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安见我醒了, 笑说:“我见姐姐睡着, 怕着凉了, 给姐姐盖被。”
我因她满脸红晕, 香腮薄汗, 情状娇喘吁吁, 使人心魂荡漾, 心下更觉方才造次非比。连忙坐在边缘,低下头找鞋。榻下无鞋,不消说, 定是那个小妖女的作为。
甯颜道:“我给姐姐取鞋。”
我只好说:“失礼得很,麻烦姑娘在我房里拿一双绣鞋来。”
甯颜依言取来,低下身子就要为我穿, 我忙推开说自己来。她笑着看我穿好, 说道:“我是不是打搅姐姐午休了?”
我说哪里有,即倒了冰好的蜜桃渴水与她道:“姑娘喝水。”
甯颜瞧着说:“房里只有姐姐一人?”
我笑道:“我家姑娘不喜房中多人, 爱静。”
甯颜又说:“桌上的画……”
我难为情笑道:“我胡乱画着打发时间的, 让姑娘笑话了。”一面说着就来到桌前, 只见方才的隐约的容貌已经描绘清晰了。
甯颜随我来到桌前, 说:“此画来看, 姐姐所用技法固然高明, 只是不适合初学者。我为姐姐稍稍添改了一下,运笔这里是最基础的几种,但也最实用, 若是运用得当, 老道起来,不逊这种技法。”说了半晌,突然转过脸,“
姐姐不嫌弃吧……”
我忙道:“不!怎么会呢!有姑娘指导我,我是再高兴也没有了!”
甯颜执起一支笔,笑着对我说:“这种笔法要这样握着笔杆,这样慢慢剔上去,用力要均匀……放松……”甯颜言语温柔,夏日之际,驱蚊的药香抚面而来。
我不禁跟着模仿,甯颜放了笔,握着我的手,“这样……”
帘子一动,听见“哟”了一声。
我抬起头,陆明月靠着门廊正在笑。
我放下笔,为她打起帘子细声道:“你哪儿去了?丢了一样的。”
甯颜一福身道:“给奶奶请安。”
陆明月回了礼。走进来,坐在榻上,招呼甯颜坐了,自己站着道:“姑娘是万金之躯,将来是贵重的人。”
甯颜闻言连忙立起身说言重。
陆明月按住了在榻上道:“只愿姑娘将来能记得我们。要是我们犯了什么错,姑娘能帮忙美言几句,就是万幸。”
甯颜脸色微变,撇开眼说:“看奶奶说的,我哪里有那些福分。”
陆明月说:“爷对姑娘未必是无心的。只是碍于姑娘身份不同。只能是有缘无分。所以……姑娘若是待爷真心,让爷平平安安后半生,就是姑娘待爷的好了。”
甯颜不欲再听,推手说:“奶奶,我还有事,得先回去了。不能作陪。先告辞了。”
陆明月还要再说,她已是急不可耐,连说不必送,就出了卧馆。
陆明月看着甯颜的背影,突然笑了。
我将给甯颜倒渴水的茶碗收拾了,陆明月支首侧卧在榻上。撩高裙子,挽起裤腿,拿玉滚子一下下滚脚,一双玉白的脚又小又精致。她斜乜着我说:“姐姐还不扔了那劳什子,和我按按,我脚肿了。”
我说了句:“阿弥陀佛,早有天收你!”就将碗送出外面,叫金樱吩咐丫头洗了放在下人房用。
我将玉滚子涂了紫香花油为她慢慢在腿上脚上轻滚,她就有意无意轻声哼吟着,我身烫耳燥,一巴掌拍在她腿上,“要死了。”
陆明月“嘶”一声,抽了脚,拧着眉毛,小孩子撒娇似地哼了一声,“愈发不得了了,姐姐如今凶得狠了!”
我瞪他一眼,没忍住笑意:“还有更狠的在后面呢!”
陆明月说:“我不过去了一会儿白景书房里,你倒好。她来做什么?和你亲热地那样儿的。”
我扯过她的脚,用力滚了几下,她疼了,缩不回去,委屈巴巴看着我。我说:“兴许是爷久不见她。过来串门。她一个女儿家,也真是可怜。”
我不禁想起初次见她,她温柔和气的模样。思量我从未在任何地方帮过她什么。并不值得她待我这样亲热。
一心钟情的男子,也不是她能系住的人。
皇帝南下的日子已经确定,和上次悄然出行全然不同。此次是堂皇出行。早在南垣贴下告示,天/朝皇帝,于年月日临幸本地,禁老人、男丁、孩童随意出行,见圣需沿二河跪伏瞻仰。违者治罪。
“皇帝本次乘船沿河而来,分两艘主船,数十艘随船。主船一艘名曰“保瑞”,另一艘“翔程”。同行有贵妃、皇子、皇女、大臣、侍卫等人。除此以外,外有侍卫船五艘左右前后云列。其后是各大人、军机处、六部用船。最
后面是照顾衣食住行杂等随船。传信人员会提前来支会,但还是需尽早作准备。”
我因陆白景正和几位大人在书房议事,就此退身出来。去陆明月房里回话。
“明天就到,爷今夜怕没有几个时辰觉的。”
陆明月握着手上的信正在发呆。
我走近了,轻声问:“怎么了?”
她回过神,把信给我,笑说:“没什么。姐姐帮我把这个带好,若这两日有人找我,就把这信拆开。照信上话的做。若没有,就烧了。”
我含疑收下。陆明月将手又落在我手上,“记得。时机不到,不要拆。”
我颔首表示明白。
次日卯时未至,陆白景早已起来。陆明月也一并起来伺候。陆白景再三让她睡,她固不肯。使人摆了早饭,和陆白景同用。陆白景见她柔情蜜意愈发受用,抱着依依不舍,两人殷情细语,难舍难离。
李德催了两次,陆白景方才同去。
陆白景去后,陆明月就坐在窗前读书静待。我莫名觉得气氛紧张,如临大敌。
窗外的天慢慢褪下了黑,变成黯淡的灰蓝,又从蓝渐渐转淡。红灯笼在晨风中微微地摇曳着……
天大亮了。妈子勾熄了灯火。
玉兰进来问传饭不传。
我摸摸陆明月的额头,“别担心,和爷一起面圣的还有许多大人,还有二爷呢。你不如稍做休息。睡醒了,爷就回来了。”
话音方落,远远就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小厮边叫边跑,“奶奶,生歌姑娘,不好了!”
陆白景面圣未归,莫不是出了差错?我脚下酸酸软软,魂不附体虚弱弱连忙叫上来,问道:“怎么了!什么不好了!话也不会说!”
小子呼哧呼哧喘不过气,须臾道:“万岁爷才下地,就拿着一幅画册子,向爷问人。”
我接口问:“什,什么画册子……”
小子道:“册子里画着南垣四大美人,分别是黄金屋的枕玉山,繁星楼的夏竹枝、甯颜甯姑娘,那四美之首……正是咱们奶奶!这会子,圣上点名要见!”
我急忙问:“谁画的?”
小子道:“这个,小的不知啊!”
陆明月的声音沉稳不惊的,“知道了。姐姐帮我准备。”
我一面为陆明月选衣装扮,陆明月就轻声对我吩咐道:“姐姐,时机到了。稍后,我和玉兰同去,你就按信中所言行事。切记!”
大事当前,应对都是迟滞地。这才恍然明白早前她交代的居然是此事,惊骇交加,慌地腿一软跪在她面前道:“我和你去吧!我不放心!”
陆明月面色是前所未有的肃然,“不要感情用事!事情成败,皆在姐姐,我不靠你,还能靠谁呢?”
事已至此,我唯有依她所言。
我读完厚厚几页的信。略略收拾姿容,来到南院。
南院丫头见我前来,都有些稀奇,连忙招呼我入内。说姑娘日日叨念着姐姐,姐姐只是不爱来。
甯颜着一身清淡,正坐在窗边看书。看见我立起身欣喜让座,问我怎样起的这早。用过早没有。
我一颔首,说:“我们奶奶寅时就起来了,姑娘也是吧,不困吗?”
甯颜笑定在脸上,半晌道:“姐姐起的那样早么?”
我说:“甯故娘,你大概不知道……陆明月对我……算是什么……”
甯颜一抬头,淡淡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我和姐姐说说话儿。”
丫头闻言都埋首离去。
甯颜说:“姐姐和白景一样……是不是。”
“让姑娘见笑了……”
甯颜一回首,笑微微问:“我不太懂,为什么是她?是因为……姐姐在她身边吗?”甯颜坐在榻上,捏着手帕细想,半晌道:“我想知道,她是怎样拴住你们的心的。”
我说:“她只有一个方法,就是——在她需要你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将你从她身边推开。不似姑娘,为了自救……不惜一切。”
甯颜淡淡笑道:“那是因为她身边有你们这些人……但凡我能有一个,当日在宋弼府中,有一个对我施以援手,我都不会觉得这样绝望……我只能靠我自己……”
我眨了眨微微酸胀的眼。
甯颜道:“只有你。姐姐,只有你的眼里看见了我。可是……你不属于我。”
我静静不语,她说:“姐姐,我若有你,有没有白景,也都罢了。为什么……你们都是这样?”
我叹一口气,取出一只墨绿小瓶,道:“你收手吧。趁还来得及。不然铸成大错,就为时已晚。”
甯颜眼光留在那墨绿小瓶上移不开,我说:“你那天来陆明月房中,是不是为了这个?”
甯颜不答。我说:“你不进宫,人证物证俱在,就是死路一条。”因掏出一只香囊,放在她眼前。正是陆明月早前与众人绣的,每一包气味大体相似,却又不尽相同。“烟纱裹着粗布药包,泄出的药粉也几乎看不出来。是不是张全帮你做事,找一条狗,就明白了。”
我拨弄着桌上的香囊,“张全,你最不该的就是用贴身丫头笼络他。张全很聪明,很懂得取舍,在陆白景面前,翻不出什么花样的。不过,你能用了这个小人这么些年,也真是很厉害。”
甯颜轻轻说:“你想我死?我死了,陆明月也回不来。”
我说:“我知道你不怕死。你怕不怕你弟弟死?”
甯颜瞠目滞住。
我说:“陆白景一早就和你说过了‘如果他在乎你,根本不会让你出现在金琵琶大赛上’,你爱他,是因为根本不了解他。以为他那么深情,那么温暖。却不知,他的深情是来源于他的薄情。”
甯颜梗着泛红的脖子,“白景说了,我弟弟还……”
“陆白景的话,你也信么?你安排南缃的时候,难道没有预见自己的下场?你眼睁睁地看着陆白景将她软禁在明城,你就没有想到自己?”我的心在滴血,我对甯颜从一开始就存着一种惋惜的愧疚……可是现在,我却还是要和她站在对立面。
甯颜道:“不会的。白景,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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