄哄聚了一堆女妇。都不知情况, 见我神色庄肃, 纷然悄寂下来。
我和一旁的管事丫头合欢说:“点数。”
合欢颔首,捧着撒金名册念道:“外四院,站来一边……点到姓名的道有!”
我焦心似焚, 眼看着下人们除却病事几乎集毕,却不知陆明月去向。正愁地没主意,走来一个外院的小丫头, 扯了我的袖子, 怯怯地说:“生歌姑娘,我有个事……”
我忙问说:“你知道奶奶去哪儿了?”
丫头有些惊惶, 瑟缩着犹豫。我急说:“你知道就快说!不然爷知道了, 有你受的!”
丫头哭丧着脸说:“奶奶去哪儿奴不知, 但是……昨个儿晚上, 有人叫我给奶奶送了一封信……”
我把住胳膊就问:“什么信?谁送的?”
丫头半哭起来道:“奴不知!奴也不识字, 上面也没字。”
我惊地半片身子酸麻, 怒掐了一把小丫头道:“你收了人家什么好处!你敢偷着给奶奶传信!”
丫头跳着哭说:“五百钱,五百钱!说只传一封信,我知错了姑娘!”
我道:“是什么样的人!”
管事丫头见有了眉目, 指挥着散罢人群。
丫头哭着扶着我跪下道:“是个不认识的妇人……奴再不敢了。”
我气地全身颤抖, 恶狠狠对管事丫头道:“合欢,给我把她看老实咯!奶奶没事犹不能饶,出了事,咱们一起死!”
转头对管事小厮信哥儿道:“叫护院!带着小厮,统统出去找!逐个逐个问!”
天渐渐晚下去,辉煌的华光铺在纵横交错地砖上面,露出一道道黑色的罅纹。高低的灯烛是暗中闪动的目光。
一直没有消息,我握着绢子,看着铁梨案几上的笔挂,心沉进深渊。
修书与陆白景?陆白景怕不杀了我。
瞒住继续找?陆明月若有个三长两短……
我脑袋上仿佛顶着一只万斤大鼎,踉跄站起身子,一步步都仿佛踏在云里。
在桌上扑了白纸,醺饱了墨,我扶着颤抖的右手,喉头滚烫,一阵阵反胃。
橘色的灯火下的墨点子鲜红,我怔愣着伸指去揩纸上的墨,黏黏地匀在指上,哪里是墨,分明是血。
我鼻子下面迎风半凉,温热的什么地还在往下淌滴。
我忙搁笔在架,用手绢去拭。满绢子鲜红,越擦越流,鼻子里仿佛漏了一个血池,没完没了起来。
我不明白只是鼻子流血,为何心中伤悲难禁,亦或是害怕,亦或是别的什么,鼻血和着眼泪一起汹涌。
恍恍惚惚只听外面人叫:“奶奶!奶奶回来了!”
我如梦方醒,左右手绢子已被血染地不成样子。我使衣袖胡乱地抹,眼泪,鼻血,糊了一脸。踌躇着出不去,一时委屈迎上心头,哇一声大哭出来。
陆明月转进屋子,我赶忙背转过身,无奈抽噎地停不下来。
陆明月探身凝重问:“姐姐,你怎么了?”
我瓮声瓮气道:“没什么。”
陆明月听得我语调不对,说:“我去外面买了两盒水粉。你生气了?”
我考虑就这么和她算账实不成样子,预备先处理了脸上的污血。掩住鼻嘴说:“你等着,一会说。”转身就要出门。
陆明月眼睛忒尖,一把拉住我,瞧着我指缝的血迹说:“这怎么了!怎么这么多血!”
我一边扭头一边往外跑,陆明月挡住就叫:“让外院大夫来!快些!”
大夫胖,腆着肚子挥汗如雨地赶来,慢条斯理看过,说:“无碍,乃是火热迫血妄行而致衄。此是肝火上逆,扰及鼻窍,迫血外溢。开一味龙胆泻肝汤无恙。”与我往内里吹了白及粉,塞了止血药棉。
因在方上写下:龙胆草四钱,山栀子六钱,黄芩六钱,柴胡八钱,木通四钱,生地十钱,车前子十二钱,泽泻一钱,当归八钱,甘草四钱,羚羊角汤服一钱,代赭石十钱,钩藤十钱,茜草十钱,侧柏叶九钱。
写完又交代说:“稍后血量若仍多,让小子去房里取些白茅根、仙鹤草、旱莲草等,口干甚者,可加麦冬、元参以养阴生津。”
陆明月吩咐小厮陪大夫去取药。将我留在房中,用温水为我小心擦拭。说:“姐姐为我费心了。”
我说:“你却知道呢!饶是这么,我索性此刻就打包回了娘家!也好过日后死在你手里!”
陆明月执着巾子的手一停,僵笑道:“别这么样说,我发誓,再也不了。没有下次!”
我说:“谁给你什么信?”
陆明月眼望着鼻尖说:“什么信?”
我甩手立起身说:“我走了!”
陆明月说:“哦!信!是的!怀樨居婶子的信。你知道的,白景不喜欢我和他们往来……你帮我保密好不好?”
我伸出手道:“我看!”
陆明月撅嘴说:“我怕白景发现,烧了……”
我说:“你别骗我,我可是要告诉爷。”
陆明月陪笑道:“哪里骗你呢。难不成我出去会什么人去了!姐姐难道也相信那些没名堂的话!”
我道:“你要骗我,我准走!”
陆明月道:“你走了我报官去!”
我说:“我卖给你了!我早赎了自由身,想走就走!”
陆明月咧嘴笑说:“姐姐是不忍令我伤心的!”
我说:“你都不管我死活了。我还顾着你伤心?”
陆明月摇着我的胳膊说:“我错了,姐姐打我罚我罢……”
我道:“少拿陆白景那一套,我可不吃。”
陆明月笑着,往摆好的饭桌前一坐,说:“好饿了!我心心念念都是姐姐的手艺呢!”执了筷子,端碗就往嘴里送。
我紧上前移开饭菜道:“凉了。你饿,我叫灶上的给你重做。”
陆明月掌手挡住说:“怎么重做,这就好。大热的天,谁要吃那热辣辣的。”且说着,就津津有味吃起来。
我捂着鼻子坐在她身旁,看着她开胃大嚼。她吃的快,鼻头泛起蒙蒙的细汗。我说:“你慢些。”
陆明月道:“小丫头难得赚几个钱,饶了她罢。下次绝不敢了。”
我说:“你这会儿为人家操心了。”
陆明月转头看着我,使筷子夹了一块豆腐往我嘴里递,说道:“姐姐吃。”
我转开头,陆明月就擎着不放,我眉头一皱,伸出下巴,张口就筷子上的豆腐吃了。
冷菜的味道难以言喻。
陆明月说:“姐姐,我知道我是个顶可恨的人。仿佛在我身旁的人都觉得上了我的当。可是,总归有几个人切实地为此吃亏呢?那些个看似欢喜我的人,是为了什么呢?什么都是假的啊,姐姐。不会说谎的,只有你的心。”
我思绪辗转,心下概叹。诚然,老太太、钟夫人、傅家兄弟、陆白华、许荦……那些看似欢喜她的人,都各怀心思。
相反,受伤的,委屈妥协的,一直都是陆明月。
不管是为白景无名无份,为我挥霍人命本钱,还是为陆守正一再隐忍……
即便是面对将她两次逼入绝境的宋孟圆,在说完那些“不知廉耻”的话后,逢人问及,也只是云淡风轻地撂下一句“争风吃醋”。事后也并无为此事要求过陆白景任何话。
若她不是陆白景的妹妹……
而她毕竟只是一个人,人的弱点,她都有。即便努力失败,却不能否认她曾努力。
陆明月看着我的脸,浅浅笑了,轻轻地说:“我愿意为待我真的人,不惜一切。不管谁理不理解。”
我站起来,一推她的脑门,道:“把你说的赛圣贤!我告诉你罢,别人不懂的事,就是假的。”
陆白景往明城一呆,就是绵绵无期。
陆明月是安静的。我发现她变得容易满足,原来那些喜怒无常,寻衅滋事,不过只是为了在宅子里名正言顺地等待陆白景。
云影经过了山河,潮汐不歇。时间悄悄地移。
倏忽半月。
小厮欢喜从外院叫过来:“爷回来了!爷回来了!”
陆明月喜不迭就往门外去接。我扶着她直说:“慢些儿!跑不了你的!”
陆白景的马还没到。府门外先停驻定六七辆马车,小厮叫停了辕马走下车放踏凳。一个丫头扶着一位新妇落下车来。
那新妇微微一笑,抽绢子遮住眉毛上头的阳光,一半儿脸落在阴影下。扭脖儿一笑,风情万种地说:“好久不见了,明月姑娘。”
陆明月傻傻愣住。我徐徐半蹲,道:“请姨娘安。”
南缃笑道:“真机灵。乖。赏。”
一旁的丫头掏出一锭银子,夺过我的手,啪地拍上去。
我干涩笑笑,说:“谢姨娘赏。”
陆明月问:“白景呢?”
南湘往身后头一瞧,道:“他让我先回来。这会儿估计……”
小丫头道:“给娘你买东西去了。”
南缃乖巧笑着道:“估计快回来了。可能路上看见什么给姐姐稍带着,就耽误了。”
小厮们卸了箱柜,一样样从仪门往府邸内搬。我道:“姨娘,这里是爷进出的地方,您的东西从西面门进吧。”
丫头也是从南垣带来的,闻言,哼地冷笑一声道:“娘还说让我和这里的姐姐学规矩,我看姐姐也就不过如此。外府姬妾的府邸,我娘就是里面的主人,怎么要从偏门入?难不成,明月姨娘是个正室?我怎么没听爷提过有明月姨娘这个平妻?”
陆明月脸色白了一白。一扭头转过身,说:“回去等白景吧。”握着衣裙,就往内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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